刚从下邳逃难到郯城,结果一转眼城池便光复了,这实在是让陈珪有些始料未及。
数日光阴转瞬即逝,只见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扬起飞扬的尘土,晃晃悠悠地驶进了才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下邳。
此时城中变化不少,还能看出激战的痕迹,一些血迹都还没来得及擦拭干净,乌黑黑的一大片,让人心惊胆战,几乎可以想象过城中曾经发生过何等激烈的战斗。
陈珪在陈登的搀扶下,走出马车,他只是目光一扫,便看到不远处一队甲兵,正在挨家挨户踹门,凶神恶煞的士卒,破门而入,随后就是一阵鸡飞狗跳。
“军爷,不能拿走啊,你要是都拿走了,我们这一家子可都要饿死了啊!”
“滚开,尔等难道还想背上勾结逆贼的罪名吗?须知这些粮食可都是抢来的赃物,现在使君网开一面没有治你们的罪,仅仅是追缴贼赃,你非但不感恩,还想反抗,难道是活够了不成?”
穿着军装的士卒,毫不犹豫地抢走这些普通百姓家里的粮食。
甚至有些时候,还有人顺手牵羊,看到什么值钱就拿什么,扣上贼赃之名,但凡敢反抗的,上去就是一顿暴打。
被抢劫还算好的,家中若是有女眷,又薄有姿色,那更是指不定要出点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来。
城内城外,到处都是这样的情景,时不时便有百姓嚎啕大哭,使人不忍目睹。
陈登和陈珪一路走来,父子二人皆看得目瞪口呆:“此地究竟发生何事?萧建不是光复下邳了吗?为何大索全城?他难道就不怕激起民变?”
陈登拦住了其中一队甲兵,询问道:“你们这样当街强抢百姓,难道不知这是死罪吗?”
被拦下的军官只是一个什长,听了陈登的话十分不爽,正要动手,但回头一看,陈登穿着华贵的衣衫,而且气质高贵,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上等名流。
这个什长不敢得罪陈登这样的将军物,只好叫屈道:“你莫要血口喷人!什么强抢百姓,我没有,我不是,你别乱说啊!”
“我亲眼所见,难不成还有假?又或者说,你要我当面质问萧建?”
一听陈登居然认识自己的顶头上司,什长都快吓尿了,知道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绝不好惹。
所以什长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贵人有所不知,吾等亦是奉命行事罢了。”
“奉命?”
陈登不解其意。
什长没办法,只得认真解释了状况。
陈登听完目瞪口呆,然后立刻回去找陈珪商议:“父亲,祁侯攻破下邳之后,大搞公审,打杀了不少不法豪强,还将缴获到的粮食,分发给城中百姓……”
陈珪听完也是无语:“所以说,萧建派兵强行征粮,除了是因为自身粮草不足,同时也是为了替受损的世家豪族讨回公道?”
“杀人诛心,当真是好算计啊。”
陈珪喟然长叹,被王景的手段震的心绪起伏,久久难平。
陈登也是一样,无奈地摇头,表情里带上了几分苦笑:“彭城估计和下邳的情形相同,惩治世家豪族,散资财以获民心,如今领土虽然失而复得,但民心散离。恐怕祁侯下次再来,徐州的百姓就要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了。”
陈登和陈珪两人皆是智谋之士,自然深知人性是何等模样,无论陶谦此前治理徐州的名声有多正面,现在被萧建这么一折腾,以后怕是都得臭不可闻了。
陈登感慨:“祁侯此人当真可怕,只此一招,便让徐州内部自乱阵脚,自绝根基。”
如今王景虽然撤走了兵力,可却抢了个盆满钵满,反手就留下一个烂摊子来让陶谦收拾,此战萧建光复下邳可谓是虽胜犹败。
陈登满脸都是无奈的表情:“也不知是谁为祁侯献此毒计,当真是为我们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王景抢走了大量金银珠宝等财物,赚了个盆满钵满。
然后又把大户人家的粮食,分发给了贫苦百姓。
如今萧建杀了回来,世家和豪族的力量重新回归,势必要从百姓手里抢回这些“贼赃”。
谁敢阻止,谁就得罪下邳城的所有世家和豪族。
但不阻止,就得罪了占据绝大多数人口的普通百姓,失去民望。
如此进退维谷,左右为难,当真是里外不是人。
所以陈珪才说这是杀人诛心,杀的是世家之人,诛的是百姓民心。
王景这一招毫无疑问地大大动摇了徐州本地的统治权威,激化了世家和百姓两大阶层彼此之间的矛盾,将原本被掩盖起来的问题,全都暴光在太阳底下。
甚至陈登往更深处推想,下次王景再入侵徐州,彭城和下邳的百姓还会反对他吗?其他郡县的百姓听到消息后,是支持陶谦,支持本地郡望,还是支持王景?
越是思量,越是不安。
父子两人顿时心情很不好:“这还真是多事之秋啊。”
另一边,青州兵正在不疾不徐地撤出徐州战场,上万大军分成三股,分别由王景、张飞和太史慈三人统帅,交替掩护撤退,顺利撤离徐州地界。
路过沛县时,王景本意要放甘梅一家回去。
哪想到甘五这人也是鸡贼,知道救了自己的王景,就是祁侯本人之后,他就说什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要追随王景效犬马之劳,还把甘梅送到王景身边当了侍女。
虽然是小人物,但甘五显然也有自己的生存哲学。
李保和张明的事情,让他知道了以他小门小户之家,根本保不住女儿的清白,还不如让甘梅跟在王景身边,也省得自己提心吊胆了。
甚至在甘五看来,万一自己的女儿被王景给看上了,说不定算命先生当初给甘梅算的命格,就应在王景的身上,未来亦有贵不可言的那一天!。
结果就是出征徐州一趟,大胜而归的王景,不止带回来大量的粮食和钱财,还带回来一个千娇百媚的侍女。
郭嘉都忍不住学着王景的口吻,调笑说道:“主公,我们这次出征,感觉有黄巾军那味儿了,抢钱抢粮抢女人啊。”
“奉孝你可要积积嘴德啊,人又不是我要抢的,是他们非得跟着我。”
“是是是,主公魅力超凡,自然走到哪都有人倒贴。”
“总感觉你在嘲笑我,但是我没有证据。”
王景没好气地瞪了郭嘉一眼,两人正说说笑笑,忽然一亲兵过来传信:“济北急报,有贼人造乱!”
“竟有此事?战报在哪,快呈上来!”
王景板起面孔,读着前线送回来的战报,然后整个人猛地拍桌怒而起身:“当真是岂有此理!”
“主公,发生何事了?”
郭嘉很少看见王景发怒的样子,因此十分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惹得他如此愤怒。
随后战报落在他的手上,郭嘉也终于知道,是有黄巾余孽,趁着王景出征的空隙,又在济北国搞事情了。
荀攸也看了战报,皱起眉头:“选择在这巧妙的时机点出手,恐怕这不是普通的叛乱。”王景带兵出征,也带走了张飞、太史慈和典韦这三员猛将,随行的还有郭嘉和荀攸这两位军师。
兵力不多,但文武阵容堪称豪华。
而这也导致王景对兖州的控制力,有所下降,所以有些人,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郭嘉看完战报也是十分无语,感叹道:“活着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找死呢。”
区区贼兵造乱,虽然煽动了不少百姓参与其中,但说真的,这些人不过乌合之众,根本动摇不了王景在兖州的统治。
战报中,死伤了不少守军将士,还有大量无辜百姓被裹挟,看到那一笔笔血淋淋的伤亡数字,王景就忍不住怒上眉梢:“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我先带一小队人马前往前线,以免事态扩大。”
“主公放心,我们会调遣兵马,援军很快就会赶到。”
王景带上玄鳞十二卫,又召集一千骑兵,随后立刻奔赴济北国。
济北国,卢县。
一千骑兵,像尖刀一般冲破重重人潮。
当王景率众来到城西正门的时候,城门才缓缓打开,国相邓原带着一众官吏,早早就已经来到城门口处等候。
当看到穿着龙影战甲的王景身边只带着一千骑兵的时候,邓原微微一愣,随后暗自点头,心道王景不但艺高人胆大,而且还很懂得邀买人心。
一千骑兵,可进可退,前来救援不是冒险。
但敌军数万,济北国局势岌岌可危,王景只带一千人就赶前来救援,这对军心士气的提振,却是效果非凡。
邓原带领一众官吏,在城门洞内迎接王景。
现场气氛紧张和而严肃,邓原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头对王景拱手深鞠一躬,对王景说道:“将军还请多加小心!本官代城中百姓,谢过将军!谢过诸位壮士!”
此次王景率军前来,风险不小。
若是不能一举镇压城外的那些闹事的乱民,那身后的满城百姓怕是都要身陷乱军之中尸骨难存。
不过早就见惯了尸山血海的王景,此时此刻,却是面色如常,毫无一点紧张之色。
王景等到邓原等官吏施礼完毕,才朗声多少:“还请诸位放心,我定会竭力镇压城外乱民!出发!”
身后一千神武军骑兵,发出震天怒吼:“必胜!必胜!”
邓原等人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相互施礼之后,邓原便带着众官吏反身登上了城墙,随着城上一通鼓响,百余根木杆忽然间被城上之人同时竖起,每一根木杆之上,都挑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北门两侧的城墙上,顿时就如同竖起了一片树林一般,场面令人不由悚然,居中城门上面竖起的一根最高的高杆上,则悬挂的正是其中一位贼首的人头,滴着鲜血的头颅,此刻显得异常的狰狞醒目。
悬挂首级,自然是为了震慑乱民。
但效果似乎不太明显,卢县外围的乱民越聚越多,不少当初被打散的黄巾军余党,此刻又聚集在了一起。
王景深知卢县情势危急,必须趁着敌军没有合围之际,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打上几场胜仗,来挽回城中的民心和士气,好让守军能够坚持到援兵抵达。
一千神武军倾巢而出,马蹄声如雷震鸣,只见城门下的乡勇,正在奋力扭动绳索,打开城门。
当城门吱吱呀呀打开之后,横刀立马于的王景,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明亮的阳光照在他金灿灿的甲胄之上。
只见王景剑眉怒扬,仰天长啸,立即催动座下名驹绝影,抖动缰绳便一马当先的冲出了城门,看到一股聚集起来的人群,迎面朝着城外啸聚的那一大片乱民冲去。
玄鳞十二卫,各个手持长槊,武艺超凡,他们也都紧随王景之后,齐声呼喝,纵马冲击地震,疾驰的马蹄,扬起了大片土尘。
只见此时游荡在城墙外围的乱民,不久前还试过冲击城门,甚至大声鼓噪吼叫着威胁要城内的官员赶紧给他们送粮食出来,声称城内胆敢不再送粮的话,三日之内,他们便要攻入城中,杀个鸡犬不留。
经过几日的准备,这些乱民显然都被人给组织了起来。
甚至在王景来援救卢县之前,都没怎么休息过,愣是东拼西凑出了几十副长梯,打算明日就去攻城。
只可惜,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被王景带兵打了个懵逼。
因为缺乏兵刃,他们只能砍伐树木,削成木矛。
几个日夜,他们在城外就不知道砍了多少的树木,甚至把城北河边的一小片竹林也尽数砍光,削尖了木棍和竹竿的前端,制成了粗陋的竹枪和木枪。
眼下这些乱民,几千人就这么聚在一起,竖起这些粗陋的木枪竹枪,倒是黑压压一片如林一般,果真有那么一点气势。
难怪邓原他们今早在王景到达之时,面色一直十分凝重,显然都非常紧张,就连冲出城外打算试探一波的王景,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多少有些惊讶。
不过随着刚才城头鼓声响起,城头忽然间齐刷刷耸立起百余根高杆,每根高杆之上,都挑起了一颗人头的时候,城外正在鼓噪的乱民定睛一看,鼓噪之声顿时就哑了下去。
叛军士卒只要没有眼瞎,便都亲眼目睹了城上挑起的百余颗血淋淋的人头。
本就缺乏组织调度和军心士气的贼众顿时气势被夺,不少人都被吓出了惊叫之声,陷入慌乱的状态。
“城中怎么杀了这么多人?那中间的人头乃是何人?”
这时有眼尖之人,已经看到了城门楼上面最高的高杆上悬起的那颗人头的面目,当看到那人的面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鬼手何兵?”
一提及鬼手何兵这四个字,在场乱民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可是济北国境内有名的几个巨寇之一,这些年来为祸兖州多年,以凶残壕无人性而著称,屡屡破袭襄兖州北部各郡各县的大户庄园,犯下了不知道多少血案,祸害了多少无辜之人。
即便这些乱民多是来自济北国之人,可是到了卢县之后,也都从本地乱民那里听闻到了鬼手何兵的凶残。
当有人惊呼出鬼手何兵四字的时候,那些乱民又纷纷忍不住惊呼了起来,不知怎么何兵的脑袋,怎么就突然之间被人给挂在了城门之上。
与之同时被挂出来的,还有上百颗人头,一个个死状凄惨,面目狰狞,把不少乱民的胆都给吓破了。
不等他们搞明白状况,就见城门从内打开,一个身材壮大的武将,纵马持刀,一马当先便从城中冲了出来,随后又有数十骑健骑跟着这名武将冲出了城门,直朝他们这边纵马疾奔了过来。
虽然只有区区数十骑,但是这对于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乱民们来说,却只觉得无可匹敌,还未与神武军交战,便胆气已丧。
突然间的变故,让乱民们慌乱了起来,原本竖起一片的木枪竹枪,一下子就东倒西歪了好多,聚在一起的乱民也开始疏散了起来。
这时候乱民之中,几个挑头之人,虽然也感到震惊,但是这几个人似乎要有一些经验,于是立即呼喝着命周围的乱民不要乱,赶紧聚在一起,将他们手中的木枪和竹枪放平,指向从城中冲出来的这一哨人马,以防被这支中丘县冲出的人马直接冲阵。
还有大约三四十个手持弓箭的乱民,被人聚集了起来,纷纷抬起手中的长弓,搭上了羽箭指向了朝他们冲过来的王景等人。
而他们的弓,并非是什么正儿八经精做而成的弓,甚至连普通猎户所用的简单猎弓都算不上,不过是用一些弹性好的树枝竹片,临时制作出来的粗陋长弓,为了增加威力,只能把弓身留的很长,挂弦之后,足有一人高,弓弦也是临时用麻绳所制,很是粗陋。
至于所用之箭,更是一些选用的一些直一点的树枝甚至是竹枝临时所制,多数箭支连箭簇都没有,只是把树枝竹枝削尖而已。(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