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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李扶摇沉默不语。
    秦宽继而道:“依老臣看,楼侯爷家的心月姑娘才德兼备、品貌双全,又与皇上情投意合,实乃大殷国母的不二人选哪!”
    这倒是出乎意料!涂灵簪暗自诧异:原以为秦宽掌控朝堂十余年,定会举荐自己的独女为皇后,这样才能更好的控制李扶摇和整个后宫。可他为何要推荐与自己平起平坐的楼家之女为后?
    屋内,李扶摇似是沉思片刻,犹犹豫豫道:“可是令嫒……”
    “恕老臣直言,”秦宽毫不留情地打断李扶摇,连人前那套虚伪的慈爱也不装了,强硬道:“烟儿年幼不懂事,并非皇上良配。况且,烟儿自小与别家公子有了婚约,怕是没有这个福分进宫伺候皇上了。”
    后面的谈话,涂灵簪已是没有心思再听了。她快步走到桃花树下,只觉得胸中风起云涌,搅得她心神不宁。
    若是楼心月成了皇后,其一,会使楼家的势力在朝中更盛;其二,楼家掌控大殷另一半的兵权,他就不怕将来李扶摇借助楼家的兵力,翻身来对付秦家?
    李扶摇娶楼心月,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对秦家极其不利的,秦宽不可能糊涂至此。
    难道他是有意而为之?这只肮脏算计的老狐狸,又想掀起什么风浪!
    涂灵簪蹙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她心中蔓延开来……
    正沉思,却见门外进来了个步履匆匆的小太监。
    涂灵簪下意识拦住他,道:“陛下和秦相在议事,你有什么事便先同我说罢。”
    小太监自是认得涂灵簪的,忙躬身道:“姑娘,相爷府的烟姑娘来了,闹着要见皇上呢!”
    秦烟?不是说她许了别家的公子了么,还进宫缠着扶摇做什么?
    正想着,丫鬟们已拥着秦烟进了门,从一旁的回廊里快步走来。
    涂灵簪迎上前去,神色淡然地施了礼,道:“姑娘止步。”
    秦烟今日一袭浅绯色宫裳,乌发用碧玉簪子轻绾,素面朝天,不施粉黛,却美得仪态万方。见被涂灵簪挡了去路,她也不恼,只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来,柔声道:“我有陛下御赐的玉牌,可随时进宫面圣,任何人不得阻拦。还请姑娘行行方便,让我见见陛下。”
    和恃宠跋扈的楼心月相比,秦烟当真算得上是一个秀外慧中的美人儿,可惜摊上了那样一个爹。
    涂灵簪道:“陛下和秦相正在议事,故而请姑娘止步。”
    “议事?”秦烟漂亮的柳叶眉一蹙,倒显出几分我见犹怜的姿色来。她急切地向前一步,问道:“姑娘可知,我父亲在与陛下商议何事?”
    “这……”涂灵簪眼珠一转,心想:或许可以从秦烟的嘴中问出些什么来。
    她佯装为难的样子,犹豫半响,方才长叹一口气,压低声音道:“秦姑娘有所不知,丞相正想给陛下立个皇后呢!”
    见秦烟一脸紧张不安的样子,涂灵簪又道:“听闻选的是楼侯爷家的掌上明珠——心月姑娘,而且奴婢还听丞相说,说秦姑娘您已经许了别家的公子了,奴婢还要恭喜姑娘觅得佳婿呢!”
    听完,秦烟已是惨白着小脸,神情怔愣,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片刻,方满目凄惶道:“你……你是来讽刺我的么?”
    涂灵簪低眉:“是奴婢说错话了,姑娘莫怪。”
    “全天下都知道我秦烟心仪于陛下,可父亲……却要他娶别家姑娘。”秦烟美目含泪,梨花带雨,娇弱得要侍婢扶着才能稳住身子,哽咽道:“你不必管我。我不会进去叨扰他们,就在这等陛下……和父亲出来。”
    涂灵簪躬身退下,匆匆退到回廊的拐角处,心中思绪万千,似有什么即将从脑中迸出。
    秦烟对李扶摇芳心暗许,秦宽为何要棒打鸳鸯拆散他们?况且,若是秦烟成了皇后,对秦党不是更有益么?
    秦宽拒绝的理由是什么?
    难道……
    脑中灵光乍现,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涂灵簪的脑海。
    她记得那天夜晚,冷香窃玉玺时曾对她说过这么一句:“……待玉玺到手,自有真龙天子上位,何须傀儡?”
    看来在秦宽的计划中,除了傀儡皇帝李扶摇,还有所谓的‘真龙天子’。而这个‘真龙天子’也许是秦宽自己,也许另有他人,极有可能就是秦宽想要扶植的,真正的皇帝!
    如此便可以解释通了,为何秦宽不想让独女秦烟成为李扶摇的皇后,为何他要举荐政敌楼皓的女儿楼心月……
    因为在秦宽的计划里,如今的李扶摇怕是没有了利用价值,随时可以废帝。而之所以在除掉李扶摇之前,要他娶楼家的女儿为后,是为了在将来除掉李扶摇的同时,连带着扳倒楼氏一族!
    恍如一道惊雷降在头顶,涂灵簪越想越感到可怕,她到今日才知道,秦宽霸横朝野十余年,竟是在为江山易主做准备!
    而且,他极有可能会在李扶摇大婚后下手,一举除掉皇帝和楼皓。
    而她现在,既不是高高在上的女军侯,也没有了坐拥十万的兵力……她能做些什么?
    螳臂如何挡车?
    她浑身发颤,胸中似乎有什么要叫嚣着喷薄而出。她死死的咬住唇瓣,告诉自己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八年前,她既然能孤身冲入敌军腹地,于万军之中取慕容恪首级,那么八年后,她也一定能护得师弟李扶摇的周全。
    若是实在无力回天,大不了国恨家仇不要了……她只要最珍视的亲友们能平安活着。
    她这边正天人交战,而殿内,秦宽已经意气风发的出了门,想必已是半胁迫李扶摇答应了。
    秦宽一出门,秦烟便湿红着眼迎了上去,柔弱道:“父亲……”
    秦宽见到女儿,脸色有些难看,却又不忍苛责,只叹道:“烟儿,你来做什么?”
    “父亲怎会不知,我来所谓何事……”
    “烟儿!”秦宽打断她,又对丫鬟们喝道:“烟儿身体不好,你们由着她胡闹什么!快扶她回府!”
    “父亲!”秦烟眼含热泪,抖着苍白的唇,半响才鼓足勇气恳求道:“女儿从未求过您什么,今日女儿求您,求您让我和陛下……”
    “不知廉耻!”饶是爱女如命的秦宽也动了气,一把拉住秦烟的手,寒着脸道:“跟我回去!休想再踏出府门一步!”
    待秦宽带着秦烟走后,涂灵簪终于找机会进了来仪殿。
    李扶摇正靠在贵妃榻上假寐,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涂灵簪简直是心急若焚,心道:这糊涂师弟,别人都快将刀架在你脖子上了,你还不自知!
    似乎感觉到她焦灼的视线,李扶摇缓缓睁开了眼,眼眸风流一转,看向涂灵簪,啧了一声道:“有事快奏!”
    “陛下,”涂灵簪直直的望着他,恳切道:“你要小心……”
    李扶摇昏昏欲睡的模样,漫不经心道:“小心什么?”
    涂灵簪张了张干涸的唇,半响,哑声决然道:“小心秦宽……”
    李扶摇猛地坐直身子,对上涂灵簪视死如归的视线,眼中似乎有千万般情绪翻涌,却又缓缓归于平静。
    “后宫不问政事,”他冷冷地望着涂灵簪,漠然道:“你是想死在这儿么!”
    ☆、第14章 春狩
    四月初七,绿肥红瘦的时令,山间飞禽走兽度过了一个水草肥美的春季,正是适合春狩的好时机。
    天还未亮,李扶摇便在秦楼两家,及陈王李淮的陪同下,带着宝马名弓,浩浩荡荡的从宫城出发,去往郊区的猎场围猎。
    一路上鸾车撵驾,彩旗飘飘,蔚为壮观。可惜这般盛大的场景,涂灵簪却是无缘参与了。
    大概是昨日她贸然规劝李扶摇‘小心秦宽’,让李扶摇再一次对她起了疑心,故而春狩出发前,他选择了木香做随行宫婢,而让涂灵簪留守来仪宫。
    来仪宫此刻冷冷清清,半响见不到一个人影。涂灵簪暗自叹了一口气,心道:昨日果然是自己冲动了,让好不容易对她撤下心防的扶摇又起了疑心。春狩有秦宽和楼皓作陪,这两人都是虎狼之心,扶摇对谁都不轻易信任,为何唯独听信佞臣?
    风云将变,看来得想办法和乌鸦见上一面,盘算一下现今能用的人马有多少。
    涂灵簪皱着眉,一路沉思,冷不防背后传来一声轻微的细响,她猛地转过身,然后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绿眼睛。
    涂灵簪堪堪收回一掌,绷紧的肌肉放松下来,笑道:“想曹操,曹操到!”
    一身黑衣,蒙着半张脸的乌鸦倒挂在屋檐之下,像只黑色蝙蝠似的。他睁着一双茫然的绿眼睛,比着手势问道:曹操是谁?为什么要想他?
    涂灵簪哑然失笑,懒得跟他解释了,直接道:“我正有事相求……不过你先下来罢,这样挂着太招人注意了。”
    乌鸦翻身跳下来站直,比了个安心的手势:霍成功跟着皇帝打猎去了,他来的时候很小心,没有人发现。
    涂灵簪顺势将他拉进厢房中,慎重的掩上门。乌鸦继续用手语道:怎么,谁欺负你了吗?
    “谁能欺负我?”涂灵簪笑道,又叹了一口气,这才将昨天秦宽要李扶摇立后一事跟乌鸦说了,推测道:“秦宽将封后的时间逼得很紧,若是不出我所料,最近两月内,他必有大动作。”
    乌鸦静静地听她说完,点点头,示意她尽管吩咐。
    “你手里能聚齐多少人马?”涂灵簪道:“若是能搏上一把,我势必要秦楼两家覆灭。若是实在不行,也要保住李家兄弟,以后再从长计议。”
    乌鸦想了想,难得开了口,用极度沙哑模糊的嗓音道:“当年你出事后,霍成功带着大部分人马投奔了秦宽,剩下的散兵死的死,伤的伤,目前掌控在我手中的只有涂家十三骑,加上他们麾下的死士,约莫百余人。”
    “百余人……”涂灵簪想起涂家军最风光的时候,浩浩汤汤十余万黑甲士兵,跺一跺脚便是地动山摇,不禁摇头道:“螳臂当车,太少了。”
    “人虽少,涂家十三骑却个个都是万中挑一。”
    “若是暗杀,十三骑自有优势。但若是对抗秦楼两家十余万兵马,再厉害也是不可能的。”
    “那就暗杀罢。”
    “先不急。”涂灵簪轻轻勾起唇角,淡淡道:“杀一个人何其容易,我要的,是让他们遗臭万年。”
    似乎想到了什么,涂灵簪转身拿了笔墨,一边龙飞凤舞的修书,一边吩咐道:“趁今日秦宽和楼皓都不在府中,你派人潜进他们府中,仔细搜查密室和暗格,看能否找到些许有用的证据。记住谨慎为之,切莫打草惊蛇!”
    尤其是秦宽那老贼。前世涂灵簪也曾秘密潜入秦府的密室,结果却什么也没搜出来,可见秦宽十分狡猾,有什么书信等证据都会及时销毁,让人抓不到丝毫把柄。
    不过楼皓一介莽夫,恐怕就没那么细心了。三年前先帝遇刺那事,必定有楼皓和秦宽联手参与……也许,还真能从楼皓手中挖出点什么来。
    写好书信,涂灵簪搁笔起身,将墨迹吹干,这才折好交到乌鸦手里,沉声道:“这第二件事便要你亲自去办了。”
    乌鸦接过那封信,却没有收起来,而是担忧道:“小主公,你的字迹……”
    没错,这封信她没做任何掩饰,用的是自己曾经最熟悉的字迹。涂灵簪擅长潇洒飘逸的行书,辨识度极高。
    涂灵簪知道,乌鸦是担心别人认出她的字迹,而将好不容易重生的她推入深渊。
    她安抚的笑笑,认真道:“我是刻意这么做的,就当是赌一把罢。若说天下还有谁的兵马能与秦楼二人抗衡,也只有他了。”
    乌鸦瞳仁一缩,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道:“你是说……他?”
    “没错。”涂灵簪盯着乌鸦手中的一纸薄书,孤注一掷道:“长沙王,王世阑。”
    回想起那个锦衣华服、纸扇轻摇的年轻纨绔,乌鸦的英气的剑眉便不可抑制的皱了起来:那个玩世不恭、毫不正经的纨绔,值得她用性命相搏?
    更重要的是,这个纨绔还差点成了她的未婚夫……想想都莫名的不爽!
    看出了他的顾虑,涂灵簪沉声道:“你回去把我的私印找出来,若是找不到了就随便拿一件长沙王认得的物件,连同这封书信一起快马加鞭送到他手里,务必要劝他相信,率兵来京勤王!”
    涂灵簪的双眸一如既往的沉静,英气,那是最打动乌鸦的地方。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涂灵簪便是用这样自信而强大的眼神望着他,哪怕浑身浴血,她的眼睛依然晶亮,睥睨尘世,所向披靡。
    不由自主的单膝下跪,乌鸦用暗哑的嗓音一字一句郑重道:“属下定不负小主公所托!”
    涂灵簪含笑。
    乌鸦站起身,门开到一半又堪堪停住,转过头纠结道:“你想的那个曹操究竟是谁?你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