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世界篇 此间的少年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当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看待同一件事情时，结果也会有着天差地别。
    就如同在心伤离去的赵云眼中，如今的王耀已然彻底黑化、无药可救的那种，他背叛了初衷，也失去了信仰，只剩下了一颗完全没有温度、且毫无人性的心，这个结局就如同多年前，他曾给暴君520讲过的那个故事一样；屠龙的少年，最终却化为了最残暴的恶龙.
    然而，换个角度，在旁观者孙尚香的眼中，她看到的，却是一个在极度克制隐忍中的男人，所做出的一个最无奈痛苦的抉择。
    至少在孙尚香看来，王耀那粗劣的“表演”，明显都只是为了能将赵云从自己的身边给驱离开。
    也是，如果不像这样绝情一些的话，赵云这个素来忠义的男子又怎么可能会乖乖离开？
    可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呢？为了保护赵云？还是，为了履行跟谁的承诺？亦或是还有其他更深层的原因？
    孙尚香想不出来，从来就是粗枝大叶的她本来就不擅长去揣摩他人，但当她远远看到王耀背对着赵云默默无声流泪的样子时，她至少可以肯定，王耀心中的痛苦，并不比赵云少多少。
    真是讨厌啊，这个世界怎么总是这样复杂呢.
    孙尚香背靠着巨石，呆呆的仰望着天边那红艳的夕阳余晖，以及悠悠从远方逐渐笼罩而来的黑云，一时间莫名有些心酸。
    到底得是一种什么样的执念，才能让一个人能如此的毅然决绝，即便背负起整个世界的指责、至亲好友的不理解，也要死扛着去完成的一个梦想呢？
    时间，就在这样的思考中一分一秒的流逝。
    期间，王耀至始至终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个分别之地，宛若一座失去了生命的石雕，毫无生气，那个时候，世人皆不懂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慢慢的，随着天边汇聚的乌云越来越多，其后低沉的滚滚雷声中，傍晚的峡谷，也跟着下起了一场濛濛小雨。
    无尽的雨丝悠悠从九天之上挥洒落下，“沙沙”声中，轻点着密林上的繁多叶片，最终化作了一滴滴水珠，逐一滴落渗入了地面之内。
    一直猫在角落里的孙尚香举着一双小手遮在头顶，有些郁闷的看了看这乌沉沉的天空，却发现雨势渐渐有了增大的趋势。
    尽管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安慰王耀，但考虑到他现如今的状况已经相当不好，孙尚香当即准备现身去找他去躲雨先。
    “嗯？”不过就在大小姐刚动身时，场中的王耀，却已经率先一步离开了。
    他并没有朝着高地的方向回去，而是晃晃悠悠，向着另一边的野区深入。
    而看着王耀独自深入了野区，角落里的孙尚香自然也是想都没想就跟了上去。
    但见王耀失魂落魄地在雨中野区走了很久，最终，他来到了野区的中心地带，进入了一个不知名的山窟；外人不知道的是，当年他还只是一个小兵的时候，就曾跟露娜夜宿过这个山窟，而正是因为如此，这个洞窟也成了他后来最常来的地方。
    很快的，随着王耀的进入，山窟里也跟着亮起了一阵微弱的火光。
    至于尾随到此的孙尚香，抬头望着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的雨天，再低头看看自己早已被淋湿了的一身衣裙，犹豫了一下，在整理好思绪并深吸了一口气后，便也朝着山窟走了过去。
    只是还未等孙尚香走近，空气中，夹杂着淅沥雨水，却忽然隐约传来了一阵阵魔呓般的喋喋低语声。
    什么.声音？
    因为雨声太大，实际上孙尚香并未听清这些似有若无的魔呓声，所以也就没怎么在意，只是，当她走到洞窟口，一条套着过膝战靴的长腿刚迈进窟内时——
    “哟，王耀，怎么会这么.”
    “巧”字还未说完，孙尚香整个人就直接戛然愣在原地了。
    洞窟内——
    只见后来在她的印象中，那个一丝不苟的王耀，那个永远恍若死水般平静的男人，此刻，却像是一只受到激烈惊吓的小猫，正独自环抱着双膝，整个人就蜷缩在了最角落的阴影之中像是无法自控一般瑟瑟发抖着
    预想中那不近人情的冷漠面容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彻底暴露了内心深处最脆弱一面的男人。
    孙尚香呆住了，这意外的一幕，让原本已经打好草稿的她直接乱了方寸，以至于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从何安慰起。
    她知道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之后，王耀的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但却从来没有想过，实际情况原来比想象中的更加糟糕，眼前这个状若癫狂失常、兀自喋喋不休念着什么的男子，其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了！
    “不是.不是我的错.”
    “不、不是这样子的.”
    “我不是故意的！”
    “都是他们，都是他们逼我的.是他们的错.”
    没有了往昔冷漠庄严的王耀，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此刻就像是一个疯子般死死抓着脑袋兀自魔呓念叨着，甚至指甲深深陷入了毛皮之中都尤不自知，像是里面此刻正有千万条虫子在疯狂啃噬着他一般万分痛苦，不堪重负。
    让一个本性其实无比善良的人，强行背负起数十万条性命，到底会有多痛苦？会是多么的沉重可怕.
    那一刻，孙尚香的眼眶，忽然微微红了。
    一直以来，他总是把最刚强坚毅的一面展示给众人，仿佛天塌下来也能从容面对一般，以至于让很多人都误认为他就是一个完全失去了情感与人性的至高领袖。
    应该说，王耀一直以来的伪装都十分成功，他完美隐藏住了真实的自己，骗过了所有人，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现在沦落成这个样子，才更加让人感到心疼。但不论如何，至少孙尚香在心疼的同时，也终于是跟着松了一口气；因为阮咸猜对了，他至始至终都还是那个小兵，只是多了一层坚硬的、不近人情的外壳伪装而已
    想起在河道岸边阮咸所说的话，孙尚香眼神一软，当即走过去，轻轻蹲在了王耀的身旁，小心翼翼的看着失魂落魄的王耀。
    “王耀，你、你怎么啦？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结果，就像是被无数恶鬼冤魂给缠身一般，王耀突然像个疯子一样胡乱推搡，抱头低吼：“不！你们不要过来！滚！滚开！！”
    孙尚香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吓了一跳，她茫然的看了看周围，却发现山窟内除了篝火，哪还有其他的事物？
    幻觉吗？是不是幻见那些惨死的玄雍兵们来索命了？
    想到这里，孙尚香赶紧又凑近过去几分，并低声细语告诉他说：“没人，这里没其他人了，就只有我，你看看，只有我哦。”
    那无比轻柔的声线，让王耀浑身微微一震，他尝试着、谨小慎微的抬起遍布惊恐的脸庞，茫然看了一眼身边的孙尚香，虽然眼神在这一刻稍微清明了一些，但其中的癫狂依然占据了大部分。
    “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跟我说说，别一个人憋着，好不好？”
    她尝试着伸出手，轻轻抚了抚转又埋头微微颤抖起来的男子的一头柔顺白发，耐心的安慰引导着他。
    “没事的，这里只有我，有什么事情，你说吧，我听着呢。”
    事实上，只要有心，哪怕脾性火暴的人，也能很温柔.
    而或许是孙尚香的坚持起了效果，又或许是郁结在男人心中的事情实在太多，总之，在漫长的等待中，于温暖的篝火前，几近失常了的男人终于松口。
    “我不想这样子的，我也不想这样子的！可是我没办法！如果、不在这里建立起威慑，以后的抵抗只会更多！我没有办法！”
    “我原本就没想过要杀光他们的！我不是故意的！他们为什么要杀死费祎，他们为什么要抵抗！我都说过了，只要弃械投降就行了！我不会侵略他们的家园，更不会伤害他们，为什么他们就是不信！”
    “他们为什么总要这样逼我走上最血腥的路！他们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他们只是一味的指责我！辱骂我！嘲笑我！那些该死的稷下学院！他们到底给小兵灌输了什么，他们也都是人！都是生灵！为什么王者大陆这么广袤却非要有战争，和平相处不好吗！跟所爱之人共度余生不好吗！为什么！！”
    “世界一直在进行着毫无意义的战争！为什么他们就是不愿停下来！为什么！我不想要战争！我也不想针对他们！可为什么他们非得挑起战争！没有一个人愿意理解我，他走了也好，没错！走了也好！！”
    看似倾诉，其实却是王耀一直在疯疯癫癫的自言自语着，他就这样一会儿露出惨然的笑容，一会儿又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一会儿又显得极度的疯狂！
    他说了很多，也说了很久。
    而身边的女孩，一直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他，认认真真的倾听着。
    其实，哪里需要那么多的慰藉？如果真心想要帮一个人解开心结，你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就足够了，那就是；学会去倾听。
    他确实太累了。
    一直以来，他背负了太多太多。
    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的男人，孙尚香心中再次一酸。
    出于本能，她轻轻将眼前这个失了智的男子拥在了怀中，并细声柔语的说道。
    “好了，没事，没事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时间会见证这一切的，他们不懂你没有关系呀，这不是还有我相信你嘛！我相信你现在所做的事情，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业！”
    说到这里，她忽然没来由想起了小时候她的教父跟她说过的一句话，于是她又说：“你知道吗？当你承担起巨大的苦难，并同时听到其发出的哀号时，千万不要被内心的苦恼和怀疑所击倒，这才能被称之为是伟大！再说了，所谓小人谋身，君子谋国，大丈夫谋天下，你从始至终都是在为了世界和平而战，而非为了私欲或权力，所以你其实不必动摇的，相反，你应该要更坚定才是呀！”
    说完，孙尚香兀自对着王耀抿嘴嘿嘿笑了起来。
    那一刻，王耀怔怔的看着女孩，久久不能言语；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别人对自己这么笑了，那般纯真美丽的笑容，在这一个瞬间，就如同一抹温暖明亮的阳光，洒落在了他那黑暗的世界之中。
    而真正让王耀总算得以释怀的，则是，女孩那发自内心对他的理解与认同
    终于，两行热泪缓缓从王耀的眼角无声流淌了下来，随后就像是连锁反应一般，他的全部情绪也在同一时间彻底决堤了。
    只不过，不同于前面与赵云分别时的强行隐忍，这一次，他是彻底放开了心扉，将心中所有的郁结，所有的悲伤、压力、无奈、痛苦，挣扎，尽皆化作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嚎啕大哭。
    很难相信，一个杀人如麻的男人，一个历经沧桑的男人，一个即使面对稷下学院众多精锐还依然能够面不改色的男人，居然也会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原来再是坚强的男人，也有着极其脆弱的一面呢
    大小姐平生第一次，有了女子特有的温情体贴，她轻轻拍打着王耀的后背，持续不断柔声安慰着怀里这个声泪俱下的男人，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
    山窟外，大雨倾盆，山风呼啸，但不论外面如何吵闹，被篝火炙烤得温暖舒适的山窟内，却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归于了安详与宁静，只剩一堆炽烈的篝火温暖的照亮着整个本该阴暗潮湿的空间.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那一年，也有这样一位温柔贤淑的女孩守候在他的身边。
    那一年，他曾梦见过将军醉卧沙场。
    而在这一晚，他也同样梦见了多年前梦见过的梦；一位醉卧在沙场的将军，周边战地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但不同以往的是，他后来又梦见了无比艳丽的，悠悠绽放在了盛世繁华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