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总腆着肚子,靠着大门边上一个柱子,颇有脾性的两条腿叉着,远远瞄我一眼,慢悠悠地在烟灰桶上面弹两下,再凑上去仅剩那一小节烟屁股紧巴巴地抽一小口,含在嘴里不舍得散似的,就一边把烟屁股碾灭,我走上去的时候,那小腿抬起一条踢了下桶边,看着那节烟屁股被吞进去。
“黄总,”我停下打招呼,“上去吗?”
一双小眼睛眯缝着,一看就是在琢磨什么,我先一步走,黄总便紧跟着就过来。
“朋友啊?”
“朋友。”
“看着眼熟?”
“啊。”
我不置可否,不愿接茬,在电梯里装模作样照着镜子。
大概率不过就是认出了他,此刻脑瓜里在琢磨什么声色东西罢了,女人在职场上被绯闻沾上边向来就这么简单。
黄总又想说什么,见我不愿意搭话又咽了回去,话题一转开始跟我说项目现在的状况。
“…无非就是第三方和甲方之间没聊好,搞得现在撂的却是我们的挑子。”
“甲方是哪里不满意了?为什么不给人家走款呢?到了第二期了吧。”
“呵,”黄总嘲讽,“哪里有什么不满意呢,或者说哪里都可以不满意,只要提到给钱,哪里都可以不满意。”
“当初就是不该这么搞,莫名其妙夹一个第三方在里面,出了事我们却要背锅。”
“哎呀,人家背靠什么,你背靠什么?”黄总倒听着不急,反而安抚我,我回神,眼神试探着意思。
“这个事,我们就不要考虑太多专业度了,主要是把人家伺候好你晓得吧?”
快进公司,黄总放缓脚步低声跟我说,“上面的事,我们管那么多干什么,你让人家去胡搞,反正最后钱给到我们,还挂点关系上去就行了呀,你懂吧。”
我了然,到底是自己人,能给透个底我也就放心了。
可进了会议室又不是那么回事了,甲方这些代表实在难缠,就算是我们只冲着“把人伺候好”就行了,这些个都不是好伺候的主。
最后说来说去又搬出了一溜烟的人来压你,话里话外就是我们的责任,不过就是冲着想让我们先把钱补上。
这真是,越是有钱有权的,就越是使尽了办法不体面地算计,我从前老不明白,久了也琢磨出来了,人家那钱可不就是从你身上来的。
有黄总在,我倒基本也不用怎么出来跟对方缠斗,黄总也不是软柿子可以任人拿捏的。
“哈哈哈…哎呀您是真爱开玩笑,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啊,你要拿资源说事,这一点小事真不至于的,我们什么案子没做过呀?”黄总笑眯眯地,“上次我们项目人家当时指名要的那个谁那个嘉宾,从来不参加这种活动的哦,你们也去了也看到了对吧?”
“我们鸽子搞定的呀,那是人家哥哥的,刚才他们还刚好碰过面,也是聊后面的事情,是吧。”黄总朝我看过来。
本来听得我犯困却突然被叫到,还是跟他有关,愣了一下看着黄总眼神还是忍住了没挂脸,冲着会议室齐刷刷看过来的眼睛,主要是甲方的几位爷笑笑点点头。
我是真没想到黄总这就用上了。
“哎哟,没看出来小姑娘有点本事啊。”说话的是甲方这几位里最咄咄逼人的,这话里又透着阴阳怪气,“诶对了,那如果能跟他塔上线的话我们后面的事情也可以这样操作的……”
没等我说话,黄总倒紧跟着接,“没问题的呀,我们鸽子就可以的。”
“呵呵,”我不得不开口,也笑呵呵打断,“那这个我单方面是没办法这样承诺的。”
“小姑娘还挺实在哈…”
黄总又拿我说事,跟甲方大包大揽。
我无奈又不好拒绝,抬抬手叫停了一下会议节奏,“我是觉得这样,我们还是先把眼前的事情推进。”
不知道是看着谁的面子还是峰回路转想通了,大家各退了一步,忽然间就推进得很顺利,纠缠半天没进展的事,半小时就安排好了。
临走的时候甲方代表都过来跟我打招呼,我含糊应和着,等人都走了,没等我开口,黄总把底下人赶赶抢在前头说话。
“没办法的呀鸽子呀,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看这样多快嘛,很快搞定了大家都轻松。”
我无语,“黄总我就想说一句,我跟他不熟,没那么大面子。”
“你问一下好吧,你们反正也认识对吧,问一下没什么关系的嘛,你这个人就是……”
“我还没说完,”我打断,“第二,请您下次也不要自己随便臆测什么,然后随意牵扯我的工作。”
黄总只是频频点头,半个身子都伏在桌上探过来,“鸽子,就问一下,可以吧?就问一下?”
完全没听我说话。
我就这么看着面前那根又短又肥的食指,无言转身离开。
安排好后面的事,出了公司,我直接叫了车回家。
手机里他刚传来消息,问我结束了吗,要不要来接我,我全当没看见。
回家洗了个澡,把今天去踩雪弄脏的衣服都洗了,躺在沙发上一边放着电视,一边敷着面膜美甲享受人生。
才想起来问问郝意到学校了没有,郝意给我发来照片和一个哭脸,已经在上晚课了。
我拍了拍她,屏幕跳出一行字——
你拍了拍“意中人”的小哥哥被她打了
我无语。
-。。。
-?小哥哥是?
-昨天不还是,拍了拍你的肚腩说猪肉八块,吗?
郝意半天没回,过会儿发来一条。
-你再拍
我拍了拍她,屏幕跳出一行字——
你拍了拍“意中人”的老哥哥被她打了
我……
脑海里隐约闪过一个人,还没分明,又一条消息跳进来。
是一张照片。
驾驶座他的侧脸,模糊在傍晚散漫的晚霞余光中。
后视镜里面他的眼神落在远处,眉宇之间原本锐利的神色变得柔和。
他的脸有严肃的棱角,那棱角不是骨头,却是情绪,那些情绪就是他的骨头,它们此刻隔着照片抓住了我。
我总能透过衣服看出他肩膀和手臂的线条,哪怕是今天这样浅色的休闲装。在火锅店的时候我有几次蹭到过,这件衣服很柔软,甚至有他的温度。
应该是等红灯的时候,周围的车都停着,他也随意地搭着方向盘。
我不知回什么,就像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只是像照片里的他似的,我也愣起神。
-好看吗姐!
-太好看了!555
郝意又噼里啪啦发来一堆这张照片各种颜色的版本,我仔细一看,这是修了图做了壁纸还设了背景了。
得,我出戏了。
-嗯……行。
不愿再看郝意发疯,我打开朋友圈刷刷,发现郝意一小时前居然把这张已经发了朋友圈了,文案写着:
多谢哥哥送我回学校。
又是哥哥。
我把手机一撇,胸口咚咚地响,太阳穴也直突突。
家里已经有好几个亲戚都在底下点赞还问是谁,还好她没乱说话只说是朋友。
我拿起手机,犹豫着。
说什么,什么立场,为什么说,这几个问题在我脑中轮番诘问,逻辑不通,没有理由,束手无策。
正想着,杨小年的点赞也跳进来,我脑袋更疼了。
手机响了,我以为是杨小年,没想到是他,居然问我怎么不回消息,我脑子正浆糊似得理不出线来,便全冲着他去了。
-?什么叫不回消息?我在忙没看到
-你妹说你回家了,刚还给她发微信。
我彻底无语。
-出来吗,j+,我和几个朋友在这喝点酒,刚才想问你看结束了顺便去接你一起的。
-不去
-那你鱼要不要了?
-???你威胁我???
对面半天没回,过会儿传来一条语音,点开就是他藏不住的笑。
“不是威胁你,我就是问你,今天要不要鱼,你要是要我可以顺便去给你送过去,或者你可以出来坐会儿,回去正好把鱼带回去。”
“你怎么像个炸毛的刺猬?”
前面一句还像个人,后面又露出本性了,不过我瞬间反思了一下,此时此刻这种理不清的心情也就罢了,不能这么跟人莫名其妙撒气。
我冷静了一下,跟他说好半小时后过来。
看着郝意的对话框,我总觉得要说点什么,送她回个学校的功夫,微信加上了不说,光速卖姐真够可以的。
我给她发了条语音,“你行,你是真行。”
郝意没明白,还给我发表情包呢。
我想了想,又打字跟她说。
-朋友圈的照片赶紧删掉,你知道人家是什么人就乱发,我跟他都不熟,你了解他吗?自己私底下发发疯就算了,别给自己,给我惹麻烦。
郝意还算不傻,不情不愿的发了一堆哭脸,但还是老老实实删掉了。
这一天实在太精彩,我看着郝意的对话框不断跳进来不知如何回答的各种问题,退了出去。
换好衣服,我呆坐着照镜子等时间。
去年没好好防晒,脸上有隐隐长了几个浅色的斑点,据说要做激光可以去掉。
眼下有几条隐隐的眼纹,在那里很久了,好像是不能消除的。
前几天郝意住在家里,看我用的各种护肤品,好奇地打听,却不明白用了有什么用,她说感觉不用也差不多呀。
我捏了一把她的脸,虽然没那么细,但是红彤彤的又饱满,真是省钱的年纪。
虽然我也没比她大多少,可是总是有人更年轻。
我点开手机拍一拍,然后回到某个聊天框拍了拍自己,屏幕出现一行字——
我拍了拍自己说,落地请开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