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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4章 吏部风云
    进门就亮出“林泰来”后,赵志皋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自己作为新人,是不是太过于高调了?
    不过在别人眼里,年事已高的自己是干不了多久的过渡人物。
    所以别人对自己的容忍度应该很高,自己偶尔高调一次也不为过吧?
    算了算了,先不想那么多了,自己入阁后的主要任务是起草罪己诏。
    今天赶紧在文渊阁装模作样的写一份交上去,外面林泰来还在等着用。
    如果不是怕别人看出端倪,连在文渊阁装模作样起草这一步都可以省略了。
    如此在文渊阁的昏暗小单间内,点上蜡烛后,赵志皋开始了阁老生涯的第一次草诏。
    就是这办公环境对于老眼昏花的老人家来说,属实有点不够友好。
    等到黄昏下班时候,王二王三两位阁老正寻思,是不是要设宴礼节性的欢迎新同僚,却又见赵四直接匆匆走人了
    但赵志皋没有回家,直接来到了林府。
    此时林府前堂内已经欢声笑语,群英荟萃济济一堂。
    见赵志皋出现,林泰来对席间众人高声道:“欢迎我们更新社的早期社员赵老前辈荣登相位,再创新高!”
    众人一起鼓掌和欢呼,社团里有一位阁老坐镇,那感觉真不一样。
    同时大家也不得不佩服,林九元真是厉害。赵前辈这样老得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物,也能硬是推进内阁。
    下面就进入狂欢时间,临近散场的时候,林泰来忽然又正经起来,“下面这段时间,还是不可放松。”
    然后对申用懋说:“你仍然要时时注意令尊的动态,不要让他再有退意。”
    申用懋解释道:“据我打听,家父原本规划是用徐显卿在礼部,用沈一贯在吏部。
    若一两年后杨巍年老不能任职,就用沈一贯接替杨巍为吏部尚书。
    但是先有去年冬徐显卿被罢官,现在杨巍又提前走人,而沈一贯却偏偏遇上丁忧,不得不在家守制。
    故而家父的未来部署在近半年内全面崩盘,这就导致他近期心态波动比较大。”
    林泰来恍然,难怪申首辅近日忽然这么脆弱。
    便指示说:“对令尊的思想动态继续保持关注,如有问题早来报知。”
    此后林泰来又对王家好大侄、吏部文选司员外郎王象蒙说:
    “近期的工作重点是吏部,你在吏部要多观察各方面动向,协助社团继续渗透吏部!”
    王象蒙问道:“你想把谁弄进吏部当尚书或者侍郎?赵佥宪么?”
    林泰来回答说:“这是机密,你暂时不必知道。”
    王象蒙不满的说:“对我们还要保密么?如果不知道目标,我们怎么好做工作?”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你的话怎么比赵阁老还多?你只管听从指挥就行了!
    再说了,着什么急?吏部一直没有尚书和左侍郎才好。
    就是要山中无老虎,你这样的猴子才能当大王啊。”
    我是猴子?王象蒙连忙又诉苦道:“我上面还有郎中,而且你也知道,吏部遍地都是清流,我势单力孤很难做事。
    原先还有赵前辈当左侍郎帮衬着,但现在赵前辈也入阁了。”
    这意思就是,就算山中无老虎,也轮不到他王象蒙当大王,客观条件不允许。
    林泰来叹口气,无奈的说:“原来伱连猴子都当不好。”
    王象蒙:“.”
    你怎么能这样侮辱一位天下第一部第一司的员外郎?
    林泰来又说:“你说的这些困难确实客观存在,罢了罢了,不指望你了。”
    听完了林泰来的指示后,更新社众人如鸟兽散去。
    赵志皋才去内阁上了两天班,万历皇帝就将罪己诏发出去了。
    这次皇帝下发罪己诏的效率,堪比让赵志皋入阁,十分快速高效。
    由此可见,万历皇帝真心想早点把灾异事情彻底了结。
    但是跟赵志皋入阁一样,罪己诏下发后同样也是悄无声息,没有引起大臣的太多关注。
    一方面,灾异和罪己诏已经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了,过气话题不值得再浪费精力。
    另一方面,所有人都在关注吏部,谁还有心思去看什么罪己诏啊。
    吏部正官尚书和第一副职左侍郎同时缺人,这在整个大明都是很少见的情况。
    此时在吏部中,最兴奋的人莫过于文选司郎中陈有年了,因为他现在暂时就是事实上的吏部老大了。
    大明六部里有一个现象,那就是各司尤其是核心司郎中的实权比侍郎要大。
    很多部议往往都是尚书和郎中决定,侍郎尤其是右侍郎只能在旁边赞画。
    现在吏部三堂官同时没了尚书和左侍郎,只剩下一个年老多病、经常在家养病、不大管事的右侍郎。
    那么第一司文选司郎中陈有年,就赫然成了吏部里面最大的那个。
    更何况在吏部里面,很多官员都属于清流势力,故而陈有年的支持者众多,在这段空窗期称得上吏部第一人了。
    陈有年私下里对赵南星、俞沾、蒋时馨等五六个吏部里的同道说:“选官节奏是由我们吏部来把握的,不用太着急推选出新的尚书和左侍郎,尽量多拖延一些时间。
    趁着吾辈同道掌控吏部这段时间里,尽力提携正人,壮大正道根基。
    这是近些年来极为难得的一次机会,堪比沈前辈主持吏部的那两年!”
    听了这番话,吏部清流势力诸君子士气无限拔高,使命感油然而生。
    上次同道十三人被降级损失惨重,这次就是大补血的机会!
    机会出现的如此突然和意外,这就叫正道不灭,老天都在帮忙!
    眼见气氛到位了,陈有年率先慷慨激昂的振臂高呼:“扶保正道,吾辈有责!”
    其他人同样举起手,正要高呼时,忽然听到连续几声刺耳的竹哨声音,然后紧接着就是不停喧哗吵闹。
    作为吏部当前事实上的老大,陈有年对这种嘈杂环境非常不满意,便门外的杂役喝道:“怎么回事?”
    不多时,杂役回报说:“林泰来带着不知多少家丁,堵了我们吏部的大门!”
    陈有年问道:“他过来作甚?”
    杂役回答说:“他说落实官职待遇,前堂书吏按章办事,叫他回去等消息。
    他不肯答应,就堵了大门,还要闯进来!”
    “真混账东西!”陈有年大骂道。
    现在是陈有年主人翁精神最为强烈的时候,吏部就像是自家,怎么容许贼人来捣乱?
    故而骂完了后,陈有年又立刻下令道:“去叫官军来!我陈有年说的,有贼人围攻吏部,需要增援!”
    别地不提,只说吏部旁边的长安左门里,就有上千官军驻守。
    你林泰来敢公然违法犯罪,他陈有年就敢埋!
    忽然值门的书吏也跑了过来,叫道:“林泰来在大门叫嚣,让吏部现在的老大出来讲数!”
    “讲数?”陈有年略感疑惑的说:“这是何解?”
    吏部老大指的就是自己,陈有年能听懂,但真不明白讲数的含义。
    书吏答道:“谈事或者是谈判的意思。”
    考虑到树立形象的需要,陈有年就回应说:“那我出去见见他!”
    外面叫的是让吏部老大出去,那岂不就等于是说,谁出去谁就是吏部老大?
    那么自己要出去,必须要出去,公开以吏部老大的身份出去!
    而且陈有年认为,自己的人身安全问题不大。
    现在如果连自己都出事,那吏部就要瘫痪了,林泰来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而自己若能出去当面怒斥林泰来,对自己的形象就是巨大的加成。
    拿林泰来刷声望,简直美滋滋。
    声望资历都到位,等做满了文选司郎中后,外放一个四品巡抚过渡一下,转眼就能升为正三品侍郎了!
    此时此刻,吏部大门已经被林府家丁占领了,高大雄壮的林泰来身穿红胖袄,依旧像是个小兵,站在大门中央面无表情的抱胸而立。
    没办法,他现在还没有正式官复原职,官袍穿不得。
    前来办事的其他官员和负责监视的锦衣卫官校们,已经被挤到了角落里。
    走是舍不得走的,有大热闹在眼前发生,不看白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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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吏部内院出来的陈有年怒目圆睁,双眉倒竖,并指如戟,对林泰来厉声斥道:
    “林泰来!你安敢在此胡作非为!我陈有年代表吏部,定要将你明正典刑!”
    林泰来掏出一份纸稿,高高举起,答话说:“我带着诏书来办事,你们吏部就让几个书吏打发我?
    我请你们这些长官出面接待,又有什么错?”
    陈有年继续怒斥:“简直胡扯!你哪来的诏书?”
    真要有关于林泰来官职的诏旨,肯定直接发到他们吏部,他这吏部老大还能不知道?
    林泰来又答道:“皇上昨日对天下臣民下发的罪己诏,我抄了一份在此!
    里面内容涉及到了我林泰来如何安排,难道我不算奉诏办事么?”
    陈有年:“.”
    不用想就知道,罪己诏里肯定会有“林泰来官复原职”之类的话。
    这罪己诏虽然不是专门发给林泰来的,但在法律意义上,这就是皇帝的诏书啊。
    如果别人拿着诏书来落实个人待遇,礼法上确实也应该由吏部大佬出面接待,不然就是不尊重诏书。
    林泰来环视着周围角落里那些来办事的官员,大声的说:“久闻吏部官自以为衙门之首,向来高高在上,有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之说!
    吏部一介书吏,就敢呵斥外地府尊!吏部一个郎官,就敢顶撞督抚!
    就算是六部堂官,到了吏部也要望文选、考功二司而拜!
    没想到我林泰来奉诏办事,连院内都进不去,反而要被管事郎官呵斥!
    我林泰来虽然不成器,但也有几分胆量,今天就要与吏部讲一讲规矩!”
    两旁角落传来欢呼声,大批来办事的官员为林泰来喝彩。
    反正人挤着人,吏部的官吏也看不清是谁在起哄叫好。
    陈有年作为一个老铨政干部,又手握文选司大权,平常不怒自威,很少有官员敢在他面前造次。
    但此刻他这位吏部老大遭受上百官员的指指点点,人都麻了。
    刷声望没刷成,反而被糊了一脸。
    这林泰来太不讲武德了,竟然发动群众挑衅吏部的威严!
    吏部不可辱!如果不是林泰来身边有一二百家丁护卫,定要乱棒将林泰来打出去!
    不过陈有年还是克制住自己,在这不友好的环境中,对林泰来僵硬的施礼道:“既然是奉诏办事,那便进去说话。”
    整个吏部都在他的肩上,作为现在吏部老大,他不能公然失态,必须要保持风度。
    林泰来却对陈有年答道:“我只是一个小兵,已经得罪了你们吏部。
    生怕进去后遭受暗害和黑幕,或者遇到什么说不清的事情。
    所以办事就要在这里办,当着众人的面公开办,这样才能公正!”
    陈有年忍不住喝道:“岂有此理?”
    在所有朝廷事务中,人事铨政堪称最为神秘和隐秘的事务。
    具体过程往往不会对外公开,吏部也不会对外解释什么。
    不然的话,成千上万的官员都来要解释,那铨政工作就没法开展了。
    所以陈有年对于“阳光政务”本能的就很反感!
    在大门口当着数百人的面,公然办理官职方面的事务,将所有过程都暴露在公众视线里,亏你林泰来想得出来!
    但林泰来却很诧异的说:“我这个来跑官的当事人都不怕外泄和遭到非议,你们又怕什么?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你们不会心虚了吧?那我就更不敢进去了!”
    “随你。”陈有年恢复了淡雅的风度,只要进入规则内的流程,他就又有底气了。
    只要你林泰来不闹事,只办事,就折腾不出花来。
    你林泰来的业务,无非就是官复原职再加点料,又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难道你林泰来还能来当吏部尚书,或者吏部左侍郎不成?
    办完事就赶紧滚蛋!吏部不是你这种小丑耍大刀唱庙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