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章 算计无处不在
欧罗巴这地方乱得厉害。
一场断断续续打了三十年的战争让拥有庞大海外殖民地的西班牙油尽灯枯,让神圣罗马帝国事实灭亡。
这一仗的前半程中,哈布斯堡一系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哪怕外面的英国、荷兰、丹麦、瑞典轮番上阵,哪怕神圣罗马内部的诸侯陆续反叛,但在西班牙绝强的实力面前却都遭遇了沉重的失败。
可归属于哈布斯堡的人口还是太少了些,狼烟四起之下终免不了左支右拙,待法国赤膊上阵之后,其本土和殖民地都遭到了新教联盟的围剿,直至1648年不得不签署了“威斯特发里亚和约”。
在这份文件里,神圣罗马可谓遭到肢解,它不但需要支付大量赔款、割让大片国土,内里的八大诸侯也在事实上成为了独立王国,那个既不神圣、也不罗马的国家终成了一片虚妄。
与之相比,西班牙的结局要略略好上一些。
它虽丢了葡萄牙和尼德兰,但其国祚却还是延续了下来。
不过他的保留却不是由于实力的关系,论及深处却是法、英打着旁的算盘。
当时的情况非常明显,处于财政崩溃之中的西班牙已没了还手之力,若它直接崩溃那便会似鲸落一般,大小诸国都有可能从这尸身上分到一口。
届时,西班牙庞大的海外殖民地会遭到各国瓜分,英法就算浑身是手也无法保证拿到全部利益。
待过个一二十年,说不得便会再冒出一个有胆子挑战强权的国家,倒不如由着半死不活的西班牙继续存在下去,它们两家自可以消消停停地蚕食其海外利益。
当然,现在的哈布斯堡一系虽已逐渐落到了下风,但距离签署合约总还有一两年功夫。
若真有强大的外部力量介入其中,来个逆风翻盘似也非完全没有可能。
不过话说回来,这关大明什么事?
于情来说,荷兰与西班牙皆与大明生过摩擦,若不是朱慈烺腾不出手来,早就将他们驱逐出了南中国海。
于理而言,南中国海以及马六甲海峡都是大明必须要占住的,接受了腓力四世的这番交易倒还成了束缚。
再者.
朱慈烺手头上也确实紧了一些。
今年的税只收了三百多万,再加上四川的缴获也不过六百七十万而已。
这个数字听起来不少,但就似钱谦益所担心的那样,除开朝廷的诸般销之后,这点银钱便连北伐都不见得能支撑下来,又遑论支援西班牙?
至于说吕宋.
朱慈烺想得明白,此战之后西班牙便一直半死不活,英法两国既然能蚕食其美洲的殖民地,那大明自也能把吕宋夺回来。
说到底,只要大明能够再归一统,这个由朱慈烺掌舵的老大帝国自能成为强大到让人恐惧的存在,届时不论哪家得了最后的胜利,大明周遭却也没了他们的立锥之地。
所以,在一番权衡之后,朱慈烺终还是以“兹事体大需得三思”为由让杜琛先退了下去,待结了此事才将那金应元召到了暖阁之中。
这事倒也没什么好说,那萨摩藩不过一府之地,若不是大明衰弱无暇顾及其他,说不得浙江巡抚早就派兵略施薄惩。
此时就算大明的舰队多在外海巡视航道,腾出来六七条盖伦战舰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待解决了琉球的那几千散兵游勇,朱慈烺自得让绍仁和德川家光给个说法。
到了这会,大些的事情基本都已结了。
内阁三臣也便打算去文华殿议一议皇上大婚的事情,可当他们退出暖阁之后却见李永茂正侯在外间,三人心中却也有了些猜测。
历朝历代,朝中权柄最重的莫过于吏部、户部,可靖武一朝工部这个吊车尾不但在陛下的重视下逐渐超过了刑、礼、兵三部,甚至都已有了和吏部、户部掰手腕的能力。
这倒不是说工部夺了吏部的人事任免之权,又或取了户部的账目核销之权。
关键在于隶属工部的应天工厂里皆为工匠,而其销又全都是陛下内帑所出。
如此一来,权柄最盛的两个部堂竟就无法插手其中之事,那工部反倒还能在某些事情上打着陛下的幌子拿捏一番。
待到此时,这个每日都得进出海量钱财物资的所在便也就有了些脱离大明体制的趋势。
“阁老,听说那工厂里产出的火铳可是在西南战事中大放异彩啊。”
与三人打了声招呼,李永茂便入了乾清宫中,在其身影消失于拐角之后,马士英却突然说了一句。
他们身为阁老,自然晓得此番战事的详细过程,川中自不必多说,那就是陛下凭着些钱粮换了个坐收渔翁之利的机会,而那汉中却是扎扎实实地打了一番,若不是李成栋的火铳骑兵破了僵局,那局面也不知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嗯,是有这么回事,”淡淡地答了这么一声,钱阁老却又接着说道:“那些火铳皆由燧石激发,其射速却比老式火铳快了许多啊。”
当初他曾将希望全都寄托到了马士英身上,为此,甚至还和浙江那边生了点龃龉,可谁曾想,那马士英却纵容阮大铖肆意打击报复,直搅得南直隶一系在地方上屡受损失。
此番两人共为阁老,平素里他自也没多少好脸色。
可今日他也不知是因陛下凯旋而愉悦,还是因内部的竞争对手折戟沉沙而开怀,待这几句之后他竟一反常态,将自己所知全都倒了出来。
片刻之后,钱谦益话音落下,而那马士英则极其配合地露了些惊讶的表情:“嘶~~~~,若真到了这般地步,那鞑子所仰仗的骑射便没了用武之地啊。”
“谁说不是呢,那李成栋本也只是个降将而已,此番却凭着新式火铳将两万和硕特骑兵磨掉了小半,有着这般功劳怕是独建一军也指日可待啊。”
很明显,钱谦益的心情甚是不错,似乎这两个本就有些过节的老臣会因刘宗周的遭遇而一笑泯恩仇,可出乎意料的是,本该顺着这和谐气氛的马士英却在首辅话音落下之后唱了个反调。
“阁老多虑了,这等利器定然制作艰难,凭着几千人马就想独立一军,他李成栋却不是向仁生啊。”
“马阁老不管这些,不晓得内情也是有的,陛下虽未去过几次,但工厂的诸般布置却都是依着皇命所建,仅只那新式火铳一月便能产出近两千杆。”
对此,钱谦益并没有太过在意。
说到底,三位阁老各有分工,那马士英不晓得这些事情自也情理之中,所以钱谦益在一番解释之后便笑盈盈地看了过去。“两千杆?!”
“嗯,听说陛下还要用哦对,水力机床来做枪管,届时一月产出大几千杆也是轻而易举。”
话到这里,钱谦益本还想看看马士英那惊讶的表情,可谁曾想,这前任首辅却摆出了一副思绪万千的模样,待三人快要行至文华殿时才长长地叹了一声。
“我等无能啊,竟让陛下事事亲力亲为,如此下去咱们还不如回家抱孙子,也算为朝廷的省了些俸禄。”
嗯?
随着叹息之声入耳,钱谦益立时便疑惑了起来。
若这番感慨由袁继咸口中发出他自是能毫无障碍地理解,可这马士英
他很清楚,马士英消停了这大半年一是因为陛下太过强势,但有不妥便只能如刘宗周一般落个出工出力还身败名裂的地步。
二则是因为其党羽死的死,散的散,便是想要找死也没了跳弹的能力。
可这并不代表他失去了对首辅之位的向往,此番.
钱谦益也仅是不擅急智而已,待心念转动数轮之后立刻便有了猜测,随即他一面后悔于自己的大意,一面便笑着说道。
“瑶草失言了,我等做臣子的只需为陛下查漏补缺即可,至于陛下到底做了何等安排却不是咱们能够置喙的。”
“阁老所言极是,确是我失言了。”
话音未落,钱谦益便率先入了阁中,而那马士英却面带笑容,似对这话里的警告之意一无所觉一般,待钱谦益入内之后便也昂首跟了进去。
见此情形,落在最后袁继咸却无奈地摇了摇头,显然已品出了内里的诡异之处。
阁老代表着权力,若无其加持,这也不过是个阿猫阿狗一般的称呼。
那马士英的话语虽然露骨,但其核心却直指应天工厂对内阁权力的侵蚀,只要钱谦益心中还有着一分心气,这等言语必然会似种子一般种在其心中,待时机成熟之日说不得便要成了他马士英上位的契机。
都不能消停些吗?
心念及此,袁继咸便又摇了摇头,其后略略将心绪平复了一番才迈步入了文华殿内。
话分两支来表,就当内阁三人正在勾心斗角之时,李永茂却早已入了乾清宫暖阁之中,只是入内之后朱慈烺却未似寻常一般听他禀报,而是略略整理了一番便带着这工部尚书出了宫门。
出正阳门再绕过钟山,待往北行个数里之后便能看见内城的神策门。
若在年前,神策门外的这一片地方都只是些平坦的荒野而已,论及繁华却是远远比不过南面有秦淮河流经的诸座城门。
可现在片方圆数里的地方上不单有一座座供工匠居住的房舍,其当间还建了好几座占地颇广的院落。
这便是朱慈烺心心念念的工厂了。
说实在的,这地方还处在极其简陋的状态,外面的居所自不必多说,匆忙之中也仅是些由木架搭成的草房而已。
远远看去内里的院落似要好上不少,但朱慈烺却晓得,那也只是围墙罢了,若真入了其中便能发现,除了库房之外却连半个整装些的房舍都难以寻到。
简陋。
除了这两个字之外便再难寻到贴切的形容。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当初一战接着一战,要是兵卒们手里没有得用的家伙,莫说击垮豪格,恐怕连那小小的热兰遮都不一定能够顺利拿下。
所以朱慈烺给李永茂下的命令就是一切以产出为主,其余事情都等以后完善,而那数万将人便在这样的条件下造出了一门门火炮,一杆杆火枪,朱慈烺自是略有些不好意思。
“这一阵你谋算一下,把外面的草房全都改成砖的吧。”
“是。”
对于自家陛下的命令,李永茂素来都不打折扣,待这一句入耳,他也只是躬身应了一句,却不似有些人那般不放过任何一个拍马屁的机会。
“月银都足额发了吧?”
“回禀陛下,大工每月十两,小工每月七两,再有学徒苦力皆都按三两发放,每一笔都有账目画押可查。”
话音入耳,朱慈烺便在心中算了起来,当初天下大乱,便是长江以南这未经战乱涂炭的地方一斗粮食也要卖到两百文一斗。
此时新粮已经下来,在加上从海外所购的粮食,这里的粮价却已恢复到了天启年间的价格。
如此算来,一个大工的月钱便足以维持一家老小的小康生活,便是那学徒苦力也算是个不错的出路。
按他原本所想,其实是想搞计件法的,但一切都是草创,李永茂的精力根本不足以面面俱到,如此情形之下,他索性便搞了个一刀切。
左右律法严苛,若非情不得已自不会有人拿自己的小命去做文章,而且当初工匠的待遇奴隶一般,这骤然提起的月银自能起到好一阵作用。
这便是朱慈烺的盘算了,依着现在的情况来看,提高工匠的地位当会遇到巨大的阻力,在外敌未曾扫平之前显然不适合为此得罪了读书人。
所以,在真正大刀阔斧之前,他便打算先用提高月银来搞个潜移默化,待大明上下都接受了工匠待遇颇高的事实之后再逐渐对读书人的特权下手。
说到底,钱财乃是英雄汉的底气,莫看一个个都口口声声说什么“铜臭”,当实打实的待遇放到面前之时却也能晓得孰轻孰重。
“进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