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南而行,须臾工夫横空十余万里。
前方混杂污浊之气的阴雾中,出现丝丝缕缕红色雾丝。
没记错的话,天阴山主峰之上缺口出现时,便有大片疑似邪物的红雾。
柳风暂时无恙,可身下金玉貔貅愈发神智不全,似心神陷入了幻象之中,嘴里胡言乱语,飞遁曲折向前。
“空印圣者叫小僧听这人的,可若遇到要命的对手,小僧不能陪他一起死。”
“丢下他,那二身仙女仙多半不会再追小僧。”
“不可、不可,他若没了命,空印圣者会来杀了小僧。”
坐在貔貅身上的柳风,闻言脸色难看无比,此魂器遁行比他快,但神智是缺陷。
一路曲折飞遁,白白误了行程。
不出三十万里,后方冰蓝光华再现,摆脱幻境神通的帝女宫女仙追了上来。
“蠢物,听我指引,改道往这个方位逃。”柳风眉心太阴神雷连闪,轰入貔貅头颅内。
他如此做本以为能叫三戒神智清醒些,可神雷轰击之下,三戒像是愈发头脑不清。
金光一闪,陷入狂乱的金玉貔貅径直往红雾浓郁处飞。
入眼红色雾丝弥漫,左右横展数千里、往前不见尽头。
到了这里,柳风眼中也出现了幻象,他的记忆像是倒退回从前,而记忆中所有的死仇接连闪现在眼前。
强行维持着神智,柳风连声催促:“快些、再快些……”
他无瑕再感应后方,因左右两边,乃至斜向前方,都有遁光出现在红雾范围之外,皆为帝女宫之人。
显而易见,灵域得到传音的其他帝女宫人手,都在陆续赶来。
前方,红色雾丝很快从丝丝缕缕,变成染红阴气和浊气的大雾。
雾下始魔、娑罗神胎、浑沌泥像,多种疯癫长生种游荡。
“咚、咚……”
柳风心脏剧跳,不知自身是不是即将心神失控,只觉心中恨意滋生。
他眼前画面变换,时而出现昔日记忆景象,时而又是数百疯狂扑来的长生种,两边更有数十道长绳状法宝缠来。
“三戒,杀、杀了他们。”
柳风蓦地暴喝出声,体内佛力骤减四成之多,左右两轮“万引虚轮”暴涨变大,身前数十虚空虫形散开。
同时,其眉心雷火交加,神眼打开,白色光束混杂伤人神魂的雷火席卷而出。
仅仅是两百年,柳风的实力其实已然再上一层楼,超出寻常尊者境中期,有了与后期较量的资格。
眼下逃遁,不是他不够强大,而是算计他之人境界更高。
一声怪叫,金玉貔貅口中仿若沙尘的瀑流喷薄,愿力尽出,下意识全力阻止扑向它的长生种。
一人一魂器,周遭被撕裂的血肉乱飞,数十条长绳状法宝也被截断。
身在红雾之外的帝女之人,不打算多耽搁,先后六道身形犯险冲进雾中,两名二身仙,四名一身仙。
柳风眼神逐渐浑噩,嘴里喃喃:“没有死劫、没有死劫……我今日必能化险为夷,给我再快些。”
话音出口,非但没快,还慢了下来。
他看了眼耗尽愿力的金玉貔貅,压下厌恶之心,将其丢进内天地,只得自己施展虚空瞬移之法。
随着逃遁,雾丝变红雾,红雾变成一团团移动的人形或兽形。中心处,一头身形残缺的血色雀鸟浮空。
见此情景,柳风不多的神智认出,这极可能是邪物本体。
也正是此刻,目光触及血色雀鸟的瞬间,他不多的神智消退。
意识断去前的最后一刹,“咚、咚”之声如雷贯耳,既像是他的心脏在剧跳,又像是周遭所有疯癫长生种体内发出。
相隔不到三千里,六名帝女宫女仙飞入红雾。
她们尚未丧失神智,但皆在这一刻气血失控,如无数尖刺在撕扯她们肉身。
而红雾之外,阴雾中模糊遁光连闪,又有后续百余帝女宫修士过来。
一头紫红长发飘舞,澹台真玉背后器道阵纹铺空,交织成一双百丈巨翼。
他来到红雾边缘时,各个方位上百人手中大半是仙佛。
红雾深处是何景象,令一身仙无法窥破,但即便身在红雾之外,怪异的心跳之声还是响在耳畔。
放眼一圈,上百身影,过六十位仙佛,所有人体表都布满血色,像是轰散开来的一团团血。
“此地离天阴山脉不算太远,好些邪物邪祟还未走远,雾中至少有一件堪比魂器的邪物,若是波及这些人。”
澹台真玉眼底闪过笑意,他指望着柳风命硬些,最好能引动邪物过来,好叫帝女宫折损更多人手。
“咚咚……呱……”这时,剧烈的心脏跳动声中,一声沉闷鸦鸣响彻。
红雾内外五千里范围内,留在红雾外的澹台真玉等仙佛,心脏齐齐崩碎,暴乱的气血将他们肉身撕为粉碎。
所有碎肉同一刻暴退,立马远离红雾,于空中接连重塑为人形。
此时,离此地更远的沙丘上。
十三名仙佛,各自施法隐匿形体,以瞳术远远望去。
“主上就在红雾内,与我等断了传音,恐怕凶多吉少。”
“帝女宫欺人太甚,为了对付主上,竟不惜调来如此之多人手!”
“帝女宫之人也遭了殃,有厉害东西要出来,我们最好退远些,反正也打不过帝女宫。”
十名虫庙传承者,两百年间更进一步的愿明、欧阳水灵,十二人神色紧张。
倒不是他们真个对柳风忠心耿耿,而是走到今时今日,他们都和柳风绑在了一条绳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没了柳风,他们很可能修行止步,还可能被柳风的仇家追杀。
“又有二身仙过来。”愿明侧目向右。
欧阳水灵和一行阴森佛修齐齐望去,见到一闪而过的妖光。
这还是他们成了仙佛,不然连妖光移动都无法看清。
“想来是月睺一族长老。”
欧阳水灵心生无力之感,只能远远看着妖光逼近红雾。
帝女宫光是来灵域的部分仙佛,就有近百位,而他们这些跟随柳风之人,尽管堆出来近三十位仙佛,但全是初入真仙真佛初期。
不用帝女宫动真格,也不用来灵域的部分仙佛尽出,只需一名一身仙带上几位真仙后期,就能杀的他们死伤惨重。
而眼下不止是一身仙,先是两名帝女宫长老,现在又有一尊二身仙皇血月睺,不出意外,柳风是难活了。
他们不快些离开,大半人手也得交代在此。
就方才过去的月睺,很可能已经发现了他们,只是懒得抽身先对付他们罢了。
一行人正心神紧绷地注视,忽见暴退的帝女宫仙佛后方,一形如黑日的千丈火团冲出红雾。更后方则是两位帝女宫长老,至于其余四位一身仙,无一走出红雾。
两名长老阻拦不及,黑日分作火浪扫向四面八方,当场将十余帝女宫真仙焚为灰烬。
这边欧阳水灵等人纷纷错愕,定睛看去,污浊如墨的火浪散开,就见柳风站在一头皇血金乌背上,神情疯狂,但偶有一闪而逝的挣扎之色。
而那金乌浑身破洞,除了头颅和羽翼,躯体残缺不全,不是活物。
在此金乌邪祟破开的胸腔内,可见一硕大如山包的干瘪心脏,透出青、黑二色光华。
“金乌是邪祟之躯,邪物就在其心脏之中。”愿明细看几眼,语气惊疑道。
欧阳水灵扭身想逃,嘴里叫道:“要遭,两名二身仙无法阻拦,至少是堪比魂器品阶的邪物,柳风不死也会被污染。”
她如此说法,眼底又有疑惑之色。
只因情况看上去极为不对劲,那金乌邪祟不仅不杀柳风,反而像是在帮他杀帝女宫之人。
红雾之外,污浊黑火漫空。
澹台真玉抢在其他帝女宫仙佛之前逃遁,有人在后面挡灾,他得以绕开邪祟金乌。
巨大羽翼煽动,熊熊污浊黑火卷动,形如一轮黑色大日。
十息不到,二十位帝女宫仙佛丧命,连神魂都无法遁走。
“咔、咔咔……”
空中泛起冰蓝光华,一座覆盖千里、凝若白色冰晶的道宫显现。
两位长老一左一右,以通玄之法撕破黑日,手中法决连变,每一息都有数之不清的法门打出。
澹台真玉等逃离的仙佛看去,一个个瞳孔收缩,眼神或是不信,或是不解。
视线中,柳风躯体被打成筛子,数息之间肉身不知磨灭了多少次,又一次次恢复原样。
此种复原,比其他仙佛快了不知多少,无需一个弹指,甚至无需千之一息。
近乎是在其肉身被磨灭的同时,又原地恢复,因而旁人看去之时,所见是柳风浑身破洞伸缩,每一息都在破灭和恢复。
妖光一闪而至,先前逃离虫巢的月睺一族长老到来。
见到前方怪异景象,以他皇血家族之古老,猛然想起族中记载。
活过悠久至百万载岁月的老教主,当世已经极为罕见,但全是肉身几乎无法磨灭,哪怕是体内一滴血也足以重生躯壳。
他不由看了眼天阴山方向,邪物来自被几家教主暂封的那方污浊空间。
“那里面出来的邪物,为何像是在护他?”
不及多想,一白发白眉、一丰腴冷面妇人,两名帝女宫长老传音。
“夷相道友来得正好,一起出手灭了他,此邪祟心脏内的邪物与他干系不小,拖得久了,待他清醒,恐有变数。”
“他身上因果暂时被斩去,灵海内的佛灯得以出手,在护他神魂,还请道友施展血脉神通毁他神魂。”
“我族正擅神魂之道,量他灵海内的残灯远未恢复,不然不可能不反击你们。”名为夷相的月睺一族长老,说着头上尖角爬现乌色血光。
“蓬蓬……”污浊黑火翻涌。
金乌邪祟振翅,载着柳风冲撞向白晶道宫边缘。
“嘭”的一声巨响,看似介于虚实之间的道宫,发出冰山崩溃的裂响。
面对一位二身仙的道宫,此邪祟一撞便破,单论破坏力,显然还在两名帝女宫长老之上。
但此邪祟也有弱点,一是神智不如修士,二是躯体不全。
一前三后,追逃间,柳风的肉身还在反复磨灭、恢复,而躯体、头脑俱是痛苦万分,像是要被由外至内整个碾碎一般。
“莫叫这孽畜逃脱。”
“老夫先破护他灵海内的残灯,一灯一邪物老夫必须取一样。”
“先杀了他……”
柳风恍惚间,听到耳边女子和老者话音,前所未有的苦痛之下,他神智从些微挣扎,到逐渐恢复清醒。
一种冥冥之中的因果联系,在这一刻给他捕捉到。
其双目豁然睁开,修成一生过去佛后,柳风头回感应到了前世因果,就在他脚下。
“是我前世遗物,不对……是心脏。”
顺着金乌邪祟身上破洞,他清晰见到其心脏中心透出的青黑二色光华,而光华源头,一点又一点血色移动向他。
每一点血色都是一滴血,而每一滴血竟都化为了人形,成为一个个道顶道冠的道人。
这些道人无知无觉,不含一丝灵性,循着两者因果联系,前赴后继地扑入他体内。
“灵性全无,心脏内的精血还有此玄妙异象!道人、道人!”
随着他清醒过来,恍然惊觉头脑中多出一些陌生记忆,如前几世记忆一样断断续续,残缺不全。
记忆画面中,九成九全是在洞府内枯坐悟道,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
柳风心神震动,他前六世,除了第二世灵机子由道入佛,便只有遇到师尊之前的第一世,道门教主。
有此推测,是因他对记忆中多出的修行部分,大半都无法揣摩,只有极少数一身仙层次的感悟。
以第二世金圣尊者的修为,其修佛之前的道门境界也不会太高,绝不至于玄奥到令他无法揣摩。
如此一来,金乌邪祟心脏中心的另一颗心脏,就是他第一世所有。
“那片污浊空间之中,有我第一世部分身躯,心脏之外,指不定还有!”柳风明悟到这一点。
意料之外,除了大渊之底的残躯,其余空间,也有他第一世部分躯体。
不待看清记忆画面,他才恢复清醒的神智,维持了不到两息,再次变得不对劲起来,强烈的恨意和怨念充斥心头。
此种感觉,他哪会不熟悉,曾经就亲身感受过,是邪物污染。
“第一世心脏,和那段氏先祖金身一样有部分被污染,化为邪物……”
柳风下意识生出抗拒之心,联想到段庆良如端坐污秽大手之上的神灵之躯,他可不想和段庆良那般变成半邪祟。
此外,同样是被污染滋生邪物,段庆良身上那只大手堪比神器,而他眼下感应到的邪物超出一般魂器,驱使金乌能轻易撞散二身仙法门。
“噗呲、噗呲……”
思忖间,他肉身神魂剧痛,身躯还在被疯狂磨灭,暴涨的杀意令他无法再细思下去。
转瞬间,柳风心性陡变,一反成佛后的淡漠,神态也变得狰狞扭曲。
“你们三个老东西,莫不是打我打上瘾了?”
或无形或有形,每一息都有数不清的法门砸在他身上,五八门,连绵不断。
前世心脏内的残余精血不耗干,躯体暂时无恙,但神魂无法支撑太久,因伽罗佛灯远还未修复。
心头汹涌的怨恨驱使之下,柳风怒视两仙一妖,弯身抓过两个精血所化道人,反掌按入金乌邪祟血肉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