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西岱的天空
    伊夫港投降了？
    听到这个噩耗，马尔科愣了足足五秒钟才缓过神来。
    沉吟片刻，他脸上的表情多了几分阴郁，声音也有些低沉。
    “你是说，有三万精锐驻守，拥有上百门大口径火炮和三座永久炮台，布置水雷阻止海军登陆的伊夫港，投降了？”
    情报局长背后发凉，嗓子干的厉害，说不出的难受。
    如果有的选，他现在就想掉头逃跑。
    他看见马尔科的瞳孔在缩紧。
    根据他对马尔科总统的了解，这是想杀人的前兆。
    尽管内心恐慌不已，情报局长阿伦还是硬着头皮，仿佛濒死之人叹息般呢喃回应着：“是。”
    马尔科再次陷入沉默。
    出奇的，他并没有暴怒，也没有下令要求杀了谁，而是凝视着窗外没有半点阳光的天空，仿佛在思考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寂寥的声音缓缓响起，“阿伦，我需要详细情报。苏尔特在干什么，港务局在干什么，全部告诉我。”
    情报局长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身体颤抖的更厉害了。
    马尔科听到坏消息时如果立即爆发，往往说明事情还没有太严重。如果他特别冷静，只能说明他在思考杀哪些人。
    尽管内心十分惶恐，阿伦局长还是保持着良好的职业水准，将阿丽娜登陆到伊夫港陷落的情报梳理清楚，如实汇报。
    他的汇报没有半点主观因素，完全是客观事实陈述。
    这也是马尔科身边的部长有好几个上了断头台，他却屹立不倒的原因。
    少说话，多做事，马尔科不喜欢属下太有想法。
    听完阿伦的汇报，马尔科沉思许久，缓缓说道：“你去安排一下，将前任驻苏赛克斯大使迪拉斯处决。”
    情报局长阿伦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说什么。
    就在他目瞪口呆时，马尔科皱起眉头，不满的瞪着他，“别问那么多，快去办！”
    “总统阁下，迪拉斯他.三天前已经被处决了。”
    三天前正好是得知阿丽娜奇迹般“复活”的日子，向来雷厉风行的马尔科当然不会允许渎职的败类活太久，前任大使迪拉斯就这样被送上断头台。
    马尔科的唇角不易觉察的抽搐着。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手边摆着的文件被抓成一团褶皱的废纸。
    “渎职的不止迪拉斯，还有那个负责检查的参赞，叫什么来着？将她也送上断头台！”
    阿伦低下头，心中叹息。
    看的出来，马尔科总统的心有些乱了。
    他甚至忘了琳娜参赞也上了断头台。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首都有刁民造反，南方有叛徒回归，换他是总统也睡不好觉。
    可是
    如果采用相对温和的政策，根本不会发生这些事啊。
    阿伦忍不住想要提醒马尔科几句，却在看见马尔科双眸中燃烧的疯狂，瞬间选择闭嘴。
    他隐约有种错觉，一向无所不能的马尔科慌了。
    就在密谋政变拿下卡洛的前夜，马尔科淡定自若，不但鼓励同行者放平心态，到了晚上还直接登床呼呼大睡。
    那个冷静而从容，发誓要将旧世界扫进垃圾堆的马尔科去哪了？
    他们坚持的道路是正确的，可结果为什么向着不正确的方向滑去？
    就在阿伦准备离开时，马尔科有些沙哑的声音飘来。
    “阿伦，我们的选择是正确的，我们的变革也一定会胜利，这只是胜利前的波折，好好休息吧，我需要你。”
    “我是。”阿伦站直身体向马尔科敬礼，转身离去。
    走出西岱宫，顺着石桥向对面走去，阿伦的心情依然有些低落。
    他和马尔科是多年的老朋友，他太了解马尔科了。
    马尔科并不是真的有信心，他更像在催眠自己自我催眠。
    他们的选择真的正确吗？
    阿伦想起卡洛先生的主张。
    任何变革都无法一蹴而就，必须尊重事实，循序渐进。
    卡洛认为君主制虽然结束，但旧贵族和封建主的力量依然存在，当务之急不是清算旧势力，而是将他们也拉入新世界的框架。
    在卡洛构建的世界中，随着金鸢国的不断壮大，被锁死的旧贵族势力会被逐渐稀释。
    随着权力和实力的不断稀释，他们要么主动加入新的阶层，要么被彻底边缘化，成为沉溺在往日荣光中的遗老。
    卡洛的主张非常温和，也有几分妥协的无奈。
    他认为在这场盛大的变革中已经流了太多血，必须要给国家剩些火种。
    旧贵族虽然傲慢、偏执，但他们掌握着土地、财富、知识以及力量。
    如果他们全力支持末代皇帝，变革根本不可能成功。
    旧贵族在铲除皇帝，剥夺皇权的斗争中也出了力。
    有些人没有出力，但他们能保持中立也是一种善意。
    皇帝刚被送上断头台，就要将屠刀伸向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卡洛觉得不行。
    卡洛的政治观点有些折中，却是尊重金鸢国现实的做法。
    事实上，金鸢国内部的旧贵族势力还在变革者之上。
    若是将他们逼上绝路，他们的反噬可不好对付。
    如果有一個号召力很强的旧贵族出现，整个国家都有可能陷入无尽内战甚至分裂。
    卡洛先生是旧贵族，但他的提议绝对是站在整个国家的立场上。
    为表明自己的立场，卡洛甚至将祖上留下的领地大部分上缴国家，只保留不到五十分之一。
    然而他的所有努力在马尔科眼中看来都是背叛。
    马尔科说过的那句“革命不彻底等于彻底不革命”并不是说着玩，他就是这么做的。
    面对昔日的战友，他心坚如铁，举起了屠刀。
    卡洛是旧贵族，是打入革命队伍的两面派。
    卡洛必须死！
    马尔科私下串联改革者中的激进派，在首都发动政变，一夜之间将卡洛和他的党羽杀的七零八落。
    卡洛知道马尔科和他政见不合，所以从未重用马尔科，还对这个野心勃勃的家伙保持警惕。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失意者的愤怒。
    阿伦轻叹一声，仰头看向天空。
    冬天的西岱就是这样，虽然也有阳光，但更多时候都是阴沉沉的，就像他现在的心情。
    他不想评价卡洛和马尔科谁对谁错。
    但他总觉得政见不同应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大家毕竟是并肩作战一起推翻旧王朝的战友，不该自相残杀。
    他并不认同卡洛的政治主张，但也不认同马尔科非黑即白的态度和给卡洛扣的帽子。
    卡洛只是出身贵族家庭，他绝不是腐朽旧势力的一份子。
    如果卡洛心向旧贵族，为什么不自己当皇帝，反而起草了民权法典等一系列法律，从法律层面赋予金鸢人自由、平等的基础？
    这根本讲不通。
    马尔科说卡洛贪恋权力，然而卡洛却退居二线，反倒是马尔科上台后不断打击异己，将权力牢牢握在手中。
    想到这里，阿伦只觉得脑壳有些痛。
    如果有的选，他宁愿选卡洛而不是马尔科，可惜他没有机会。
    他早就被打上马尔科死党的烙印，无法消除。
    他为马尔科办了太多违心的事，根本洗不白。
    虽然难受，但他只能绑在马尔科这艘大船上，共同进退。
    比起马尔科，他更不理解阿丽娜想干什么。
    她不会真以为靠那几万乱党就能夺回西岱城吧？
    时代真的变了。
    在卡洛被杀，阿丽娜隐匿的这段时间，马尔科不断蚕食旧势力的版图，找到各种理由将旧贵族送上断头台。虽然旧势力的反抗很激烈，但马尔科总统在斗争方面真的有天赋。
    他通过各种手段分化旧贵族，让很多贵族相信他真的只是消灭国家败类而不是清算贵族。
    等旧贵族们反应过来，实力最雄厚的几个公爵已经死了。
    剩下的贵族们虽然实力不俗，却失去了主心骨，根本团结不起来。
    他们要么逃亡海外，要么躲在领地的城堡内等死。
    旧贵族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在阿伦看来，只要马尔科总统按部就班的铲除旧势力，给平民和商人看得见的好处，就可以团结大多数人，重塑新秩序。
    虽然这条路布满荆棘，血流成河，但一定可以成功。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不，只要他还在，意外决不允许出现！
    阿伦狠狠地想着。
    他思考的太过专注，并没有太在意对面走来的几个人。
    这几个人戴着兜帽，看不清面孔。虽然有些陌生，但阿伦的职业素质让他感觉到这几个人战斗力不俗。
    想必是马尔科总统招募用来执行特殊任务的人。
    阿伦耸了耸肩，没有多想，继续向前走。
    直到他感受到背后一凉。
    多年情报工作养成的危机感让他躲过了致命一击。
    然而敌人有备而来，他没有躲过致命二击和致命三击。
    阿伦想大声呼唤，却被一块手帕捂住嘴巴。
    他拼命挣扎，然而杀手的力气大的出奇。
    被死死扼住的咽喉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被两名杀手架着，三人摇摇晃晃的并肩走着，看起来像刚刚喝的酩酊大醉结伴离开的酒鬼。
    阿伦的目光逐渐涣散，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依然是阴天，依然是灰蒙蒙，只是天际多了几缕阳光。
    阿伦失踪了。
    情报局长在总统府邸门口被人劫持，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听起来就像一则冷笑话，却这样真实的发生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马尔科愣了许久才想好该杀谁。
    他冷漠的下达命令，将十几个他认为可能和这件事有关的人列入本周的断头台排队序列。
    断头台最近的使用频率太多，磨损严重，需要定期保养，每天限制使用次数。
    断头台都被砍到卷刃，可见这段时间死了多少人。
    马尔科的面孔扭曲着，这次他的愤怒的确发自真心。
    在政变后，有很多伙伴背叛了他，甚至还有不少伙伴被他送上断头台。
    他根本没有朋友，但阿伦是个例外。
    阿伦或许不是他的朋友，却是少数能以朋友口吻和他说话的人。
    至少变革早期如此。
    最近几个月，阿伦也逐渐沉默，不敢和他多说话。
    他知道老伙计在想什么，但他不知道怎么打破这一切。
    他本想最近找阿伦好好聊一聊。
    可惜没机会了。
    想到要让情报次长那个废物接替阿伦的动作，马尔科的脑袋就有些痛。
    就在他抱着一线幻想希望绑架阿伦的人只是求财，等着绑匪送来威胁信和条件时，噩耗再次传来。
    阿伦的尸体在一个臭水沟被发现。
    敌人在阿伦的尸体上留下一行小字。
    “他不是最后一个。”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马尔科看着阿伦的尸体，面色沉静，没有一丝表情。
    他突然冷静了。
    是谁这么做？暂时没有答案。但敌人想要的是让他失去理智。
    这段时间诸事不顺，让他已经在失智边缘游走，若是继续被愤怒支配，肯定会做出错误决定。
    他沉思许久，召来国务秘书，沉声说道：
    “通知各部部长，我要召开紧急会议。”
    就在马尔科召开会议时，阿丽娜几乎在同时也召开了会议。
    虽然伊夫港和西岱城南北相距超过两千三百公里，但他们恰好处于同一时区，开会时间自然不会相差太远。
    和马尔科会议坟场般压抑的气氛不同，阿丽娜的会议充满欢声笑语。
    她接管伊夫港的第一件事就是公开宣布罪人名单，马尔科和他的党羽赫然在列，但伊夫港的官员和金鸢临时政府的普通官员不在其中。
    只问首恶，胁从不究。
    很简单的道理，能做到的人却不多。
    人是情绪化的生物，很容易受到喜怒哀乐之类的情绪影响。
    但阿丽娜不同。
    她相当于死过一次，对生命和死亡有更深的认识。
    自从成为复仇小姐又变回本人的身份后，她再也不是以前的她了。
    她淡定的安抚着伊夫港投降官员，给所有人勾勒美好蓝图。
    她在父亲遗留的国家建设构想中进行了可行性改造。
    她并不赞同父亲的很多做法。
    卡洛先生把这个世界想的太美好，总希望用理想、信念、共同目标之类的理念感化国民。
    可惜这个时代普通人受教育程度很低，根本理解不了这么高深的话题。
    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倒是可以看懂，但他们不想支持。
    他们掌握着知识、财富以及力量，怎么可能接受【众生平等】的理念。
    阿丽娜对父亲的理念进行改造，变的更加现实，也更加功利。
    功利的确不好，但愿意追随她的人都希望过更好的日子，这就是现实。
    阿丽娜不是空画大饼，她要将父亲的理念落实，更需要旧势力的支持。
    坐在会议厅的阿丽娜向伊夫港的官员以及社会各界人士致辞，她将绝对平等的概念进行了简单化修改。
    阿丽娜的口号很简单，“捍卫自由，享受自由，成为自由。”
    所有人都听懂了。
    阿丽娜不想侵犯大家的合法权力。
    各界人士进行激烈讨论，思来想去，大家更愿意接受阿丽娜的策略。
    跟着阿丽娜的确有不小概率吃枪子，但跟着马尔科大哥随时上断头台。
    他们走投无路，当然愿意跟着阿丽娜再闯一闯。
    他们渴望进步，渴望财富，渴望美丽的异性。
    所以他们只能团结在阿丽娜身边。
    至于阿丽娜能否胜利？
    他们懒得想，这是阿丽娜自己该操心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