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扑面,血腥味依然在空气中弥漫,一小队骑兵夺命飞奔。黑色战马不时发出低沉的嘶鸣,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恐惧。盛京昂邦章京乌库礼用鞭子抽打着黑马沿着河岸奔驰,按说这位皇太极时代的老将打了一辈子仗,早就见惯生死,应该不惧死亡才是,但正因为身经百战,才更知道生命的脆弱,他还没有活够,所以冲出卫军的包围后选择沿小凌河河岸逃窜,河岸边茂密的树林和芦苇丛可以很好地掩盖踪迹。
“吁~”老将勒住战马,朝左右喝道:“歇息一刻,让马儿饮些水”。
十余名亲卫闻令下马、进食干粮。一名头上有道深深的刀疤、浓眉大眼络腮胡的汉子忽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取下背后的长弓,靠于树后。
望着倚树取弓的索伦牛录章京胡尔格,乌库礼也拔出腰刀、做出格斗姿势。他知道胡尔格决不会判断错,附近一定有卫军哨骑。事实上,那位出身于索伦达斡尔族部落的牛录章京不仅力大无穷、武艺高超,还有极其敏锐的目力和耳力,自己能突出重围,多亏了他和麾下的五百索伦勇士。可惜,为了保护自己突围,索伦勇士死伤殆尽,只剩这么点人。
“哒~哒~哒~”三骑奔驰而来,是卫军散布在各地的哨骑,专门侦察有无漏网的清军。
“嗖~嗖~嗖~”胡尔格连发三箭,将卫军哨骑一一射杀,又来到乌库礼身边,“章京,卫军的探子在附近出现,恐怕追兵很快便至,请立即上马赶路”。
“嗯,上马。将士们,加快速度,很快便到锦州了”,乌库礼瞪圆双目朝亲卫们喝道,翻身上马,狠狠地挥起马鞭。
“驾~驾~驾~”
逃亡的人儿催动着战马,此时此刻,他们惟一能依靠的便只有自己的马,草丛和树木渐渐远去,生存的希望越来越近。
——
斩下满清平亲王罗可铎、领侍卫内大臣兼议政大臣鳌拜的人头后,莲大可汗志得意满,对区区一个昂邦章京的死活其实并没有多在意,在大营内开起表彰会议并下令大摆庆功宴犒赏三军。
“此次什喇布以少数兵马击溃清军优势兵力、确保桃山不失,当为首功!”大可汗将首功给了都千户长什喇布。
“此皆大汗运筹帷幄的结果,奴才不敢居功!”什喇布喜得眉飞色舞。
“朕说你是首功,便是首功,莫要谦让”,大可汗微笑着瞅了他一眼,目光中饱含着嘉许和鼓励。其后,又一一点评诸将的功劳,尤其称赞炮营的炮打得好,喜得塔尔浑老脸绽开了。
忽然,这位战神看见立于后排、年轻的小将噶勒达玛,神情变得伤感起来,“噶勒达玛,此战你生擒科尔沁部台吉都什豁尔,好样儿的!没有让你兄长失望”。噶勒达玛是大可汗义女淑济公主与和硕特部鄂齐尔图汗之子,他的兄长额尔德尼在卫军攻伐北京之战中阵亡。重情重义的大可汗将义女的两个儿子视为自己的亲外孙,见噶勒达玛立下战功,不由得忆起为掩护自己战殁的额尔德尼,悲上心头。
“大汗节哀,额尔德尼若还活着,一定会为我军的大捷而喜悦的!”大学士博贝慌忙解劝。
“嗯”,苏勒坦长吁了口气,说道:“将都什豁尔押上来”。
科尔沁部是满清皇太后、皇后的娘家,也是与清廷联系最紧密的蒙古部落,众将皆以为大可汗是想杀都什豁尔祭旗。
不料苏勒坦一见被五大绑的都什豁尔,便换上了笑脸,“尔便是科尔沁部的都什豁尔台吉?嗯,果真是年轻有为,来人,给他松绑”。
绳索松开,都什豁尔抖了抖被绑得有些麻木的手脚,默默地打量着大可汗,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见他不说话,自诩战神的苏勒坦索性与他探讨起军事,“台吉认为此战贵军为何战败?”
今年不过二十余岁的都什豁尔思忖良久后回答:“我军中了贵军诱敌深入之计,劳师远征,士卒疲憋;和尔博勒津这地方利于骑战,而我军的骑兵少了些;还有,大炮没用好”。
“还有吗?”苏勒坦微笑着看着他。
“还有就是平王爷太年轻了些,作战经验和在军中的威信比不上您”,都什豁尔低垂着头说。
这话听在大可汗的耳中十分受用,喜滋滋地说道:“咱们蒙古人性子直,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朕问你,可愿归顺吗?”
都什豁尔身子剧烈震动,颤抖着说道:“我科尔沁部乃大清皇帝的姻亲,岂有降卫之理?”这句话等于是判了自己死刑。根据常理,拒绝投降的将领往往会被对方杀掉泄愤,他之所以声音颤抖,也是因为心里清楚这一点。
不料大可汗却并未动怒,乐呵呵地挑拨,不对,点拨,“你呀,就是太实诚,与满清皇室联姻的是科尔沁左翼中旗,与你们右翼后旗何干?满清的皇太后、皇后都出自左翼中旗,呵呵,一个旗封了三王一贝勒,当真显赫!科尔沁部六旗中,莫说左翼中旗,便是右翼中旗、右翼前旗、左翼前旗、左翼后旗也皆封了王爵,凭什么你们右翼后旗只封了个镇国公?不公平呀不公平!”点拨后又许诺:“如果你能说动科尔沁部归顺大卫,朕可以封你为科尔沁郡王、统率六旗。要知道,在大卫,异姓封王的只有察哈尔王,你是第二个。如何?”
“科尔沁郡王?”都什豁尔毕竟年轻,闻言身子抖动得更加厉害,这会儿是激动地颤抖,不过还是拒绝了这根抛来的橄榄枝,“多谢大汗美意,我部与大清皇室世代联姻,受惠极多,实不忍背叛大清”。
“哈哈哈~都什豁尔,你是重情重义的好汉子!朕喜欢你!这样吧,先不忙着答复,朕给你时间慢慢想!来人,送台吉回帐,不得怠慢,好生款待!”苏勒坦也不再逼迫,命人将他押了下去。
侍卫押走都什豁尔后,左都御史胡琏器不解地问:“此人十分顽固,陛下何以认为其会归顺?”苏勒坦微笑,“方才他拒绝朕的招降时,身体抖动得厉害。若真的置生死于度外,又怎会害怕?之所以现在不肯降,是因为还没看清楚形势,怕降卫后给科尔沁部带来灾难。无妨,等朕拿下锦州,此人必降!”
“陛下圣明!”听此言,胡琏器心悦诚服。
“唤降将王国泰入帐”,大可汗又想起阵前跪地乞降的复州参将王国泰。
王国泰被召入大帐,一见面便磕头如捣蒜,“罪人不识天命,对抗王师,死罪呀死罪!”
“平身!将军弃暗投明,何罪之有?”苏勒坦微笑,“尔在清国为参将,投我大卫可先署锦州总兵一职,将来若立下战功,再将‘署’字去掉”。
“陛下洪恩,臣万死难报!”一下子便由参将被直接拔擢为总兵,王国泰百感交集,也说不清楚心中是喜还是悲。
“听闻尔归顺时身边只剩百余亲兵。既为总兵,不可无兵。此战朕俘获了二万六千俘虏,其中有两万绿营、五千八旗、一千科尔沁骑兵。尔去绿营俘虏中挑选一万人,充作部下”。
“多谢陛下!”但凡武将,没有不喜欢带兵的,一下子便有了一万部下,王国泰激动起来。
“王国泰,朕可以信任你吗?”莲大可汗忽然厉喝。
“臣愿意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王总镇忙表忠心。
“嗯”,苏勒坦满意地嗯了一声,缓缓说道:“昔日满人覆灭元祚、夺走传国宝玺,诚全蒙古不共戴天之仇!此仇不可不报,卿当为朕报之!”
“臣愿为陛下马前卒,讨伐伪清,义不容辞!”王国泰以为大可汗是想让自己这支降军作先锋,这也是应有之义,忙慷慨请战。
“卿之忠心,朕是相信的。不过,在伐清前,朕有一事让卿去办”,大可汗露出和煦的笑容,令降将心怒放。
“陛下有令,臣万死不辞!”
“好!大战之前,需以仇人之血祭旗。此战,朕俘虏了五千八旗,卿带部下将这五千人尽皆杀了,祭奠死去的大卫忠魂”,大可汗的声音悠长,听在王国泰耳中却如雷鸣。让自己一下子斩杀五千旗人,虽然这五千人中,不仅有满八旗,还有蒙古八旗、汉军旗,可也算是与大清结下了死仇。将来即使自己再降清,大清也不会放过自己,只能跟着大卫一条道走到黑。好手段啊好手段!即使知道这是莲大可汗的手段,他也不敢不听从,方才的话音里隐隐含着杀气,若是不听,死的便是自己。
“臣愿为陛下效劳”,本着宁死他人不死自己的精神,王国泰欣然应允。
“呵呵,笔来!”可能是受一下子斩杀五千人祭旗的刺激,大可汗忽然来了兴致,命人取来纸笔,挥毫作词曰:
《满江红·大战方休》
大战方休,山川静,血腥风恶。
刀入鞘,甲衣脱去,几番萧索。
自古英雄多寂寞,
千军横扫强敌破。
仇讎血,当以祭英灵,长刀落。
江山好,风雨作。
肠欲断,愁难着。
九州何时定,龙腾虎跃。
狂饮高歌谈意气,
愿君莫负沙场约。
角声起,金鼓伴长戈,从军乐。(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