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答,咱们的劝降信已经送至各部,可除了奴儿干都司附近满泾、塔亭、罕答河、弗朵河、敷答河的赫哲部(使犬部)的一些首领表态愿意归顺外,其他的部落均未回应,你看下一步咱们该如何是好?是否寻几个不听话的部落动手?”布达着急地问义弟阿海。莫看他在劝降书中说得好听,什么“不从者悉听自便,不以为仇”,那只是说说而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日中天的大卫国怎能允许在自己的治下有不遵王法的部落存在?即便他忍得了,雄才伟略的莲大可汗也不能忍。
“安答,你莫要急。归顺大卫的部落居住地离奴儿干近,他们之所以来投,并非被大卫的仁德感化,而是畏惧我军的兵锋。不肯降的都是离奴儿干远的部落,咱们只有三千五百兵马,若是对这些远人用兵、一个部落一个部落的讨伐,难免兵力不足。我以为施威不如怀柔,须让那些部落感受到归顺大卫的好处才是”,阿海不慌不忙地说。
“理是这么个理,可如何才能让那些部落感受到归顺大卫的好处呢?有些部落的首领十分无礼,居然将我送给他们的礼物退了回来,还说什么无功不受禄,摆明了不肯归顺。真是可恶!”布达懊恼地说。
“我听说当初清宁古塔昂邦章京沙尔虎达招降赫哲族九姓四百余户时,可是出动了大军,还让已经归顺清国的赫哲族葛依克勒氏族头人库力甘额夫当使者方才成功。按照伪清惯例,如果称臣,他们便须向朝廷上缴赋税和服兵役。那些首领可不傻,为了一点礼物,代价那么大,自然不乐意”,阿海笑了笑说道:“要想让这些人心悦诚服,便须让他们看到好处。这些部落物资缺乏,尤其缺乏铁器、布、粮食、茶叶等,奴儿干江对面的满泾站原是明朝时开辟的驿站,那里的赫哲部落已经归顺,咱们不妨在那里开辟商埠,用中原的铁器、布、粮食、茶叶、丝绸、陶器换取当地部落的皮毛、渔获、人参等物,只允许归顺大卫的部落来此贸易,未归顺的部落不得参与。如此,既可以从商人身上获得商税收入又能让依附大卫的部落得到好处。此外,可对已归顺的部落减税,只征收满清要他们缴纳的实物税的一半。双管齐下,这些部落大多都会归顺。剩下那些冥顽不灵的,最后再动刀兵不迟”。
“哎呀,安答,这真是条妙计。我这便给满泾站的赫哲部哈拉达阿昌阿利下令建设商埠,有此等好事,相信老家伙要高兴得跳起来”,布达哈哈大笑。
“安答,我打算去一趟永宁寺”,阿海忽然说道。
“永宁寺?兵荒马乱的,你去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做甚?”布达很奇怪。
“安答,我自幼喜欢汉学,听说永宁寺有两座石碑,碑文写得十分之好,想去观摩一下”。
布达挠了挠头,自己这义弟什么都好,就是读书读多了有些迂腐,破碑有什么好看的?饥不当食、寒不当衣,不过义弟既然有这爱好,也不好拒绝,微笑着说道:“我与安答一同去”。
“哎呀,安答,这可使不得,你军务繁忙,怎可为我这点私事而劳神”,阿海慌忙说。
“你我义结安答,这兵荒马乱的,怎可让你独行,便让我护送你去”,布达执意亲自带兵护送,令阿海感动不已。
——
奴儿干都司南部的永宁寺当初可非同小可,象征着大明朝全盛时的国力。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明总兵周兴、庄德等率军至脑温江(嫩江)、忽刺温河(呼兰河)和斡朵怜(依兰县城西马大屯)一带,始建奴儿干卫。永乐七年(1409年),升奴儿干卫为奴儿干都指挥使司,简称“奴儿干都司”,驻奴儿干城(今黑龙江与亨滚河汇合处右岸的特林地方,元朝征东元帅府故地)。同时还开通东西两条驿道,保证文书传递、贡赋粮饷的运送。明廷还经常派遣钦差大臣到奴儿干地区巡视。为记念这一丰功伟绩,永乐十一年(1413年)与宣德八年(1433年)明朝二次在特林地区江岸的山顶上修建永宁寺,并于石岩处立碑两座纪之。这两座碑一座名“敕修奴儿干永宁寺碑”,另一座名“宣德八年重建永宁寺记”,详细记述了当时辽东以北数百个部落朝拜天朝大国的盛况,阿海喜读史书,早就心向往之。
二人带了百余随从驰至永宁寺。此时已经入夏,气候倒还适宜,没那么寒冷,只是残破的寺庙千疮百孔,冷冷清清地立在山上,好不凄凉。
布达连连摇头,阿海却并不介意,饶有兴致地四处观看。终于,在寺后的石岩上发现两座沧桑的石碑。这一来可不得,看入了神,竟连义兄的呼唤也未听见。
“安答~安答~安答~”布达连唤几声,他才察觉,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弟一时沉迷,让您见笑了”。
“安答,这两座碑都是用女真文写的,我是一个字也不识得。上面写着什么?为何令你如此着迷?”布达问。“这两座碑都是明朝宦官亦失哈奉旨巡视奴儿干都司时所立,第一座名唤永宁寺记永乐碑,我给您念念”,阿海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伏闻天之德高明,故能覆帱;地之德博厚,故能持载;圣人之德神圣,故能……”
布达皱紧了眉头,忙止住他,“我是个粗人,安答不必逐字逐句念,只需告诉我这块碑文大意便是”。
阿海呵呵一笑,“安答,这上面写着明永乐皇帝派宦官亦失哈巡视奴儿干都司、对奴儿干诸部颁发赏赐的盛况。当时亦失哈等率官军一千余人、巨船二十五艘复至其地,开设奴儿干都司,上面记载‘昔辽、金畴民安故业,皆相庆曰:‘今日复见而服矣!’表明自辽、金以来,历代都曾管辖该地,而明朝则继承之;您瞧这里,‘自海西抵奴儿干及海外苦夷(库页岛)诸民,赐男妇以衣服器用,给以谷米,宴以酒食,皆踊跃欢忻,无一人梗化不率者。上复以金银等物为择地而建寺,柔化斯民,使知敬顺。……国之老幼,远近济济争趋……既而曰:‘亘古以来,未闻若斯,……吾子子孙孙,世世臣服,永无异意矣!’,说明当时来朝的人很多,连苦兀岛上的费雅喀(苦夷)人也来臣服,他们急着向明朝的钦差表忠心;这里足足记载了一百多个题名,有官员也有工匠,光各部的部长便有数十人之多,可见当时盛况”。
布达听懂了,点点头说道:“那另一座碑呢?记载了什么?”
“另一座内容差不多,只是这一回亦失哈带来的人更多,‘率官军二千,巨舡五十再至。民皆如故,独永宁寺破毁,基址有焉’,永宁寺被毁本是大罪,当地的吉列迷人(野人女真)十分恐惧,担心遭到明军屠戮,从中可见当时明朝的国力强盛,虽远必诛;但是亦失哈等‘体皇上好生柔远之意,特加宽恕。斯民谒者,仍宴以酒食,给以布物,愈加抚恤’,说明当时明朝在本地施政是以抚为主;‘于是人无老少,踊跃欢忻,咸啧啧曰:天朝有仁德之君,乃有启处之方,我属无患矣!’,说明当地明朝的仁政得到了当地部落的拥护”,阿海耐心地解说,听得布达连连点头,“咱们在本地施政,也可借鉴明朝时的怀柔之策”。
阿海忽然笑起来,“安答,你我立大功的良机到了。只需将两座碑的碑文拓下来送至大汗处,便是大功一件!”
“安答这是何意,区区碑文算什么大功?”布达有些迷惑。
“当今圣上英明天纵,一向想建立超过成吉思汗的功勋。这两座碑文代表着汉人开疆拓土、扬国威于万里之外的雄心,堂堂蒙古大汗又怎会甘心落于汉人之下?朝堂早有传闻,圣上有增设奴儿干万户府之意。我料圣上见此碑文,定会下旨加大对奴儿干地区的支持,我等正好趁此良机为大卫招抚各部、开疆拓土,建不世之功!”
“哎呀,安答说得极是,我这便给大汗上疏,八百里加急送至天听”,布达恍然大悟。
——
他俩的分析没错,当这封奏疏送至莲大可汗处时已是数月之后,好大喜功的莲大可汗见到这两座碑文,顿时勾起开疆拓土的雄心,下令户部调拨粮饷至奴儿干地区,并命布达、阿海等人在当地招募勇士,扩军备战,征讨不臣。
作为穿越客,苏勒坦知道沙俄侵占奴儿干都司后,将永宁寺碑拆除运往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实中华前所未有之耻。为宣示主权,特下旨命布达重修永宁寺、阿海书写碑文,在永宁寺的石岩上再立一座碑。
状元郎阿海领了圣旨,运笔如飞,迅速将《乾元十九年再建永宁寺记》写成,文曰:“伏闻天道沧桑,逢百年而有圣人出,救世济民,以慰华夏。蒙古亦夏后氏之苗裔。维我大可汗复兴元祚,天下归服。仁德所至,四海八荒、九州万方闻风向化而朝者,络绎不绝。惟奴儿干之地虽远,虎尔哈、赫哲、鄂伦春、鄂温克、费雅喀、达斡尔等族亦心慕中华,率众归附。上嘉其志,命敖汉伯布达、工部员外郎阿海等赐爵给赏、劳慰还之,于满泾站开设商埠补诸部日用不足,复命重修永宁寺。江北(指黑龙江以北)及海外诸民,得衣服器用、谷米酒食,皆欢呼雀跃,顿首而谢曰:‘莲慈悲,道高尧舜,我等甘心臣服,子孙世代永无异意矣’。以斯观之,我圣朝非独弓马甲于天下,仁德亦甲于天下也!尧舜之治,不过九州之内;莲之治,万方之外,百姓无饥寒者。政治普化,服安远人,懿欤尚矣!伟欤懋哉!高山崇崇,云雨兴焉;海波滔滔,蛟龙生焉;国势蒸蒸,万姓归焉。正谓我朝与天同体,永永无极!故为文以记,传诸后世。乾元十九年十月廿一日立。敖汉伯布达、工部员外郎阿海”。
这篇充斥着对莲大可汗的奉承之言,专为溜须拍马而作的马屁文章在后世引起极大反响,竟被某些史学家誉为永宁寺三座石碑中最有历史价值的一座。(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