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永领军到达萧关消息很快就传开了,让安定郡大为震动。
特别是月支城守将夏侯霸,得知消息后,一方面往萧关方向派出大量的哨探,同时又往安定郡的临泾派出信使。
一时间,各种哨探与信使不绝于道。
部下有人不明白为何主将仅仅刚是听到蜀虏增兵萧关,就如临大敌,遂疑问道:
“将军自到关中,每战必前,从未落于人后,即便刀刃加身亦不改色,如何这次会这般长贼人志气?”
“冯贼狡诈阴毒,故吾不得不小心耳。”
身为月支城的守将,若是换作别人说出这番话,未免有未战先怯的嫌疑。
但如果是领军夜袭月支城,身先士卒,攻下月支城的夏侯霸来说,分量则不一般。
相比于大汉所用的新一代舆图,夏侯霸面前的舆图可以说是非常简陋。
上面只是大略地标注城池关口,山川河流,以及各条官道。
即便如此,也可以看出萧关、乌氏城、月支城,以及安定郡的郡治临泾县所处的大概位置。
把这四个地方连接起来,就组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四边形,萧关与临泾正处于对角。
从萧关出兵,可以左击乌氏城,右击月支城。
同理,安定郡大部兵力所驻屯的临泾,也可以右援乌氏城,左援月支城。
夏侯霸目光紧盯着地图,嘴里解释道:
“蜀虏诸恶中,首恶当推葛贼。葛贼以下,能为祸大魏边境者,不过赵云、魏延、冯永等数人。”
“赵云与魏延皆是刘备时的老臣,久经战阵。当年汉中之战时,武皇帝匆忙退出汉中,便是被赵云袭粮所致。”
“魏延在蜀虏危难之时镇守汉中不失,也算是一员良将。”
说到这里,夏侯霸用手指头敲了敲地图上的萧关位置。
“唯有冯永此人,乃是刘备死后方才出仕蜀虏,不到十年时间,便名满天下,年纪轻轻就身处高位。”
“如今居然能与赵云一样,镇守一方,由此可见其能。”
想起此人断陇关,挡张郃,抚羌胡,伐陇西、金城诸郡,夏侯霸不由地加重了语气,把前面的话再重复了一遍:
“冯贼此人,不但狡诈无比,而且听说心思极是阴毒,惯断人后路,偏偏其所领麾下,又是蜀虏数一数二的精兵。”
“张将军也算是我大魏的一员良将,居然败……嗯,奈何不得此人,可见其领兵确有独到之处。”
“大伙且看,”夏侯霸伸出双手,一手点着萧关,一手点着长安。
“大司马扬言领大军从南边伐汉中,这冯贼就领军自最北边的萧关而来,很明显就是要牵制关中大军,让大司马不能全力伐蜀。
众部将听到夏侯霸的解释,皆是恍然。
大司马从关中最南边伐蜀,这冯贼就从关中最北边而来,两头距离最是遥远,冯贼这招委实阴险。
“蜀虏趁我大魏不备,袭我陇右,让关中的压力大增。若说汧县、陈仓、郿城等地乃是关中门户,那么安定郡则是关中北边屏障。”
蜀虏从萧关出兵,有三个方向可走。
第一个是向南走回中道,到达汧县。
第二个是向东南走,到达乌氏县。
第三个是向东走,到达月支城。
战略意义最大的自然是向南走回中道,攻破汧县。
汧县一破,从陇右进入关中的大门就完全被打开。
到时蜀虏进可攻,退可守,大魏在关中的主动权就完全丧失。
不但汧县,还有陈仓、郿城,皆是如此。
所以在陇关失守后,这几个地方就成了大魏重兵把守之地。
“我相信冯贼不敢往南攻汧县。”夏侯霸自信地说道,“冯贼想要破汧县,必须要先击破汧县周围数万精兵,方可到汧县城下。”
“到那时,不但长安有援军到达,同时我们亦可从安定郡派兵,威迫其侧翼。”
“除非蜀虏从陇关那里派大军配合,否则冯贼就算最后能逃出生天,亦要大败而归。”
这两年多来,陇右、汉中、关中各有多少兵力,汉魏双方都基本都把对方摸了个大概。
在夏侯霸看来,蜀虏想要双路配合,对汧县进行合围,就算陇右蜀虏全部出动,只怕兵力亦是勉强。
更何况如今凉州仍未落入蜀虏之手,他们还要留一部分兵力看住西边。
“万一蜀虏往乌氏城而去呢?毕竟乌氏城那里有泾水,道路可比往月支城这边好走多了。”
有人提出疑问。
“有可能,但来我们月支城的可能性更大。”
夏侯霸点了点头:
“因为乌氏城城池不但要比月支城高大,而且顺着泾水而下,后边还有一个更大的城池,泾阳城(非后世的泾阳)。”
“他们需要连破两个大城,方能进入安定郡。泾水发于乌氏城不远,流经新平郡,最后与渭水汇合。”
所谓泾渭分明,便是泾水与渭水汇合,泾水浊,渭水清,清浊不混,形成了奇特景观。(后世因为环境破坏,情况正好相反)
两条水流的汇合点,正是在长安附近。
就算是冯永攻破了乌氏城,还要再攻破泾阳城,才算是真正打开安定郡的门户。
“只要两城挡住蜀虏数日,长安的援军就可以沿着泾水快速北上,增援临泾。”
临泾是安定郡的郡治,只要守住了临泾,就相当于守住了安定。
安定郡的守军并不算太少,若是最后情况紧急,汇集到一处与蜀虏相持,蜀虏未必能占到便宜。
更何况大魏有地利,还有长安过来的援军。
“但月支城不一样,月氏城若是失守,安定郡的郡治临泾就会直接暴露在蜀虏的威胁之下。”
夏侯霸语气笃定地说道:
“故某以为,蜀虏最有可能的,就是想尽方法,攻取月支城。”
月支城一破,蜀虏就可以直接兵临临泾城下,前方的乌氏县和泾阳县再怎么城高池深,那也毫无意义。
部下听了夏侯霸的分析,皆是觉得大是有理,不由地佩服说道:“将军高见!”
“依将军之见,那冯贼会如何行动?”
夏侯霸冷笑一声:“兵法有云,攻其所必救,如今月支城便是安定郡的必救之地,这一点,想必冯贼亦是清楚。”
“甚至冯贼只怕也猜到了我们知道这一点,以冯贼那等狡诈之徒,只怕要耍什么花样,所以我们必须要小心。”
“比如以少量兵力佯攻乌氏城,吸引临泾胡太守的注意,然后再重施故伎,领大军奔袭月支城。”
冯永两年前领军破陇关,先诛庞德之子庞会,后战魏国名将张郃,一战成名。
在知道对方就在陇山的另一面时,夏侯霸又岂会不多加注意?
在他看来,冯永最值得注意的,有三点:
一是麾下所领,乃是精兵;二是善长途奔袭;三是惯断人后路。
算得上是极为难缠的对手,也难怪蜀虏会让他领兵出萧关,牵制南边的大司马。
“所以我们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多派哨探,探明冯贼主力在何处!”
“若是他向别处去还好,若是他真如我所料,最终还是要往月支城而来……”
说到这里,夏侯霸的手重重地捶到舆图上,眼中燃起战意:
“那我倒是要瞧瞧,这个被蜀虏称为年青一代领袖的冯贼,究竟有多少厉害!”
当年贾文和当上太尉后,不知被多少人私下里议论。
但那些人基本也就是拿着贾文和的德行来逼逼,从未有人敢对其谋略提出异议。
毕竟以贾诩算无遗策的本事,说他有张良、陈平之谋,也是有人承认的。
所以冯君侯被人称为“小文和”,最开始的意思就是在说此人有才无德,心思歹毒。
不过同时也从侧面证明,在他人眼里,冯君侯乃是腹有谋略之辈。
巧合的是,建兴元年,贾文和身殁,冯明文正好出仕。
再加上冯君侯这些年的种种作为,不但让蜀地世家吃尽了苦头。
就连曹魏不少人士,都被此人坑过。
夏侯楙卖粮差点把自己的脑袋都卖了,张郃被安上爬山将军之名,张家叔侄莫名成了通敌之人……
更别提参与北伐,领军平定陇右凉州诸郡等,算得上是战功赫赫。
夏侯霸把冯君侯看作是为祸大魏边境的贼首之一,倒也不是在刻意夸大。
所以冯君侯屯兵萧关,把整个安定郡搞得风声鹤唳,然后他就在萧关悠哉悠哉地看风景。
作为关中的北大门,萧关往北出关就是塞外,往西翻过陇山直达陇右,往东南而下便是关中。
萧关不是一个单独的关塞,它以北边长城作为依托,然后再把整段峡谷改造成为一个完整的军事防备体系。
此时正值秋季,北方草原应该是草黄马肥的时候,可惜的是横亘在北边的长城挡住了冯永的视线。
往南看,群岭皆入眼底。
黄叶打着旋飘到地上,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落叶。
叫不出名字的山果就这么挂在枝头,黄的,红的,甚至还有紫色的……
伸手掐了一个串小黄果子,放了一粒到嘴里嚼,有点酸,又有点说不出的麻。
“呀,阿郎怎么乱吃这些东西?”
关姬看到了冯永的嘴巴在动,再看到他把果子举高,仰头张嘴,准备再吃,当下连忙伸手一拍!
整串小果子就散飞到半空,然后落到草里,山棘里,树底下……
对天张着嘴的冯永看着手里的一个空果枝,只剩下一颗绿豆大小的果子在晃悠悠,半天没回过神来。
只听得关姬在耳边说道:“山里的东西多是有毒……”
“啧!”冯君侯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关姬,“这果子能吃,小时候我上山扫墓的时候吃过。”
“扫墓?”关姬却是似乎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好奇地问道,“阿郎小时候还上山扫过墓?”
“莫不成阿郎还有先人埋在山里?这些年来怎么不带妾去祭拜?”
知道这婆娘是在强行转移话题,偏偏又正好抓住自己说漏嘴的地方。
冯永只得含糊道:“不是在蜀地,你又不能去。”
“哦,”关姬点点头,“看来是在阿郎的师门里。”
她自觉地没有再深究下去。
倒是旁边的赵广,看到冯永又弯腰去掐山棘丛里的小红果,当下便忍不住地提醒道:
“兄长,我们此次出来,不是说过来看地形的吗?”
“这地形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曹贼还敢在这个时候攻打萧关?”
冯永小心地把小红果摘出来,抹去表面的小绒毛,这才放到嘴里。
嗯,酸酸甜甜的,可比刚才的小黄果好吃多了。
“其实我就是找个借口出来放松一下,”说着,他又弯下腰去扒拉了一下,“要不然天天呆在军中,闷得慌!”
等再次站起身来,手里又多了几颗小红果,“细君吃不吃?”
关姬本想拒绝,可是看到他小心地吹去绒毛的认真模样,心里就马上改变了主意。
冯永看其色,知其意:“来,张嘴。”
关姬看了一眼旁边的赵广,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带人到前面探路去!”
冯永瞪了一眼赵广,没一点眼色!
“哦。”
赵广怏怏地向上爬去。
身边没了人,冯永把小红果喂到关姬嘴里:“好吃不?”
虽然带了一点点涩味,但是酸甜味道却是很合关姬的口味:“咦,这味道还不错,看来真的能吃。”
看着山棘丛里最里头还有几颗红得发紫的果子,关姬“锵”地拔出刀。
“唰唰唰!”
方才还在努力守护着小红果,不让冯君侯伸手进去的山棘丛,一下子就被关家刀法清了个干净。
关姬欢喜地伸出手去,把那几颗最熟的小果子摘下来。
“阿郎吃么?”
关姬放了一颗到嘴里,同时伸出手,递给冯永。
“不吃!”
冯永看了一眼被砍得七零八散的山棘丛,眼角抽搐了一下,转头继续向山顶走去。
暴力,实在是太暴力了!
这婆娘,一点也不懂俺们小时候上山摘野果的乐趣!
迎头就看到赵广又转回来了:“兄长,前面就是山顶了。”
“走,上去歇息一会。”
关姬提着刀走在最后,仍在东张西望,似乎是没吃过瘾。
“兄长,我们什么时候出兵?”
“快了,等消息传遍安定,曹贼开始调兵的时候,就是我们出兵的好时机。”
冯永一边爬山一边回答道,“如果夏侯霸当真有夜袭月支城的水平,差不多就在这一两天内,他应该就能做出反应。”
听到“夏侯霸”这个名字,赵广就是一阵咬牙切齿:
“此战小弟定要让那夏侯霸悔不当初偷袭月支城!”
冯永闻言,哈地一笑:
“当年夏侯渊死于黄老将军之手,如今你又娶了黄老将军之女,他先前让你丢了将军号,现在你又想复仇。”
“我都怀疑你们两人是不是天生的宿怨对头。”
倒是走在最后的关姬,听到自家阿郎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这个夏侯霸,不禁有些疑惑:
“临泾胡氏,也算是一方郡望。如今胡遵领安定郡太守,只怕胡氏要全力保安定。”
“妾观阿郎,不重胡遵,反重那名声不显的夏侯霸,这是为何?”
冯永边往上走边语气平淡地说道:
“胡氏在关中算得上是大族,但与关东世家相比,亦只不过是二三流,与蜀中世家差不多。”
“这些年来,兴汉会与蜀中世家打的交道还少么?”
就连蜀中数一数二的李家,宗房被肢解,旁支连嫡女都成了自己的妾室,有什么好怕的?
“虽然夏侯霸名声不显,但那胡遵又有甚名声?不过是占了临泾胡氏的名头,这才得任安定郡太守。”
“在吾看来,曹真把此二人放在安定,明着是以胡遵为太守,实际上只怕夏侯霸才是真正的主事人。”
终于爬到了山头,冯永一屁股坐到山石上。
“月支城虽然不大,而且杨条当时手头所用者,不过是族内宗兵,夏侯霸领精兵攻而破之,理之当然。”
“但吾所看的,是他雪夜裹毛料袭城之举,此乃前人未有之举。从中可看出此人不但有胆略,而且在用兵颇有心思。”
几人正在山顶说着话,忽见负责警戒的暗夜营领着一人上山来。
“君侯,这些天来,胡遵所领贼军,一直呆在临泾,未曾离开半步。”
来人在见过礼后,汇报了这几日来安定太守胡遵的动静。
冯永一听,哈哈一笑:“我不动,敌不动,看来夏侯霸与胡遵料定了我是在行调虎离山之计。”
他站起身来,捶了捶腿,“看来这是休息不成了,走,回关城!”
一行人回到萧关,冯永立刻召集了所有军中将领举行军议。
“即刻起,陌刀营、无当营、工程营,皆归关将军号令,吾授关将军帅剑,如敢不听军令者,斩之!”
冯永捧着帅剑,亲手把它交到关姬手里。
张嶷、句扶、文实等人,齐齐抱拳行礼:“诺!”
次日,萧关所在的峡谷鼓声喧嚣,人叫马嘶,冯永与关姬各领一军出萧关,各走一路,正式拉开了安定之战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