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梁躺在他的灵堂里,安静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灵常的开口,让整个屋子在这瞬间陷入寂静状态。
旧王已死,新王当立。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西楚国的情况有些特殊,项梁死的太突然了,还没有说出嗣君的名字就咽了气,这就留下了一个悬念。
没有确定,那就有了争端的可能。
继灵常后,在场的项氏子弟里有一人站了出来。
“灵司败所言甚是,今我楚国风雨飘摇,正该立一长君接替王位,以应对接下来的战事。我认为左尹乃我项氏长者,素有德行,一向为吾等小辈所敬重,且又得大王之信任。在此危急时,正该请左尹登位,做我楚国之王!”
说话的人年约二十,非常的年轻,话语中充斥着锋锐之气,一开口便直接挑明了要捧项缠上位。
“项佗,小竖子!”
项羽紧盯着开口的年轻人,心中怒骂,双目中似有火焰燃烧。
项佗。
是项羽堂兄的儿子,按辈分是他的堂侄。
这小子没有跟随项梁北上,而是留守郢都,看样子他在这段时间里被项缠收买了。
项羽很愤怒,但他还记得范增让他克制的事情,强行压着火气没有爆发,继续冷眼旁观。
而此时项佗一出声,立刻有另一项氏子弟大声驳斥。
“左尹德行,吾等自是钦佩。然大王还有嫡亲侄儿在,按宗法血脉,嗣君之位合该由项羽将军继承。大王在时,也曾多次向吾等表示瞩意于项羽将军,吾等不该违背大王遗志,当奉项羽将军为王!”
项庄常跟随在项梁身侧,对项梁的想法很清楚,这时候便出言力挺项羽。
项睢闻言急迫道:“大王卧病时常呼左尹之名,我亲耳所闻,大王嘱意者实乃左尹也!”
项庄和项睢针锋相对,怒目而视。
在场之人皆神色各异。
项庄是项梁的短兵统领,他说的话有一定可信度。
项睢则是项缠的儿子,儿子挺老子,他的话里可靠成分有多少,大家都有自己的判断。
又有项冠出言道:“今唐国与熊氏联合,又得韩魏相从,一起发大军来攻我楚国,连续败我军数阵。当此之时,国家不稳,我认为还是应择善战者为君,可带吾等抵御他国侵略。保住我楚国疆土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啊,我支持项羽将军为君!”
项冠之前同刘邦交战,被打得节节后退,心中抑郁。直到项羽率军前来,带着他大败刘邦,杀其将曹无伤、卢绾,让项冠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项冠便对项羽十分敬服,自然举双手支持。
到此为止,在场的几个项氏子弟算是摆明了态度。
项睢、项佗支持项缠。
项庄、项冠支持项羽。
看上去势均力敌,但项冠的话赢得了许多外姓将领的认可。
唐、韩、魏、东楚。
四国合力来打他们,这种时候,肯定是要有一个能征善战的君王才能给他们安全感。
项羽刚刚在颍川击败李良,在泗水大破刘邦,正符合这种力挽狂澜的君主形象。
就连被项缠许诺了大将、侯爵之位的季布、钟离眛也都暗暗点头。
他们对项羽的战功是服气的,这一点没的说。
眼见反对自己上位的声音不小。
项缠咳了一声,引来众人注意。
他横眉竖目,对着项冠等人呵斥道:“今我楚国尚有忧患于外,正是该合力御敌的时候,尔等小辈不思团结,反而在大王灵前为了嗣君之位争执到这种地步,真是荒谬也!”
一番怒斥。
项缠转身对着项梁的棺椁拜下,凄声开口。
“大王,你我兄弟昔日在江东共起义兵,一起发下驱逐暴秦的誓言。自那时起,你在前方征战,我在后方为你主持后勤政事,吾等兄弟同心,带着项氏子弟与众豪杰合力向前,才打下了这偌大的楚国。哪知你竟去的如此仓促,连嗣君人选都未留下,使得今日小儿辈在这里乱起争执,真是可笑啊!”
项缠转身,伸手抹了抹眼角泪花,望向项羽,用一种亲切的语调道:“羽儿是大王亲手带大的,曾受大王教导,名为侄儿,实同亲子,大王今无子而薨,羽儿有继承君位的资格。”
“可大王又曾向我说过,羽儿性格太过急躁,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至于学兵法,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
范增在旁听得直皱眉,项缠这是要对项羽进行人身攻击啊,可对方现在是以项氏长辈的口吻来评论自家子侄,他这种外姓人不好插嘴。
项羽双目冷光乍现。
项缠这厮,竟然当众揭他的黑历史。
项羽手掌紧握成拳,有当众翻脸的冲动。
就在此时,项缠话音一转,道:“我与大王意见相同,认为羽儿好勇善战,但性格太过急躁,还需磨炼。而此时我楚国四面皆敌,正处生死存亡之际,主君之位十分重要,不可轻付。依我之见,不如这君位暂由我代摄,待他日羽儿长成,可堪大任之时,我再传与你,如此两全其美,岂非乐哉?”
项缠当众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他先当大王,等以后再传给项羽。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最为惊骇的当属项睢。
“父亲!”
项睢忍不住惊叫出声,不可置信的盯着项缠。
我费尽心机让你上位,不就是想等你死了,再把王位传给我吗。
结果你来这一出?
项睢有一种天旋地转,遭受亲生父亲背叛的感觉。
项缠回头瞪了这傻儿子一眼,低语道:“吾为左尹,大殿之上,当称职务!”
他这儿子太笨了。
在项缠看来,项羽性格太过刚硬暴躁,且支持者很多,如果强行从项羽手中抢夺王位,不仅会遭受阻碍。且就算他当上了楚王,项羽必定不满,说不得会生出造反之心,要是干掉了项羽,那接下来大举入侵的唐军又该如何去对付?
“等我先用传位之语诓住项羽,借他的能力打退唐军,日后我为大王,想要收拾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项缠对自己的机智十分得意。
等他登基为楚王,将国势稳住后,是传位给项羽还是再找个借口将其干掉,那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现在只需诓住项羽,让自己顺利上位才是重要事。
果然项缠的方案一提出来,除了他儿子项睢外,殿中诸人一时间都不知该怎么说话。
项缠转头看向范增,笑道:“令尹以为我之言如何?以令尹的智谋,以后不管是我还是羽儿登位,皆会重用令尹,绝不会亏待半分。”
这句话隐含着对范增的示好,暗示范增只要支持他,项缠就绝不会亏待范增。
范增眉毛挑了挑。
重用?
抵得过羽儿的一句亚父吗?
项羽认我当父,你项缠认不认?
到此为止,范增将项缠的招数全部看清楚了,也知道了这楚国朝堂上到底是哪些人公开支持项缠。
范增不再沉默,他咧嘴一笑,放出了杀招。
“左尹之言有可取处,只是大王卧病时,曾招我和桓楚将军到榻前嘱托,若日后有所不测,当立项羽将军为君。大王临终时虽未再次确认,但想来不会有什么变故,我看还是依大王的话来吧。”
项缠神色一惊,死死盯着范增,这老头竟然要力挺项羽了。
他忙回头望向项睢,急迫道:“项睢将军可曾听过此语?”
项睢还被项缠那句传位给项羽弄得迷迷糊糊,此刻被项缠一问,回过神来,忙摇头道:“我伺候大王甚久,大王何曾说过此话?”
范增抚须大笑道:“都说了这话是大王召我与桓楚将军当面所言,那时候你正随项襄将军在前线同唐军厮杀,怎么可能听到呢?尔等若是不信,可问桓楚将军。”
说着。
范增转头看向殿外,大声道:“桓楚将军,你说是也不是?”
殿外响起一片急促的脚步声以及金铁碰撞的声音。
桓楚全身披甲,腰间佩剑,大步从门外走进来。
“令尹所言甚是,大王曾召吾等嘱托,若遇不测,当立项羽将军为王!”
“谁敢不从,杀无赦!”
此话一落,后方数十个披甲卫士鱼贯而入,将殿中诸人尽数围了起来。
项缠大惊失色。
今早范增用令尹之权命桓楚执掌宫廷,这才有了现在的事情。
殿中诸项氏子弟,钟离眛、季布、英布、灵常、利几、周殷等楚将也都神色大变。
他们被包围了!
与此同时,一直沉默的项羽爆发了。
“我与大王亲如父子。所谓父死子立,大王之位,合当由我来继承!”
项羽声如雷震,他拔剑而起,对项缠、项睢、项佗厉声道:“若敢有违大王之令,不欲我为王者,皆可站出来!”
那双重瞳睁到极致,眸光冰寒,加上剑芒锋利,项缠等人哪敢站出来。
“我欲为王,谁反对?”
项羽再度开口,声音冰凉的像是寒铁。
没人反对。
这时候项梁有没有说过项羽当王已经不重要了,周围那些全副武装的甲士才是关键所在。
范增微微一笑,也不管面如土色的项缠父子,转身向着项羽一拜。
“臣范增,拜见大王!”
范增一动,诸将连忙跟随。
“臣项庄,拜见大王!”
“臣项冠,拜见大王!”
“臣英布,拜见大王!”
……
一连串叩拜之声,哪怕是项缠许以好处拉拢的灵常、项佗等人也都对着项羽下拜。
最终殿中只剩项缠父子还站着。
项羽望过来。
“叔父有意见?”
项缠咽了口唾沫,环视了周围正对他虎视眈眈的披甲卫士,又看了看项羽手中闪光的利剑,嘴角泛起一抹苦涩。
他想着用好处去拉拢人,想着用传位诓住项羽,想着进行利益交换,费尽心机想让自己登上王位。
哪知范增和项羽不讲这些,直接刀兵相向,武力威胁。
掀翻了桌子向他问话。
这种场面下,项缠还能说什么呢?
项缠咬着牙,向着项羽拜下:“臣项缠,拜见大王!”
项睢神色不甘,可见父亲都已投降,再加上周围尽是刀光剑影,他心中同样恐惧,跟着向项羽叩拜称臣。
这一刻,满殿皆是拜见大王之声。
项羽听在耳中,又见所有人都向他下拜,心头怒气渐散,一种飘飘然的感觉在全身弥漫。
他转头看向停靠在屋中的灵柩。
“叔父,你安心归去,这西楚国就交给我吧。”
“从此以后,我项羽便是西楚之王了!”
唐二年,十月初。
项羽在陈县正式继位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