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押麻的“百勒开”号主桅杆上,缓缓升起了一面红色的三角形小旗子。
小旗子并不引人注目,但是围绕这艘主舰航行中的蒲氏船队,却都明白它的意思:
屠杀,开始了!
虽然狮峰李二少的茶叶都装在主舰上,他的押运者也都在主舰上。
但金人的货,却还有一些在装在其他商船上的,那些船上也有一些押运者。
现在,是干掉他们的时候了。
瓦迪耶从他的护卫手中接过一面蓝绿条纹的旗帜,急不可耐地交给站在桅杆下的人。
于是,他的这面小旗子也缓缓地升了上去。
瓦迪耶在“百勒开”号上有十多名护卫。
这些护卫的任务,不是参加即将开始的对金人和宋人的屠杀。他们只负责瓦迪耶的个人安全。
瓦迪耶升起的小旗子,是在告诉他的人,可以对金人动手了!
瓦迪耶在决定返回故乡的时候,已经把小一些的船只都变卖了,如今他只保留了四条大海船。
金人的一些货也藏在他的船上,瓦迪耶的两条海船上有金人的货,那两条船上也有几个金国押运者。
为了对付“百勒开”号上的金人和宋人,蒲押麻在这条船上安排了足够多的武士。
瓦迪耶当然乐于袖手旁观,让自己的人少损失一些。
他却不知道,蒲押麻之所以会这么“无私”,主动包揽了“百勒开”号上的战斗,那是为了合理地多安排些人手在这条船上,以便在解决金人和宋人之后,再解决他。
趁着瓦迪耶升起旗令的机会,蒲押麻走到了顶舱甲板的拐角处。
邹文和李霏两个亲信管事正等候在这里。
“邹文,李霏,你们分别带人下去,干掉金国和宋国的押运者。
事成之后,你们亲自带人,暗中盯住瓦迪耶和他的手下……”
蒲押麻说着,阴阴一笑。
李霏兴奋地道:“主人,不如趁其不备,我们回到顶舱的时候,就对他们下手?”
邹文微笑道:“瓦迪耶既然已经上了咱们的‘百勒开’号,那就插翅难逃了,又何必急于一时呢。
我们干掉金人和宋人以后,应该尽快脱离这片海域,免得金人的接应船只赶上来,那就难免一场大战了。”
蒲押麻赞赏地道:“不错,只要消灭了金人和宋人,我们立即驶向泉州。
等到中途和瓦迪耶做戏的时候,我们再假戏真做,把他和他的人都干掉。”
说完,蒲押麻瞪了大胡子李霏一眼:“你呀,行事莽撞!多学学邹文,要动脑子。”
李霏一脸悻悻然。
邹文得意地瞟了李霏一眼,又对蒲押麻恭维道:“干掉瓦迪耶,再吞了他的货,拿到他的四条大型海船,主人将成为这条商道上唯一的霸主,再也无人能与主人争锋了。”
“呵呵呵呵……”蒲押麻得意地笑了起来。
……
蒲押麻和两個亲信说话的位置旁边,就是一座船舱的通气窗。
窗内,一抹金发的影子悄然一闪。
舱内,就是蒲押麻准备带去泉州,充做敲门砖的那些美人儿。
波斯、大食美人儿都安静地盘坐在地板上,她们早就认命了。
与其颠沛流离,她们宁愿跟随一个固定的主人,趁着年轻貌美,能够得到主人的宠爱,也算有了一份对于未来的保障。
唯有来自法兰克的这位金发少女,始终有着一颗不屈的心。
从离开蕃坊开始,她就在寻找逃跑的机会。
可惜,直到上了船,她也没有找到可以利用的机会。
如今已经上了船,大海茫茫,实际上就更不可能有机会逃走了。
刚刚她听到了蒲押麻和他的两个管事的对话,那个贪婪而狠毒的家伙,这是连他口口声声的挚爱亲朋也要算计了?
就连瓦迪耶那样有权有势的大商人,都将成为蒲押麻的猎物,何况是她?
她贴着舱壁颓然坐下,已经不再顾及她的贵族风范了。
这回到了泉州,她将会被蒲押麻送给宋国的某位权贵了吧?
也许是个脑满肠肥的富翁,也许是个鸡皮鹤发的高官……
她被辗转卖到这个东方帝国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
把她视为奇货可居的蒲押麻,一开始是打算把她献给大宋皇帝的。
为此,蒲押麻还给她请了宋人做老师,教她宋人的语言、文字和礼仪。
她从宋人老师那里了解到,宋人大官或大富翁的宅子,比蒲押麻在蕃坊的大宅还要大好几倍。
他们府上都有通晓东方功夫的武士做护院,还有凶狠的猎犬看家护院。
所以,一旦真的被当作礼物送出去,逃跑更将成为一种奢望。
金发少女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一抹凄然。
此时此刻,她无比怀念自己的家园,
可那故乡,她永远没有机会再回去了,以后只能偶尔奢侈地出现在她的梦中。
那座依山而建的梦幻般的石头城堡,
那条像一条蜿蜒玉带般的护城河。
她的城堡有四个城门,通向这些城门的道路,把整座城堡划分成了四块相等的区域。
城堡之外,有山川、有河流、有田地……
他们公国的子民,住着用木头、石头搭建的茅草屋顶的房屋,
有栅栏的花园连接着一幢幢房屋,牲畜就关在房屋旁边的棚子里。
房屋前面,有着开阔的平原……
她是克里托大公的女儿,是一位拥有自己领地的公主,
然而此后,她却只能做一只笼中鸟了。
一只被人玩弄、靠取悦于人生存的金丝雀。
金发少女十指交叉,握于胸前,闭上了蓝色的眼睛,默默地祈祷起来。
她不明白,她一家人都是最虔诚的神仆,为何会遭受这样的不幸。
……
金国的押船人大多聚集在船舱里博戏。
他们已经多次随船出海,最初的新奇感,早就不复存在,所以大部分人都懒洋洋地躲在底舱里。
他们的位置,正好在堆放着茶叶包的地方。
茶叶的香味沁出来,在这有些闷的船舱里,嗅着是比较让人提神的。
狮峰茶场的六七个押货人,也跟在一旁凑热闹。
他们虽然没有参与博戏,却兴致勃勃地在一旁看着。
这时,一群水手打扮的人走进了底舱。
他们似乎要到货舱里找什么东西似的,一进来就拐向了左右两边一排排堆放整齐的货物。
那些正在兴头上的金人,只瞟了他们一眼,就把目光收回到骰盅上,继续大呼小叫起来。
而那几个旁观博戏的狮峰茶场的人,却已经得到了冷羽婵示警。
当那些水手走进底舱的时候,他们就注意到那些人的动作微微有些不自然。
他们把惯常挽起的袖子放了下来,而且拐向一旁的货堆时,身体另一侧的手臂摆动明显有些僵硬。
他们袖子里藏了东西,很可能是……刀?
几个狮峰茶场的人互相递个眼色,然后他们弯下腰,继续全神贯注地看着骰盅里旋转的骰子。
但他们彼此的眼角余光,都在帮对方盯着他们的身后和身侧……
散布到两侧货堆后面,东看西看寻找东西的水手们,慢慢靠近了过来。
当他们走到只要纵身一扑,就能杀到正在搏戏的押船人身边时,突然有一个水手发出了一声尖厉的怪叫。
然后,他们便纷纷从袖中掣出了明晃晃的短刀,朝着博戏的赌徒们扑来。
由于狮峰茶场的押运者正围在四周看金人博戏,所以他们首当其冲。
但,他们却是已经先有了防备的一群人。
在那些水手抽出短刀,向他们猛扑过来时,他们就迅速行动了。
他们一个个拔出刀来,返身便迎了上去。
同时,他们还按照冷羽婵所教的办法,大声咒骂着蒲押麻要黑吃黑,要把他们干掉。
正在博戏的金国押运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
直到一个水手一刀剁在一个金国押运者的肩膀上,金人才猛然惊醒过来。
他们听到了狮峰茶场的护卫愤怒的咒骂,他们正在被水手们攻击,
所以……这些蕃人要黑吃黑?
袒胸露腹、衣冠不整的金国护卫们,立即骂骂咧咧地拔出兵器,加入了战团。
有了他们的加入,狮峰茶场的人顿时压力一松。
他们马上一边打斗,一边往堆放茶叶的位置移动。
蕃人居然要黑吃黑,这是他们行动之前不曾预料到的。
现在看来,想要钓出双屿岛的海盗,再利用水军把他们歼灭的计划已经失败了。
但这把火,他们还是要点的。
否则,不仅原来的计划会失败,他们也要交代在这条船上。
为了防止底舱的护卫者们起疑,许多大食护卫就躲在底舱外,并没有进来。
底舱里战斗打响,那些大食护卫才提着弯刀,从舱口一个个地冲进来。
情急之下,他们已经不再攀着梯子爬下来了,而是直接跳下来。
舱口直射下来,由阳光形成的长方形光柱里,一个个大食护卫提着弯刀,就像星际战舰上通过传送光束一个个闪现出来似的。
每出来一个大食武士,便毫不犹豫地冲过来,加入战斗。
金人和宋人护卫渐渐落了下风。
……
二层甲板上,杨沅和冷羽婵靠着船舷,眺望着大海。
船上各处地方水手们的动静,从这里居高临下,可尽收眼底。
随着蒲押麻的命令悄然下达,水手们的慵懒与从容便悄然消失了。
这种变化,杨沅自然看在眼里。
杨沅还注意到,下层甲板上有一群魁梧的大食护卫,正匆匆赶往一个地方。
站在这里,他无法看到那些人拐过船角去了哪里。
但是他刚上船时,曾经逛遍了这条船所有的地方。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拐过那个船角,应该就是通往底舱的入口!
杨沅心中一沉,他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这些贪婪而大胆的大食商人,真的要“黑吃黑”了。
原计划的失败,已不可避免。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发出烟火讯号!
然后,就是尽量拖延生存的时间,直到把赶去预定海域设伏,离这里很远的水军引过来。
否则他、冷羽婵和这三十名官兵,将全部葬身大海,尸骨无存。
杨沅相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他不想再等了,他要先下手!
杨沅转过身,正要吩咐冷羽婵立即赶去底舱接应第一组放火,就看到蒲望泉带着两个佩带弯刀的大食武士,笑吟吟地向他走过来。
冷羽婵撑着船舷,正观望着下层甲板的动静,忽然“啪”地一声脆响,她的屁股便挨了杨沅一巴掌。
“呀!你……”
冷羽婵又气又羞,霍然转向杨沅,柳眉一剔,就要发作。
杨沅沉声道:“马上去底舱,放火!”
他说话的时候,面朝着冷羽婵,但他的眼睛却没有看着冷羽婵,而是越过冷羽婵的肩膀,望向了她的身后。
冷羽婵顿时心中一凛,我背后有人?
然后,她就听到一阵大笑声:“哈哈哈,李二少爷,你这可不是君子所为喔。”
是蒲家那位小少爷!
冷羽婵一下子就听出了蒲望泉的声音,蒲望泉的声音有点公鸭嗓,很有辨识度。
“快去!”
杨沅脸上堆起了轻佻的笑容,但是轻轻吐出的两个字却十分严厉。
“哦,是!”
轻重缓急,冷羽婵还是分得清的。
哪怕杨沅没有必要拍她这一下,这个账也得等她活着离开之后再跟杨沅算。
此时此刻,冷羽婵是不会为了这件事跟他纠缠的。
她马上和杨沅错身而过,奔向通往下层甲板的那道舷梯。
“啊,是望泉少爷啊!有些做奴婢的,是真的搞不清自己的身份。你家的婢女,也敢反抗伱吗?”
杨沅微微摇晃着肩膀,向蒲望泉迎了过去。
这样走路,只要频率对了,就能抵消这条大船在海面上的微微晃动,同时让他的动作看起来更加轻松而悠闲。
蒲望泉哈哈大笑,那个小侍女羞愤交加,愤而离开了,但是“李家二少”刚刚轻薄她的一幕,可是已经被他看到了。
蒲望泉低声用大食语吩咐:“一接近他,马上动手,把他砍了!不过那个侍女,我要活的。”
然后,他又放大了声音,哈哈笑着迎上来:“不好说,如果是我父亲身边的侍女,我可不敢调戏。还有我父亲打算卖个高价的女人,我也是不敢沾的。”
“哈,可她不过是我姐姐身边的使唤丫头,小娘皮的不识抬……”
话犹未了,杨沅突然一个垫步冲刺,原本两人之间还有五六步的距离,被他一个野蛮冲撞,迅速拉近了距离。
杨沅腰下,那口挂了剑穗,看起来只是贵介公子附庸风雅的装饰剑,被他“呛~”地一声抽了出来。
一道寒光闪过,蒲望泉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他的喉下,血激射!
杨沅撞了上去,肩头重重地撞在蒲望泉的左胸上。
蒲望泉的血溅了杨沅半边脸,杨沅则把他撞得飞起,砸向右侧后的那名大食护卫。
而杨沅的剑,划开蒲望泉的咽喉之后,只斜扬了一个度,并未变招。
“噗”,杨沅的剑贯入了那个大食护卫的右眼,锋利的剑尖,从后脑透了出去。
冷羽婵匆匆步下舷梯,百忙中回头看了一眼,正看见杨沅杀了蒲望泉一个措手不及。
只一剑,便结果了两个人。
“啊!他扮纨绔举动打我屁股,原来是为了麻痹蒲家少爷啊!
杨副承旨的一举一动,果然都大有深意,我不该把他想的那么下作!”
冲下舷梯,拔剑冲向底舱的冷羽婵,心中愧疚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