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1章 决意
    南昌城里，袁熙进了驿馆，对迎出来的关羽道：“关将军别来无恙啊。”
    关羽也没有想到袁熙一到，不召见自己，却是亲自过来拜访，也是心里有些得意，当即回礼道：“羽和晋王多年不见，一切安好。”
    袁熙后面的杨修不露声色地皱了皱眉头，关羽不称陛下而称大王，等于上来就表明了立场，看来这次见面，很难探出实质性的进展啊。
    袁熙却是不以为意，笑道：“确实有年头了，自上次一别，有多少年了？”
    关羽想了想，不禁摇了摇头，“五六年？七八年？记不清楚了。”
    他捋着已经开始白的胡子，“当年羽初见晋王，还是青州之战，彼时大王尚不到弱冠，却能带兵先后谋算大哥联军三支队伍，更让羽负伤败走，当真厉害。”
    “不知不觉，几年过去，大王也越发气度非凡，有王者气象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入内分别坐下，袁熙却对关羽笑道：“要说朕的成就，很大一部分都是将军相助，不然我可能早就中道崩殂了。”
    “无论是广陵打孙策，还是徐州战曹操，亦或后来的宛城许都之战，若非将军和玄德公牵制曹操，我是断不会有今天成就的。”
    “晋国之基业，也有将军一份傲人的战绩在内啊。”
    关羽肃然道：“大王此话谬矣，羽一生追随大哥，大哥之志向，便是羽之所愿，大哥平生为匡扶汉室征战天下，最后留下汉南这一块苦心经营之地盘，其虽然逝去，羽也是要誓死守护的。”
    袁熙看了眼身边的杨修，暗暗苦笑起来，心道果然如杨修所料，果然无论如何，关羽都不会背叛刘备的。
    刚才一番言语，尤其是称赞关羽为晋国出了大力，便是袁熙为了拉进两边关系做的试探，若是关羽口风松动，便表明其对于晋国还是有好感的，那袁熙便可以借机通过关羽，形成一个既能让汉南国保留名分，又能紧绑晋国的折中方案。
    关羽在汉南国的话语权，其实还是要高于徐庶，只要其点头，那事情便成了大半，但如今看来，关羽头脑清醒的很，上来就和晋国划清了界限，这便让袁熙颇有些无从接话的感觉。
    不过袁熙这些年来，早已经在天下争夺的尔虞我诈中锻炼出来，他知道这样按部就班说下去，只怕什么也谈不出来，当即出其不意语出惊人，“若是我这次来是亲征攻打汉南，将军该如何做？”
    杨修一惊，陛下如此单刀直入，就不怕关羽反应过激吗？
    关羽沉声道：“羽会回长沙调集兵马，和晋王决一死战！”
    “恕羽之言，晋王手下名将如云，但能拿下羽的，只怕还没有！”
    袁熙身子前倾，“但将军也知道晋国的底蕴，若我不计代价，几十员大将，几十万大军齐出，将军觉得真的能挡得住吗？”
    关羽面色转冷，“晋王既如此说，那还铁了心和汉南国为敌了？”
    袁熙出声道：“并不是晋国和汉南为敌，而是汉南在背着晋国搞小动作，这点将军应该不会不知道！”
    “我晋国最为忌讳的，就是盟友背刺，当年吴国对汉南国做的事情，汉南还想对晋国做一遍吗？”
    关羽沉声道：“羽可以以保证，汉南断不会效仿吴国，做那等禽兽不如之事。”
    袁熙沉声道：“朕自然是相信将军。”
    “但朕却不相信汉南国，因为将军不是国主。”
    “若是汉南国主真要的走下去，将军会阻止他吗？”
    关羽一滞，“陛下是大哥子嗣，羽怎能僭越？”
    袁熙叹道：“这就是了。”
    “人渐渐长大，志向也会变大，总会想要尝试一些不同的事情的。”
    “我是如此，孙权如此，曹丕如此，玄德公的儿子，自然也是如此。”
    “我毫不怀疑，那个时候，将军肯定会站在我晋国的对面。”
    “说实在的，如今的汉南，我所虑者，只有将军一人而已。”
    “若将来将军若是不能上阵，只能坐看我晋国吞灭天下，当会如何想？”
    关羽胸中怒气渐起，他冷哼一声，“大王想的，未免也太好了。”
    “殊不知将来先撑不住的，也是大王呢？”
    “听闻大王这些年每每亲临战阵，时常染疾，身体已经远不如年轻时候了吧？”袁熙听了，哑然失笑道：“没想到将军对我的身体，还如此在意，怕是专门派人打探过不少消息吧？”
    关羽端坐，算是默认，却听袁熙悠悠道：“要是我真的身体有恙，那对于晋国来说最好的做法，就是当下就把将军擒下，亦或杀死，为晋国清除唯一的心腹大患，岂不是好？”
    关羽听了，眉毛一竖，“羽倒是敬佩大王胆识，敢在关某面前说这等话！”
    “你我之间距离只有七步，这个距离屋内就是有千军万马，羽也有十成把握取晋王性命！”
    他这话一说出来，便微微躬身坐起，整个人散发出无穷无尽的杀气，屋内气氛骤寒，杨修吓得瘫坐在地上，袁熙身后的甘宁和孙礼等十几名侍卫齐刷刷拔出刀来，那边关羽的几名亲卫也同时拔出了刀，一时间屋内到处映射着明晃晃的刀光。
    面对关羽眉眼之间摄人的精光，袁熙却只是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便即坐稳，对身后的孙礼等人道：“把刀收起来，关将军说的没错，这个距离，我是活不下去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将军袍子下面，已经提前着甲了吧？”
    关羽眼中异色一闪，“晋王不愧是王者气象，”他一撩袍子，下面是精光闪闪的扎甲，“羽虽是谈判，但也不得不防，毕竟汉南安危，系于关某之身。”
    袁熙叹道：“关将军不仅武艺，胆识头脑，也是上上之选，在我心中，这个时代的武将之首，非将军莫属。”
    关羽心中有些得意，但仍然是没有放松警惕，“羽还没有妄自尊大到如此地步，晋王大将军赵子龙，并不在关某之下。”
    他见袁熙已经被自己威吓住，刚要说话，却听袁熙出声道：“关将军知不知道，什么是大势所趋？”
    关羽以为袁熙还想说服自己，便沉声道：“关某不知道什么大势，只知道汉室。”
    袁熙却是洒然一笑，“那我来告诉将军什么是大势。”
    “晋国能走到今天，靠的是上下一心，一往无前，从朕到百姓，皆是为了一个目标前进。”
    “为了这个目标，大家都可以抛头颅，洒热血，所以我晋国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
    “晋国的天下，不是朕一个人得天下，而是所有人得天下，为了这个目标，我的性命，也是可以交出去的。”
    他语气渐寒，“我已经立了太子，今日我用一命换将军一命，晋国换了国主，必然全力攻伐汉南，到时候谁还能阻止？”
    关羽听了，浑身寒毛倒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方身为天子，竟然拿本人的命，来威胁自己一个武将？
    自方才见面起，关羽第一次感觉事态脱离了自己掌控，他下意识伸出手，紧紧抓住眼前的桌案，微微失态道：“晋王莫不是在诈我？”
    见到关羽动作，甘宁孙礼等人下意识挡在袁熙身前，虽然关羽手中没有武器，但桌案在其手中的杀伤力，也是远超常人，谁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暴起？
    一旁好不容易坐稳的杨修则是心里暗暗叫苦，刺激谁不好，非要刺激关羽这个杀神，陛下你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其实此刻袁熙心里也很是害怕，他自然怕死，也不觉得关羽要铁了心搏命的话，自己能够在对方手里活下来。
    他唯一的凭恃，便是对关羽人品的认知。
    虽说关羽帮了袁熙不少忙，但也欠了袁熙不少人情，之前袁熙相救过关羽刘备性命，对此关羽至今也没有还，当然，也是袁熙有意为之。
    关羽现下虽然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但真要下狠心动手，其心里必然会有顾忌，就是对袁熙这个恩人出手，于国家大义上说得通，但于修身私德上面呢？
    关羽突然笑了起来，“晋王，你想用人情绊住我，让我不敢取你性命，是也不是？”
    虽然是冬天，但袁熙背心瞬间渗出一层冷汗，但他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缓缓呼出，然后将抬头迎向关羽，和对方目光对视，“我的话是真是假，将军难道不能一眼看出来吗？”
    关羽紧紧盯着袁熙的眼睛，他这一生见过不少友人，也见过无数的敌人，每次和对方对视的时候，对方的眼睛之中，都会流露出一丝异样，有人是恐惧害怕，有人则是敬而远之，而这其中，只有大哥三弟看向自己时，眼中才满含着亲近和信任。
    而如今关羽在袁熙眼中，看到的确实有恐惧，但和之前的人不同的，其中竟然还含有一丝坦然和决意。
    这是面对生死时才有的心境，做不得假，关羽没有想到，这会出现在一个马上统一天下，本应极为珍惜性命的帝王眼中。
    他下意识道：“晋王你还真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
    袁熙怔了一下，随即看向窗外的天空，有些出神，“为什么？”
    “也许我从始至终认为，这天下不是我一个人的，也许这么多年，我已经累了吧。”
    他重新看向关羽，“我只是单纯想要这个天下，少死些人而已。”
    “就这么简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