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但是也不算太麻烦。
艾丝特走进旅馆的时候这么想道,她一时心软的毛病大概是改不掉了。
兔子大着胆子拽着她的袖角,兴奋得脸颊发红,让艾丝特担心他是不是被淋到发烧了。
可是兔子又因为胆怯,路上一言不发,明明看上去满肚子都是想问的事情,可是他却硬生生憋了回去,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不希望引来艾丝特的厌烦。
“艾丝特”,兔子又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将它牢牢记住,每次念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兔子都好像想起了一点什么东西。
但是当他努力回忆的时候,那点转瞬即逝的碎片早就不见了。
艾丝特只有自己的身份证明,但是她有足够的“演技”说服对方,站在前台边,艾丝特满脸都是歉疚:
“这是我的表弟,这个混小子,女神在上,他竟然偷偷离家出走从贝克兰德跑了这么远!我忘记带他的身份证明了,能不能帮个忙?我们明天就得坐蒸汽列车离开了,今天下了好大的雨,现在是赶不上了……”
前台那位面带皱纹的妇人打量了男孩两眼,见他下意识往这位女士身后躲去,当即好笑地点点头:“没事,就是个孩子而已,你要单人间还是双人间?”
“单人间就够了,您真是善良,可惜我们得省着点开销,真的很谢谢您!”
妇人摆了摆手,跟艾丝特随意攀谈几句,还逗了一下躲在艾丝特身后的兔子。但是兔子一直缩着脑袋,只是简单以点头做出了回应,就这样蒙混过去。
黑色木门上有一个图案,是用白色铁丝拧起来的,乍一看像一朵奇形怪状的朵。上面分布着三片细长的瓣,左右两侧的瓣却往上形成了螺旋,下方却有两条飘带般的延伸,相互交叠半圈,又化成向下垂去的指针。
中年人露出一个礼貌而拘谨的微笑,甚至非常有绅士风度地让到了楼梯另一侧,行了个脱帽礼:“下午好,女士,不知道外面的雨停了没?”
反正兔子一直做的也是这一行,她要考虑让他也成为“偷盗者”吗?但是接触危险的非凡世界,对这么一个十一岁左右的孩子来说,似乎太早了。
兔子疑惑地捏了捏鸭舌帽的帽檐:“我刚才……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那位先生有点不怀好意,不过已经解决了。”
或许是茶水的热度安抚了中年人的神经,他缓缓舒了一口气:“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如果真的是‘渎神者’,现在在你面前的我不可能被放过……”
就像中年人自己一样——他提前两个月就寄生了新宿主,五月初便借着“度假”的名义早早前往普利兹港,将自己隐瞒在往来的人群中。
好吧,她或许只是因为不满,所以刻意恐吓自己,不然她完全可以直接掏出一片单片眼镜,甚至让自己也掏出一片来。
锚啊……
艾丝特也侧了侧头,望向这位先生,用眼神发出无声的询问。
算了,还是等到周一塔罗会上,拜托某位做个假身份,这里毕竟是普利兹港,“倒吊人”先生八成就有人脉,也不会费多少钱,有了身份证明就将兔子随便塞进哪家店铺,让他好好学些手艺。
“偷盗者”终究还是贼,非凡者终究太危险,还是不要将一个孩子牵扯进来了。
中年人微微俯身,表现得相当客气,也没有再继续攀谈,只是目送这位女士带着男孩往楼上走去。即使那个男孩在经过时低“哼”一声,中年人也只是十分宽容地笑笑,没有表露出丝毫不满。
一个很糟糕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中年人叹了口气,拦下一辆压在水洼上的出租马车。
艾丝特坐在房间里那把安乐椅上,细细思考着该怎么办,带上兔子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影响,只是她不可能一直带着一个孩子,总该想办法将他安置下来……
这个简单的小动作,立刻刺激到了对方。
中年人在青年的引领下来到客厅,青年很快泡好了一壶热腾腾的红茶,给两人各倒上了一杯。
青年冲中年人举了举茶杯,俏皮地眨眨眼:
幽灵兰,是这个特殊家族的图腾,但是在这年头,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了。
中年人没有直接去拉门铃,而是在敲响三下门后,拉响了门铃,在门铃声停歇后他又敲了两下,再度拉响了门铃。
兔子又一次见到了艾丝特的奇异能力,因为惊奇而涨红了脸,十分期待地望向她,不好意思说让她再展现一下。
艾丝特也对这点有所察觉,但并不是很在意:“谢谢您,那我们就先上楼了。”
艾丝特转了两圈手上挂着圆铁环的钥匙吗,带着兔子走上楼梯:“等会儿你先洗个澡去,好好洗头喔。”
中年人原本淡漠的褐色眼睛里浮现一丝惊惧,扭头就走,迅速几步下了楼梯,最后两节台阶近乎是直接跳下去的。
不过在艾丝特的催促下,兔子没有缠着她询问怎么做到的,而是老实地钻进盥洗室。
兔子警觉地看着这个中年人,在看到艾丝特之前,他明明没有让开道路的打算,这条楼梯也足够两边人一起通过,这让兔子下意识感觉对方很奇怪。
中年人却极其不赞成地摇着头:“不、不,相信我,我们两个家族都分散离居,甚至很少保持联系,就是为了躲避那个可怕的家伙,对祂来说……”
这把伞看上去很顺眼,让他产生了将其偷走的想法,但是“灵性直觉”却忽然产生了微弱的警惕。
她回头打量兔子情况的时候,顺便用余光扫了眼楼梯口,那位中年人正装作无事发生,将他的帽子戴回头顶。
身后没有人跟上来,尤其是没看到另一个戴着单片眼镜晃悠的人影,穿着咖色风衣的中年人解除灵视,稍微松了口气。
“我知道,迦德叔叔,每次你都会在私下这么劝我,”青年在杯口吹了又吹,他轻轻晃动杯子,让淡淡的薄雾盖在眼前,“祂是我们这些‘偷盗者’的死敌,无解的威慑。”
兔子用力挤了挤眼睛,茫然地闭上嘴,没有再追问什么,担心自己给艾丝特留下烦人的印象。
“我每次开场都会说这话,前来参与会议的各位太紧张了。单片眼镜在普通群众中也是一种流行,我有位住在间海郡的朋友也喜欢戴,这没什么,不是所有戴单片眼镜的人都被祂寄生了。”
走进房间后,艾丝特立刻将两人身上的雨水直接“窃取”干净,然后丢到了下水口处。
在两人上楼的时候,一位中年男人刚好也在往楼下走,他穿着咖色的长风衣,戴着黑色的软顶绅士帽,虽然发色一片灰白,但是他脸上却没有太多皱纹,只是那只高耸的鹰钩鼻和深邃的眼窝,让他原本普通的样貌显出阴郁。
在路过两人的时候,中年男人多扫了他们一眼,然后视线便停留在艾丝特身上。
兔子撇了撇嘴,没有说话,老实地跟在艾丝特身旁。
开门的时候,青年面露惊讶:“好久不见,迦德叔叔,究竟是什么事让你上门用暗号来联系我了?”
他在经过旅馆门口的伞桶旁,注视了那把白伞好几秒。
在艾丝特的牵引下,兔子继续跟在她身后,往楼梯上方走去。
对方或许只是跟别人一样,有些疑惑自己的外貌,想到这种可能性,艾丝特也就回以温和的微笑:“外面依然在下小雨,如果您带了伞,应该不用太担心淋湿的问题。”
青年闪身退往门边,好让中年人能走进屋里。
艾丝特伸了个懒腰,望一眼细雨轻点的窗户,外面阴沉的天空正在变得晴朗起来。
艾丝特瞬间回过头,正好看到兔子眼中的一片恍惚,她反应迅速地拽了男孩一下,才让他没有直接栽倒在楼梯上。
兔子回过神来,听到身后“扑通”一声的动静,也下意识转头瞅了眼,发现那位中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中年人等到门被合上,才开口:“本雅明,你一直在普利兹港,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没有“寄生者”会用原本的面貌,来参与“命运隐士会”的集会,那跟赤身裸体走进贵族名流们的舞会有什么区别?
威胁不止来自外部,一个满是“诈骗师”的小团队内部,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团体利益”,每个人都各有打算。
艾丝特的嘴角逐渐勾起,她抬起手,很随意地揉了两下右眼眶。
类似的屋子在这片街区随处可见,不少从普利兹港出海的水手,在积攒下资金后,都会考虑替家人在这置办类似的落脚点。
——
他几乎是一溜烟地蹿出了楼梯间。
中年人想到这里,打了个寒颤,在小雨间穿行的脚步渐渐放缓,逐渐恢复他惯有的优雅风度。
艾丝特的手上并没拿着伞,那把白伞被她留在了旅馆门口的伞桶中。不过她和兔子的衣服上还沾着部分雨水,即使艾丝特偷走了大多数水渍,两人的裤腿和鞋边仍然是湿的。
他最终拿起属于自己的那把黑伞,那个可疑女士即使不是“渎神者”,也有极大的概率是准备参加六月那场集会的成员,因为只有“偷盗者”才会知道……
“没有,我们的集会方式很隐秘,每次都会转移位置,这一直是我们不成文的规定。”
艾丝特吸了吸鼻子,闻到淡淡的咸甜味,她的袖口处突然被拽紧。
又过去十几秒,这扇门才被人向内打开,一张鼻梁高挺、有着湖绿色眼睛的脸出现在后方,他金褐色的鬓发柔顺地盖在脸颊两侧,只是末端微微翘起,那副不带外框的圆形眼镜,让青年看上去文质彬彬的。
“我记得集会在下个月,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
如果不是为了那个可怕的天使之王,也不至于会变成这样,被迫团结起来……
青年微笑着,那对从热水汽后透出的绿眼睛,似乎变得更幽暗了:
“我们作为雅各家族的后代,当然要以延续家族为己任,小心翼翼活着——
二十分钟后,他走到一扇联排房屋的前门。
这栋房屋看上去很普通,除了邮箱与前门都被刷成全黑,略显压抑,别的地方与旁边的房子没有任何差别:
简单的二层小楼,附带后院的小园与二楼的小阳台,相当适宜一户小有积蓄的家庭。
“这些话,每次集会的时候你都要跟我讲一遍,我都能背下来了。”
在中年人开口前,青年抢着询问起来:“不过你到底遇到了什么,怎么会这么紧张?”
“是一个外貌不像北大陆人的女性,淡金发色,眼眸浅淡得很奇特,更像是传说中的精灵族的五官。她有不小的概率也是‘偷盗者’,身边还带着一个年轻的棕发男孩,那孩子倒是个普通的小偷……”
青年的嘴角勾起更弯的弧度,但他只是抿着薄削的唇,没有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