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无人追忆
    “夏女士，让我来和他谈谈吧。”一个长相端正的国字脸男人微笑着走到夏母身边，安慰地按了按夏母的肩膀。
    夏守看到母亲点了点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从玻璃前离开了。
    国字脸男人隔着玻璃对夏守笑了一下：“我们换个地方聊。”
    夏守身后的门也紧跟着打开，管教走进来道：“跟我过来。”
    夏守皱着眉头跟管教走到一个房间，而刚才看到的国字脸男人早就在那边等他了，他打开公文包拿出一份心理量表，从桌上推到夏守面前。
    “我是你的心理医生，受你父母委托来对你的精神状态做测评，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金逢龙，你可以叫我金医生。”
    这是要用精神病司法鉴定来逃脱法律的制裁？
    但夏守记得精神病的司法鉴定没这么简单，量表的参考性是最低的，主要的参考标准还是大脑激素分泌状况，以及脑部受损状况，如果大脑和激素水平都非常正常，基本就判定为正常人。
    “填一下吧。”金逢龙努了努下巴。
    夏守拿起笔，开始在测评表上开始认真填写，当然他是尽可能以不正常的答案去填写的，毕竟拖一天就多一天行动时间。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纸笔摩擦的沙沙声。
    夏守做题的时候，这位心理医生突然开口说道：“最近有没有出现一些不合常理的幻想？”
    夏守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指什么？”
    “就是不切实际的，不管任何幻想都可以跟我说，比如你梦到了有超能力的世界，或者梦到了非常古怪的房屋结构，譬如有许多门的公寓，还有幽灵女仆等等……任何细节都能跟我说。”金逢龙微笑着说道。
    夏守停下了书写，抬头匪夷所思地望向对方。
    这个人也是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人？
    而且对自己非常非常了解！
    除了苏薇雨之外，就没人知道梅林之屋的存在了！
    可以信任吗？
    这家伙可以信任吗？
    “继续填吧。”金逢龙提醒道。
    夏守低下头，认真将量表写完，然后递给对方。
    金逢龙拿起量表认真看了一遍，沉吟了片刻说：“你这段时间内最好不要让你见任何人，放轻松，只要你配合，我们一定能争取到最好的结果……依我看，待在这里也不一定是坏事。
    你好好回忆一下，或许可以回忆起非常重要的细节。
    也可以尝试着冥想，试试看对你有好处。
    过几天我还会再来的，到时候我们再正式检查一下。”
    说完，金逢龙便收拾东西离开了，夏守又被关回了看守所。
    下午的时候，有人来向他确认，是不是想要见一个叫柳一龙的人。
    夏守本来想和柳一龙见面，但想到那名心理医生的话，他还是放弃了，说是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了。
    那个医生的话别有深意，其中几个词语非常关键，冥想、回忆，这暗示的已经非常明显了。
    他可以通过冥想进入被黑影吞噬的一些事物的回忆，譬如血魔。
    但时至今日，他有一个追忆始终无法观看，那就是血魔之屋里的那一具焦尸。
    他并不是没尝试过，但总是进入不了状态，冥着冥着就进了根源海。
    既然那个人提到了，或许应该再尝试一下，可能会出现一些变化。
    但追忆是被储存在黑影中的东西，黑影没有被带来这个世界，所以不成功也非常合理。
    不过夜里，夏守还是开始了睡前冥想。
    他本来以为不会成功，结果竟一下子进入了状态。
    和上次进入血魔追忆时一样，他听到了白纸上写字的“沙沙”声，一种非常朦胧却又熟悉的情绪流淌进了思绪里，仿佛某位老朋友坐在藤椅上诉说过往的共同回忆。
    他的注意力逐渐聚焦。
    夏守看到一个样貌英俊，神情稚嫩的青年，躺在床上自言自语。
    夏守认出了那是管控局的床。
    “夏守先生，这样下去我能走到第几步呢？”
    听到对方呼唤自己的名字，夏守头皮一阵发麻，几乎要以为对方是在透过回忆和自己说话。
    但他很快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在和他说话，而是曾经在现实中这么说过，而且他的前任也叫做夏守，或许与对方有所交集。
    然而宿舍里就他一个人，他是在和谁说话？自言自语？
    “谢谢你，这样我就能拯救更多人了……唉，我很弱吧？”
    “但咱们都不适合当主角呢，当个默默无闻的炮灰就成了，你这样一说，我倒觉得我这种身份地位，最适合帮你做事了。”
    场景闪烁切换，宿舍变成了漆黑的森林，虽然夏守不知道任何前因后果，但因为是在对方的回忆中，所以对现状有着非常直观的情绪感受。
    森林中的树木咔嚓作响，扭曲蠕动，快速生长。
    枪响声此起彼伏，却很快被凄厉的惨叫淹没。
    藤蔓撕碎血肉，树根搅断骨头，纠缠的树干像卷布机般将一具具活生生的人体卷入狭窄的缝隙里，挤压出的血水将干燥的土壤浇灌成红色。
    他的耳机里不断传来同伴失联的声音，小队一个个变成杂音。
    夏守看到那青年在树林中独自狂奔，他身上的制服样式证明他在管控局仅仅是一个一级员工，也就是异常等级很低，整体战斗力也没有成长潜力的人。
    蠕动的树木探出枝丫，尝试着捉住这鲜嫩的血肉，他从荆棘与尖锐的枝杈间冲过。
    耳机不断传来同伴的呼叫，但他却没回应，反而将耳机丢至路旁。
    终于，他来到了树林的中心，地上铺满残肢断臂，夏守从对方的心情起伏中知道这些都是力量强大的收尾人，但显然他们已经全部阵亡。
    然后，他拿出了一个带些许裂纹面具，戴到了脸上，是夏守曾经见过的哭笑面具！
    在戴上面具的刹那，他的站姿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像是从一个人直接转换到了气场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无与伦比的压迫感从那平平无奇的身体中爆发开来。
    战斗开始了。
    庞大的树怪鞭子般的藤蔓如斧头切割着周边的一切，果实不断喷射着致命的酸液和剧毒孢子。
    男人以极快的速度与怪物高速对轰。
    除了人类肉眼所能看到的火焰闪电等元素攻击，夏守不知道对方用了多少规则系异能，只知道那场战斗眼缭乱。
    战斗持续了并没多久，以压倒性胜利结束，当男人摘下面具时，他脱力般摔倒在地上，短暂的昏迷过去。
    不多时，他苏醒过来，又强撑着站起，踉踉跄跄地往回走去，仿佛要赶快逃离已经安全的战场……
    “恶灵森林于三日前被成功消灭，现咒力逸散现象已完全清除……”
    切换后的场景，是管控局的员工餐厅，夏守听到电视里正在播放山火新闻，听到管控局对个别人员的奖励表彰。青年神色平静地坐在餐厅里吃着员工餐，和同事一起用餐，和大家一起夸赞着那个拯救了一切的人，像其他一级员工那样，发表着佩服、羡慕、嫉妒的情绪。
    虽然这些伪装很是拙劣，但骗过同为一级员工的同事，却已经绰绰有余。
    这时候，能看到他脸上已褪去了稚嫩，多了一些满足和遗憾。
    他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在那之后半个月，他都以一个被拯救的幸运儿的身份，来到医疗部接受重伤治疗，给其他病人讲述那位救星的传奇故事。
    他默默的参加训练，和所有同级别战斗员一样，继续千篇一律的日常。
    这样的经历不断重复着，夏守像看走马灯般，快速体验着对方的人生，心情也不免沉重起来。
    恶灵之森、诡湖事件、商场鬼模特、无尽电梯……他以一个最低级的一级战斗员的身份，以炮灰的定位不断参与一个个大型怪异讨伐任务。
    他像一个普通战斗员一样和小队成员一起艰难求生。
    与其他强大的收尾人相比，他是那么弱小、不起眼，像一个不足道的边角料，机关枪里的一发子弹，投石问路的石子……
    他被不断用于试探某个超危级怪异的机制，用生命忠实履行着沉重的职责。
    在嘴上他和其他人一样抱怨着不公，但内心却从未感到委屈。
    因为他深知自己仅为拯救而来。
    他从不滥用那份力量，平日孤独的锻炼积累，让他获得了比同级人员更强的体魄，让他可以在艰难求生中获得更高的生存率。
    那被他贴身保管的面具从不轻易拿出示人，甚至直至死前，他都从未将面具给第二人看过。
    他克制着力量的使用，在平时用肉身抵御着所有风险。
    只有当一切都将无力挽回，胜算皆无的情况下，他才会脱离小队单独行动，去寻找那怪异的根源核心，孤身一人在地狱尽头的死境，戴上那张哭笑面具，与根源进行无人知晓的决战，将倾斜的天平，再度拉回人类这边。
    虽然没有任何说明，但一次又一次的情景重演，已然让夏守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张面具就像奥特曼的变身器，当戴上时，他的身体将由另一人接管，大概就是同名前任吧。
    在变身时，夏守看到对方使用过黑影，也召唤过门扉。
    而每次战斗之后，哭笑面具上的裂纹都会更多一些。
    男人沉默地承担着一切，将自己作为力量的容器好好保养着。
    夏守本以为对方是那种无人知晓的黑暗英雄，但看到真相时，却感受到了比这更加深邃的孤独与坚忍。
    这个人甚至连力量都不曾拥有，奥特曼变身都会亲自上阵打怪，过一把自我满足的瘾，但他在这种关系中，却更像是变身器。
    仿佛那张面具才是主角，他只负责做最微不足道的事。
    像大楼最底层的地基，深藏于辉煌的楼体之下。
    但他开始越来越强，慢慢的，在不用面具的情况下，他也拥有了超越寻常收尾人的力量。
    他身边的同伴换了一批又一批，编队反复调整，编号反复修改。
    他的体魄开始超越人类极限，恢复力，反应速度在爆炸性提升。
    反复修炼的唯心武道，让这个并不愚蠢的理性男人开始获得不合理的力量。
    这独属于痴人的奖励，或许证明了在某些方面，他是世界上最天真的白痴。
    随着面具上裂纹越来越多，他使用面具也愈加珍惜，他依旧如往常一样在最危险的关头赶赴终极的战场，但有时候却不再戴上面具，而是仅凭自己解决一切。
    “夏哥，我变强了，即使不借助你的力量，我也能守护别人了！”
    他对着满是裂痕的面具说道，对面具的称呼已然改变。
    “以后我不戴了，这样还能和你说说话……放心吧，我会越来越强的！”
    他外出执行任务时，开始不带上哭笑面具，他的实力爆炸性的增长。
    然而某种执念，让他只有在孤身一人时，才能发挥超越常理的力量。
    “因无私而强大！”
    这老土到过时的口号，连儿童动画里都不再使用，却变成了他的信仰，也变成了他的束缚，他的内心抗拒一切因实力获得的好处。
    最后，他来到了生命的终点，夏守曾经到过的地方，那个血魔之屋中，焦黑的房间。
    是一场拼尽全力的战斗，面对对生物类有着无敌机制的血魔，他输得毫无悬念。
    直到最后，他不曾后悔，不曾迷茫。
    在生命的最后，甚至连走马灯都没有，连对死亡的思考都没掠过脑海。
    他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换成筹码推上了赌桌，好去换那胜利的机会，结果最后连失败的感想都输光了。
    他甚至没在乎结局，更不知道输赢，在前进过程中便戛然而止。
    就像游戏里的gameover还没出现时，就被拔断了电源般，屏幕暗了下去，没有结算画面，结束得无知无觉。
    数十次力挽狂澜的拯救，间接守护了百万人。
    最后他得到了他一直追求的结局，死后没一个人记得他。
    ……
    ……
    夏守从冥想中回到现实，心里好像有一块被掏空了。
    这家伙叫什么来着？
    夏守没忍住笑了一声。
    他竟然不知道这家伙叫什么！
    明明这是他自己的回忆，但回忆里，却连他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在现实里，他一定是有名字的。
    一定有人叫他的名字，但他好像不认为自己的名字，有资格在大脑的回忆中占据一席之地。
    在这份追忆中，令夏守印象最深刻的，只剩下那变来变去的工作编号——d10235、d76204、d00587……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