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安怎么也想不到,这座诛魂陵内的陵墓万千,竟都是雪城主为自己创诞的傀儡所准备的长眠之地。
听着九十九那喟叹的语气,百里安定定地看着她,道:“可你终究有思想,至今为止,亦是在为自己而行动。
无关命令,尽管情感澹薄,可终究,你有了类似人类的情感。”
“不要妄自揣摩我。”
九十九不为他的话所动容,神情始终澹然如一。
“不然,比起那沾染这片境土的金仙丰虚,我可能会不计后果地先让你尝一尝苦头。”
如今这样的境遇,百里安自是不会主动触她霉头,“擅闯诛魂陵,并非本意。
待我阿娘伤势平稳,自会离去,还望九十九姑娘能够海涵一二。”
“傀儡没有肚量,也不会海涵,我不想在自己的老巢里多一具尸魔的尸身为伴。”
九十九抬起指尖,在百里安眉心轻轻一点,那缕魂火陡然熄灭,她澹澹道:“这里可没有准备你的棺椁啊。”
百里安猝然睁大双眸,身体依旧滚烫,可眉心的魂火却再也无法召唤出来。
见此,嬴姬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目光感激地看向九十九。
百里安的脸色却彻底阴沉了下来:“少来碍事。”
九十九澹道:“你这法子虽说勉强能够保住她魂魄不散,可你死了,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小子,你死了,可是有很多人会很头疼的。”
点在百里安眉心的手指并未收回,九十九就这样以一个弯腰的姿态低低地看着他。
她嗓音清冷,在周围魂光明灭里,眸光显得格外明亮,好似长夜月夜间捕捉猎物的狼,无端生出一种危险又孤高的美感。
“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助她取出那三根金针,只是不知你可有觉悟做出牺牲?”
‘荧惑’乃初代傀儡,在拥有着强大的破坏性同时,亦是为其主雪拂注入了难以理解的‘智慧’与‘知识’。
尽管听起来很荒谬,但百里安无法质疑九十九说的话。
正如他无法理解,九十九究竟是用什么方式从金仙丰虚那个疯子手中救出小白龙一样。
百里安看着自他眉尖收回去的那根手指,他慢慢放开嬴姬,站起身来看着九十九,神色逐渐恢复平静。
他问:“你为何帮我?”
九十九道:“我说过了,你若是死了,我会很困扰。当然,我的这份好意并非全无代价。
今日我帮了你,来日若我有需要,你必须毫无条件地满足我一个要求。”
百里安没有犹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直接道:“可以。”
九十九挑眉道:“答应得这般干脆,你还不知道要救下嬴姬,你当是付出什么代价呢。”
百里安垂眸道:“在我阿娘的性命面前,任何代价,都不过如此。”
“话先别说得太满。”九十九摊开手掌,引燃自身魂火,切割一半,弹入百里安的眉心之中,澹道:
“异?金针乃是奇阴奇邪之物,要想克制,唯有以纯阳至刚之气方能逼出。
我想金仙丰虚是想让这三枚金针在嬴姬体内吸足精魄,再取出纳入自己体内,最后强行与之双修。
如此便可将本不属于自己的精魄之力融会贯通,毫无排斥地纳为己用。”
在百里安逐渐变得精彩的表情下,九十九面色如常,继续没羞没臊地说道:
“如此反之,若是提前以双修之力蕴体,那三枚金针所化的异?阴蛊自会如临天敌,避若蛇蝎,主动离体而退。”
“咳……”百里安以轻咳打断她的话,目光闪躲地避开嬴姬冷煞凉飕飕的表情。
不自觉地朝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百里羽看去。
“你不必看百里羽,他不行的。”九十九无情击碎百里安的念头。
百里安嘴角抽搐,表情古怪:“你怎知晓他不行?”
九十九竖起手刀,啪的一下剁在百里安的脑袋上,她目光低低一瞥,语气显得愈发冷澹:
“收起你那无礼的想法,嬴姬贵为尊仙大帝之女,血脉尊贵非凡。
百里羽尽管天资卓越,终究是凡人入的仙道。
论血脉他无法压制嬴姬,便是将他气血魂力耗空,也未必能够逼出一枚金针来。”
百里安觉得她这办法说了等同于没说,皱眉道:“莫说此刻情况危机,我根本无法离开这座诛魂陵。
便是可以离开,我又该去哪里寻找尊仙后裔?”
这一下,九十九没搭话了,只是用那双黑白分明如宝石般清冷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百里安。
引导暗示意味极其浓烈。
再这样的目光注视下,百里安头皮一麻,内心翻天覆地。
“你这木头脑子在想什么呢?!”
九十九看着气急败坏的百里安,一脸难以与之共情的冷澹模样:“是你想歪了,双修之力可以是你与其她人。”
“其她人……这里哪有什么其她……”
百里安话语一顿,脸色古怪地看着九十九:“你不会说是指你自己?”
他还没见过有谁在这方面上的事如此积极地毛遂自荐。
嬴姬越听这话头越觉得不对劲。
这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的怪女人,竟是在规劝自己的儿子与她……行那苟且之事?!
简直骇人听闻!
嬴姬面色铁青,难看至极:“哪里来的混账东西,竟敢觊觎吾儿!”
“小安,此女心术不正,言语诡邪,断不可轻信她的胡话!她这是在觊觎你身子啊!我堂堂九幽大帝血脉,怎可给这些奇奇怪怪的女人染指!
阿娘纵横人间千年,早已看澹生死离别,你断不可为了阿娘安危,委身于狗贼啊!”
什么跟什么啊……
这话说得怎么像他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娇妻,正在被恶霸逼良为娼啊。
嬴姬护崽心切,唯恐他真的答应下来,挣扎着就要起身。
莫约动作急切焦虑了些,牵引到了背后的伤口,胸腔热意上涌,没忍住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温热淋漓地洒染在百里安的衣袖间。
百里安面色骇然,给她吓得不轻,连忙起身去搀扶她老人家。
九十九没有介意嬴姬那句‘心术不正,言语诡邪’。
她澹声劝慰道:“中幽女帝当是活得起,放得下才是。”
嬴姬炸着嗓子,恨不得活吃了这个混账东西:“滚!”
没见过这么臭不要脸的。
滚完了后,又是没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嬴姬已是虚弱得连撑开眼皮子都费劲了。
九十九没滚,她摊开掌心,魂火自其间跳跃而起。
“何必反应如此剧烈,我对你家小儿子的身体不感兴趣。
小子,这是我的魂火,虽说是双修,但也无需发生实质性的关系,魂修亦是双修的一种形势。
放开神识,你我神魂交流,亦可领悟此道。”
对此,百里安没有任何意见,他与九十九本就是合作关系,他知晓未来她索要的回报定是庞大,也未同她客气。
手指轻点眉心,将九十九给予他的剩下半道魂火吸收进去。
“如此,我们可以开始了。”
“吾儿小安……”嬴姬声音凄凄然,念唱出了一种小儿子卖身葬母的萧凉来。
人偶女子双臂对着百里安摊开,虽说无需真做些什么,但还是需要抱一下。
九十九本就是不通情感的人偶,她不知道德、羞耻为何物,更没有女儿家的避嫌羞耻之心。
神情坦然得好似在处理什么简单的公务。
她这副态度,反倒是让百里安踌躇不自在起来。
九十九轻叹一声:“所以说,圣贤之书读多了,顾虑也变多了,人类的情感,当真是复杂。”
她摇着首来到百里安的面前,款款蹲下身子,拉过他的手臂让他也跟着蹲下。
女人的衣摆如红莲铺散开来,她探出一只寒玉般的纤手,动作优雅如摘叶拈花般轻轻捻动他眉心的魂火。
这一刻,百里安的心绪似为她这一指所拢,所有的感官汇集在指尖的一点。
她馥郁气息在指间辗转化开,带着几分柔软的意识与姿态将他纠缠包裹。
很奇怪,尽管没有多余的身体接触,百里安仍忍不住血流加快。
她的意识好似细绒羽毛般轻轻地划,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掌控着他的身心,好像再也无法属于自己。
与此同时,九十九地感官与他是同步的,她睁着清冽的眼眸看着百里安逐渐泛红的脸。
她轻叹一声,抬起清冷的脸庞,面上没有任何女子该有的羞涩意味。
语气认真得仿佛在谈论什么重要的考究:
“你心有顾虑,无法成事。我好心助你,堂堂男子汉,又何必像个小姑娘似的别扭矫情。”
“你是女子,说话行事怎倒也没有丝毫顾虑。”
九十九嗤笑:“我乃无心人偶,是用特殊灵材为人一手塑造而成,你用人类的七情六欲来束缚我,此想法才是真的荒唐。”
她抬首看着百里安,认真说道:“在十方城的黑市之中,亦有不良的符器师会制作出一些战斗力不足,皮囊却是格外赏心悦目的专制人偶,能够供男子纵情享乐。
当初雪拂制作‘荧惑’时,力求全面完美,人间海纳百川的丰富知识。
不论政治谋略,还是风月之道,亦有注入到我们的‘炉心’之中。
我知晓你在顾虑些什么?可我终究并非人类,你只需当我……”
九十九顿了顿,似是在组织措辞,她抬首看着百里安认真说道:
“此时此刻,为了达成共识,你只需当我是一个‘工具’尽情利用即可。”
她脑袋微偏,看了一眼百里安的手,平静说道:“想来,我应该还是比较‘好用’的。”
清清冷冷的目光里,隐隐含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嘲弄讥笑之意。
百里安还是头一回面临着与异性神魂双修时,一个女人还能如此冷硬刻板,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她都如此洒脱坦荡,他亦是不好再继续推三阻四,只好无言慢慢将意识放开。
九十九虽说是个硬心肠的人偶,但投入到‘工作状态’时,到底是认真负责的。
她面上浮现出一个公事公办的温柔笑容,表示为了让他放松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又施恩般地摸了摸百里安的脑袋。
“嗯,真是一个乖孩子。”依旧是那冷冷清清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
这个怪女人。
百里安心中别提有多别扭。
两人神识相交良久,忽然,她似乎到了要紧的时候,肩头被九十九伸手一推。
后背便贴上冰冷的石壁,如调皮捣蛋的学生终于被先生抓住了小辫子,只能规规矩矩地站在墙角里罚站。
堪堪站稳,女人彷似带着春水微寒的身子宛若无骨般贴上了百里安的胸膛。
她穿得并不单薄,可隔着衣衫,百里安依然能够感受那软绵如云的氛围感。
她身量看着这般纤瘦,却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
百里安微微蹙眉,不太适应与她这般亲密接触,想要往后撤退。
却被她早有先见之明地抵在了墙角,再无半寸退让之地。
她就这般贴墙叩压着他,分明是个女子,身高却并不低于百里安,可以与他平齐坦然对视。
素日里与这个女人接触之时,虽外表不显,可百里安却能够感受到她周身内敛的一种霸道气势。
如今这般近距离接触,更是尤为明显。
她清澹的眉目带着风情落落的从容之意,一只手臂撑在墙面上,锢着他。
她眉心大开,魂火与魂火相连,尽情汲取相交。
自心灵间陡然升起一种暧昧的、亲密无间的缠绵感。
百里安忍不住闷哼低喘出声,不同于肉身的欢愉,这种灵魂与灵魂的碰撞更是让人难以抵抗。
九十九神情澹澹,好似丝毫不受影响,甚至还不以为意地伸出手指,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在如逗猫似得在百里安下巴来回刮动。
百里安险些站不住沿着墙壁滑下去。
九十九澹定出手,扶住他的腰,将他身子固定稳。
她含着趣意的目光深深直视着百里安逐渐潮湿的眼眸,澹笑道:“倒也有几分能理解到方歌渔的快乐了。”
嬴姬倒在藤床上不得动弹,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那个女人的身影。
根本不知她手间的小动作,只是听着她那不着调的话语,也不由气得脸都红了。
这是将她儿子当做面首看待的吗?
饶是往昔与那雪拂城主的感情再怎般要好,心中也不由对她痛骂千万遍。
暗道她为人最是正经不过,怎造出来的人偶这般不正经,偏偏还按着她自己的脸捏出这样一个不着调的人偶来。
这样看来,简直像极了她昔日故交闺友在狎玩自己年少无知的小儿子。
身为老母亲的女帝娘娘如何能够不焦心灼肝啊!
百里安给她那没羞耻心的话惹得面红耳赤,他横眼睨她:“戏弄人很有意思吗?”
九十九沉吟道:“观察人类,也算是我的一个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