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辞没想到百里安竟会突然这么问,她神情一下慌了。
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些什么。
依她平日里无法无天的性子,既是事实,一口应承下来便是了。
只是不知为何,对上百里安的眼神目光,竟一瞬间迟疑犹豫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她平静了心神,刚想张口说话时,却被百里安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打断了想要说的话。
只见他眼中颇有几许无奈,但也似乎并非特别生气的轻叹了一口声,然后收回那只揉着她脑袋的手掌,掌心朝上翻了一个面,漆黑的业化为丝丝缕缕稠状的丝雾升腾而起,喂至她的唇边。
语气虽是无奈,却也明显带着几分纵容:“吃吧。”
蜀辞简直无法捉摸百里安此刻的情绪了,怔怔地看着他,反应不过来。
百里安又补充了一句:“不是肚子饿了吗?吃吧?”
蜀辞看着他手掌心凝聚不散的业障之气,比她自己亲口去啃咬的还要浓郁充沛,她有些震惊道:“你何时竟能够掌控自身的业障了?1
因着那尊仙黑骨,百里安这具身体可是世间最可怖的大煞之相,如此漆黑灵相,便注定无善因,不得善果,注定要走一条最绝的路。
无人能够动自己的因果命定之线,更莫说如此盘综交错的业煞了。
百里安无从解释那入梦追溯前世记忆之事。
倒也并非有意隐瞒蜀辞,毕竟有着未来另一个世界线的真相还是蜀辞点醒他的。
只是事关云容师姐的安危,蜀辞的智商不同寻常,若是透露得太多,难保不会叫她推演出云容师姐的真实身份。
蜀辞体内没有真祖邪神那么犯规的能力,一旦她推演出云容师姐的身份,只会害得师姐万劫不复。
无从解释,索性笑着摇了摇头,他控制着体内的业障之气,自手掌之中涌入更多。
蜀辞观得瞠目结舌,瞬间顾不得百里安如何能够掌控业障的事了,她将脑袋低下了些,张口一吸,丝丝绕绕的黑眼气体浓稠入实质地汇入她的口鼻之中。
百里安也未再说话,安静地摊开手掌,以着一个投喂的方式,黑雾源源不断的涌入她的身体之中。
蜀辞一饿饿个死,如今这骤然暴饮暴食,以她的体质,一时之间竟是有些难以消化。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推开百里安那只手掌:“够了,够了……”
百里安深敛体内业障之气,道:“夜深了,登山不易,早些休息吧。”
他自铁锅中坐直起身,却被蜀辞忽然又拽住了衣带。
蜀辞眼神有些倔强:“你方才问的吾辈那个问题,为何又不需要答案了?”
百里安并未抽出她手中的那条衣带,手掌撑在冰冷的铁锅边缘间,目光嗓音皆已温和:“在这世上,有许多东西,都是不需要答案的。”
她既有那一瞬迟疑,便足以证明,她此刻出现在这里,究竟是食欲使然,还是其他原因。
百里安并不是什么混账性子,自幼年时期便一路挣扎至今的直率也并未经历了一场死劫而就此消磨。
何必苦钻牛角尖。
他知道,蜀辞于他,初时尽管是食欲使然,如今一切误会皆已揭开,若再肆无忌惮借着她不通情势之故,诱她行那风月之事,百里安自认为实在是无耻至极,自是不可再向往日那般胡作非为。
而她愿意将自己身子交于他的真正心意,究竟为何,百里安也不愿为了一定要寻此答案而过多的为难蜀辞,叫她再生烦恼。
何必非要寻一个答案。
阴虚谷中,几次舍身相救之情,难不成也是仅仅出于那食欲作祟。
面临鬼修的绝望吞噬,她分明有机会逃离那样的绝境,却将绯樱炎树留给了他,自己却走向永生之死的那条路。
难道只是为了他身上那的业障就能够疯狂至此?
与男女情事,对方心意固然重要。
只是他是男子,蜀辞是女子,她既于此道懵懂模糊不知,他又何必咄咄逼人地逼迫她难堪。
他并非大度之人,可是对于蜀辞,对于眼前这人,他并不会吝啬自己的耐心与好脾气,反正来日方才,自己想通了就行。
她不懂,他可以慢慢教。
蜀辞哦了一声,仍旧似懂非懂,只是方才与百里安闹得小小不愉快,她不愿再深做细想,不管怎样,他今日到底是极为大方了一回,并未像往日那般失约,好生喂饱了她一次。
蜀辞十分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若是能够次次如今夜这般乖顺,吾辈可开心了。”
百里安心中苦笑。
若是一早就知晓她要的是业障,他又如何会那般坚守。
“你开心便好,日后只要你想要,我都会给你的。”
百里安这一次应的坦荡,毫无牵强之意。
可是被放了多次鸽子的蜀辞却是对此难以相信,心中对他的口头约定并不抱有多大的期待。
但是有应承总比没有得强。
蜀辞今夜也算是心满意足,她在魔族官场上也摸黑打滚了这么多,深谙交易有来有往方得长久之道。
她拽着百里安的胳膊,吃饱了脾气也变得很是软媚,摇着他的胳膊撒娇道:“小东西,你这般慷慨信任吾辈,提前支付了报酬,吾辈也可以开始来奖励你了。”
百里安面色古怪:“奖励……”
所以她一直理解为那种事是给他的奖励!!!
“对呀,奖励,就是小东西你最喜欢的那种,今夜你将吾辈伺候得很好,吾辈可以多随你几种姿势,你是希望吾辈像宁非烟那样趴着,还是如那只人偶一般坐在你身上,今夜都可以。”
在魔界叱咤风云人人为之战栗的魔头蜀辞此刻一脸的大方满足,像极了风月馆子里给足了缠头的花魁娘子。
那喜笑颜开的傻样看得百里安脑血管突突地疼。
他再好的定性心思,怒火不由又给这不知死活的狐狸挑了起来,他坐起身子,伸出手捏住她妩媚柔软的脸颊,气笑道:“若是换做他人能够像我这般喂饱你这只傻狐狸,你是不是谁都给以给奖励?” “那自是不能。”蜀辞想也没想地回答道。
百里安面色刚有所缓和,却又听见她理所当然地道:“世间之业虽多,却难存一体,小东西你当世仅有,非是人人都能够如你这般叫吾辈满足于口舌之欲的。”
百里安面上刚有所缓和的表情登时凝结,跟着将嘴唇抿得紧紧的,哼的一声,轻轻甩开她的脑袋,低声道:“真是一只傻狐狸。”
说着他便从铁锅中站起身来,心中有气,到底也未发作在蜀辞的身上,他抬起一脚就踹在那口铁锅上,直直踹出一个铁窟窿方才解气。
百里安轻哼了一声,面上有着明显的不快:“谁要你的奖励,我们之间这种事,根本就不是交易。”
蜀辞眼眸微睁:“小东西,你……生气了?”
百里安见她还在犯傻,本想直接夺门而去,将这间屋子留给她一个人。
可转念一想,蜀辞到底并非寻常之人,魔河与仙界一向势不两立,如同水火,她寻到这里有多难尚且不说,又是担了怎样的风险?
而且……今夜的雪落得格外的大。
百里安花了三息功夫又将自己给哄好了。
他闷不做声地折身牵过蜀辞的手,将她往床榻上带。
蜀辞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终于打算同她困觉滚被窝了,正打算脱掉身上最后一件薄衫内衣,百里安却从床上捡起她那外衫衣裙,双臂一合,将她套得严严实实,穿戴整齐。
蜀辞惊然:“我们不困觉吗。”
百里安看了一眼她眼底并不明显的乌青眼圈,便知晓这几日她寻到这里来并不容易,道:“困觉,但是不做别的事,去床上躺好,我给你盖被子。”
蜀辞思索片刻,道:“是十方城那次把你累狠了,这么久了竟还没恢复吗?”
百里安咬牙切齿地逼近道:“你若真想闹腾,信不信这三日下来你都出不了这间屋子。”
见百里安神色不见有夸大的成分,蜀辞顿时皮一紧,蓦然回想起了当日宁非烟的‘惨状’。
她缩了缩脖子,道:“今夜吾辈状态有些不大好,这次的奖励先欠着,下次再偿还给你。”
还想着下次呢……
百里安直磨牙,抱着被子紧紧裹在她身上,思索了片刻,然后化出银发妖相,狭长的龙角自额顶之间生长出来,跟着也钻进了被窝之中。
感受到被窝之中并不属于尸魔的火热体温,蜀辞目瞪口呆,伸手就去摸百里安头顶上那对银白的龙角,不可思议道:“你……你怎么还可以变成这副样子,这是妖身吧?小东西你什么时候开始修妖了1
百里安将她那只乱摸的手摁回被窝里,又伸手捞了一把她散在身后的狐狸尾巴,果然如手凉丝丝的,如刚从冰水里打捞出来的一般。
看这样子,她那体寒之症入了昆仑山中来,果然会频频发作。
百里安暗自皱眉,他留给蜀辞用天帝武技‘天圣剑山’捏做的火焰小狐狸她有在用。
只是看这样子,她体内的苦寒之症却是因昆仑山的一方天地气息所牵引着,入山中来,纵然有那火焰小狐狸的压制,仍旧难以抑制她的寒毒发作。
甚至可以说,若是没有这天圣剑山的养魂护体,蜀辞此刻怕都得是另外一副凄惨模样了。
百里安没有吭声微为蜀辞解答疑惑,只是用自己的体温慢慢温暖着她的尾巴与身体。
夜深人静没有旁骛,原本一心想要研究百里安因何缘故竟会变作这般模样的蜀辞却是在那阵阵暖意里逐渐犯了懒,她仰着脑袋,在百里安安宁的目光里驻留了一会儿。
然后乖乖将自己的尾巴都搭到他的身上来,细细感受着他的手指如羽絮样轻滑落在她的尾巴间,好似极有耐心地在哄她入眠睡觉。
在那手指的安抚之下,蜀辞舒服得困倦之意渐起,她忍不住仰唇亲了亲他的喉结,嗓音模糊问道:“小东西,吾辈方才是不是说错话惹你生气了。”
蜀辞不通情窍,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对他人的情绪波动会很迟钝。
百里安温暖的手指穿行在她的尾巴毛发间,他闭上眼睛,用下巴蹭了蹭她的狐耳尖尖,道:“你没有说错话,是我理解错了。”
纵然于‘吃肉’之事上,二人深有误会。
可这肢体间下意识的亲昵亲近之举,又该从何处言说。
感情一事本就没有道理。
或许在不知不觉之中,前因后果都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蜀辞耳朵背蹭的有些痒,快速地上下抖动了一下,她皱眉道:“可是你刚刚分明又在生气,既然不需要吾辈同你困觉了,你为何还愿意留下来?”
百里安睁开眼睛,冰蓝色的眼眸微微晃动了一下,笑道:“对,你说得都对,我方才是生气了想要一走了之,可是今夜的雪下得太大了,我就一间屋子避寒,我若走了,去哪里找像你这样温暖柔软的小狐狸来为我暖床?”
在百里安的晏晏笑意之下,蜀辞顿觉耳朵根子隐隐发热,她突然感到有些害羞的将泛着红晕的脸颊埋进被窝里,只留下一对雪白的尖尖狐耳在被窝外簌簌飞快抖动着。
柔软的小狐狸是她没错。
可温暖却不一定了。
她常年寒毒侵身,不发作时也罢,发作的时候,骨头比天山上万年不化的雪还冷。
毕竟这具身躯,可是曾经冰封沉沦在冰河十万底世界下万年之久。
若是发作得厉害的时候,便是在魔界自己所居的清小山,也会因为她这可怕的体质而冰封数月之久。
此刻,被窝里的温暖皆是他源源不断运转的妖力使然。
真正暖被窝热炕头的那个人分明是他。
蜀辞越想越开心。
她的小尸魔又可以变得温暖起来了。
逐渐回温的尾巴被他摸得舒服的好似快要化开,被窝下她两只腿连同着七条尾巴都腻腻地同他缠在一起,恨不得今夜这一场雪永远都不要停。
直至蜀辞气息渐渐变得绵长平稳,被窝之下传来轻微的细鼾之声。
百里安才敢用脚背试探性地贴了贴她的脚心,感受到她脚心柔软温暖的温度,这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