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这人是谁,百里安心中自然也是有数的。
谭元思在昆仑净墟之中以身养禁术也不足为奇。
昆仑净墟的气候奇寒,堪比人间远古冰河时期。
若非有昆仑神主的神力庇佑此方居民,这里怕是难见桃园,更不见活灵留迹,寸草不生,冰霜满四野。
谭元思在此养伤压制骨耶魔蝶的毒性,不失为一个极好的选择。
因为唯有如此,他才能够有机会去维持理智,以身养禁术,从而成功将这阴阳木养成如今这般规模。
对于百里安的话,桃仙谭元思冷冷一笑,他掖着两只大袖缓步来到百里安的面前蹲了下去。
他眼中枝惊心动魄的招展释放着,散发出一股腐甜的气息。
那股气息中,充满了不详的恶意。
谭元思抬起枯瘦如鬼爪般的手掌,带着几分轻蔑之意,伸手拍了拍百里安冰冷的脸颊,冷笑道:
“全身骨头都被冻锁在这里了,你那双招子还是一样惹人讨厌啊。”
“不错,你说的都不错,我的确是修行了仙界禁术,可那又如何,仙族律法是用来约束妖魔,约束那些心思不正的异仙者,我并未用此术害人,只是以身养术,又有何不可?”
百里安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眼皮,原本自他识海间收敛的青鸾神符再度轻轻展翼轻起,不动声色毫无痕迹的精神力悄然浮涌而起,精神游丝在一瞬间化为无数寒冰细针喷涌而出。
手掌正贴在百里安脸颊上试图羞辱他的谭元思脸色豁然大变,他好似触碰到了什么毒蛇一般,飞快地缩回了手。
他摊开手掌一看,掌心竟是冻伤出道道绽裂的裂痕。
谭元思眼底得意之色不见了,面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目光带着深深地怀疑之色,死死盯着百里安。
却见他身后月光锁依旧释放着禁神的威能,牢牢地锁死在那巨大的妖神骨壁之间,根本不可能有半分还手之力。
谭元思收起心中那一抹疑心,只当是这片诡异的珈兰洞内噬魂的极寒之意侵蚀入了他的身体之中,自己这般贸然触碰,多半是与自己体内的仙气产生了冲突反噬,故而伤了自身。
谭元思不敢再随意触碰百里安的身体,他面色冷然地后退了两步。
只听得百里安面上忽而露出一个松散的笑意,仿佛闲聊般不徐不疾地开了口:
“何必找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你之所以能够在这里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有何不可’的话,无非是因为这里并不在六道之中,天眼之下。
昆仑净墟乃是方外之境,没有那么多仙族的规则限制,正如你自己所言,你并未以此术加害任何人。
任凭你如何以自身养禁术,只要你并未做出任何实质性伤害这里仙民的行为,君皇娘娘才懒得多管你。”
百里安慢悠悠地支起身子,看着面色发冷的谭元思,淡笑道:“你今日到此的目的,想必是求生更大于复仇吧?
在这昆仑净墟之中,借着气候的严寒,你找到了属于你的机会,可是空养一身禁术又有什么用?你敢对昆仑神主的子民下手吗?”
他不敢。
谭元思眼皮狠狠一抽,眼神变得暴戾起来。
百里安似是觉得谭元思的反应太过无趣,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换了一个姿势坐着,一只膝盖微曲,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接着说道:
“但凡你有生出对这里子民接嫁阴木的坏心思,你般连最后一处压制魔瘾的净土也将失去,所以哪怕是最弱小的仙民,你也不敢对其下手。
直到你听到了我被女官青玄带回昆仑净墟看押关守的消息,你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怎么?”百里安微微一笑,道:“是认为我并非昆仑净墟中的仙民,也非是受到昆仑神庇佑的无辜之人,而是一介邪魔,并不在神的庇佑范围之中。
加之仙尊祝斩所主张的宗旨便诛尽天下尸魔,你自诩白仙之身,乃是天界翘楚。
若是能够褪去一身魔毒,一名白仙俊杰和一名尸魔异端,对于仙尊祝斩而言自是知晓如何取舍。
当然,你不敢杀死昆仑神主出面向仙尊祝斩索要的囚徒,这阴木同样也杀不死我,只是会让我生不如死,整体而言,你也不算是坏了昆仑净墟的规矩。”
百里安朝着桃仙谭元思投去的目光宛若直入人心,“你将君皇娘娘的心思分析的很透彻,她出面在仙尊面前保下我,后又将我扔进这不见生灵,不见死魂暗无天日的地方不闻不问。
这也就意味着,对她而言,对我的要求十分简单,只要活着就可以了。
至于是活的舒坦还是活得生不如死,这都不是她所能够在意的,更何况……”
百里安目光一转,落在了他腰间的那枚神印上,低嘲似地呵笑一声,道:“这还是君皇乘荒暗中所授意的,既成事实,君皇娘娘自然也不可能找你秋后算账。
嗯……既能够解去你身上的骨耶魔蝶,又可以成功的让我生不如死,实为一举两得。”
百里安所言正是谭元思心中所想。
虽说施以阴阳木禁术能够彻底摆脱魔瘾带来的痛苦,但会让他付出一半修为的代价,但对于此刻的谭元思而言,显然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低下头,面上露出一个冷漠锐利的笑:“你在派遣魅魔毒杀我之时,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吧?自食恶果,说的便是你这种邪魔。”
百里安促狭一笑,道:“我倒是十分欢迎你来向我复仇,只是你难道就不怕此番你害我之后,来日我家那位魅魔小姐又会携着成千上万的蝴蝶来找你吗?”
谭元思面上明显闪过一丝畏色。
百里安被他那反应引得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谭元思目光阴毒:“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故作镇定了,当初本仙也不过是一时大意不甚,才着了那贱货的道,待我伤好之后,本仙倒是十分期待她主动找上门来。”
他面上带着残忍的狞笑着:“君皇乘荒最喜玩弄魅魔了,我瞧着那女人模样生得极好,怕是极对那位陛下的胃口。
她若主动送上门来,本仙倒也不介意用她来做一个顺水人情,来解她在我身上种毒的一口恶气!”
百里安面上那松散的笑意终于收敛了起来,目光神色忽然平静得有些可怕。
他手臂搭在膝盖上的姿势并未又任何变化,可空气之中的氛围确实开始逐渐地发生难以明喻的变化。
谭元思面上阴毒的笑容还未容得极收回去,他面色一僵,不知为何,身体间的寒毛忽然本能炸起,身体忍不住一阵悸栗,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惧感竟是这般毫无征兆地摄住了他。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变化是因何而起,又是从何而来,只能够听到空气里传来‘咔咔咔……’的冻结之声。
那恐怖的低寒温度,仿佛拥有吞噬者一切带有温度的生灵与物体,谭元思面容惊恐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连自己的声音都为之冻结,竟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看到眼前这个坐姿松散的少年,未有其他多余的动作,素色袍服下的清瘦挺拔的身体里似是有着什么巨大而神秘的东西,正在被缓缓地开启。
以他为中心的地面,开始冻结蔓延起一层层如水银般的厚重冰霜,生着倒刺般的累累冰棱。
谭元思的一颗心忽然坠了下来,他甚至都来不及去细想如此变化是缘何而来,多年战斗下来的本能让他下意识的直身而起,试图飞跃远遁而去。
桃仙谭元思身法如风,仙人遁术更是已经到了草蛇灰线登峰造极的境界。
可他身法再快,又如何能够快得过人的思维意识。
百里安心念电转,甚至连眼神都未偏移一下,仅凭意识就将谭元思的身体方位精准捕捉。
谭元思甚至都未看清楚百里安有任何异样的动作行为,便听得耳边那‘咔咔’地冻结之声就近在耳边,周身肌肤开始裂痛难当,宛若有千万道冰冷的细寒之针从毛孔肌肤里入侵深深扎进去,将身体血肉开始寸寸分解剥离一般。
他身体异常沉重地漂浮在半空之中,无形的空气被生生冻结成了有形冰冷沉重的气场,他宛若深深陷入冻结成冰的河底世界之中去了。
手臂双腿都是僵冷了。
谭元思不敢置信,甚至都没有想到这回事百里安的手臂,他浑身被冻僵无法动弹,只能惊恐地转动着自己的眼睛珠子,疯狂转动环顾四周。
“谁!是谁!本仙是尊君皇陛下之令而来,谁敢放肆!”
谭元思不知珈兰洞的传言与秘密,却也在三个月前见到了自珈兰洞方向,那巨大的妖兽身影推天辟地,只当是自己的无端自来,触犯了此境的禁忌,招惹到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
他只好赶紧搬出君皇乘荒的名号,试图威慑住对方。
“别嚎了。”
百里安慢悠悠地开了口,他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轻轻抬动了一下手指。
紧接着,地面上倒生的两根冰棱怒刺而起,直接由下自上,毫不留情地贯穿谭元思的两只脚掌。
谭元思口中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整个人宛若站立在那两根血淋漓的冰刺上。
身体剧痛,却无法动弹颤抖半分,他目光惊颤,又含着极大的耻辱看着百里安,眼里的枝桠与瓣越开越烈,眼神几乎能在百里安身上盯出一个大洞来,他咬牙切齿地愤恨说道:
“你竟已经恢复了修为?!你在欺骗所有人?!”
“聒噪。”百里安淡淡撩起眼皮,地面的冰层忽然裂开,一根尖锐锋利折射着锐芒锋意的冰刺像是春笋一般从地面突射生出,顶在了他张合不休的下巴上。
谭元思心口狠狠一窒,不敢再继续发声了,只听得百里安继续用那种慢悠闲散却冰冷许多的语调说道:
“我从未说过我修为有失,又从何而来的欺骗之说。
反倒不如说,是你们的这位仙尊陛下对自己的实力太过自信,觉得这月光锁在这世上无人能解罢了。”
谭元思心中震撼费解。
一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尸魔究竟是如何化解月光锁之劫的,此刻他的魔骨真身分明被稳稳地锁在这珈兰洞中。
这一切,还是娘娘授意所为,他竟然能够在法眼通天的娘娘眼皮子底下干出这样一场大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
还是说这珈兰洞中,另有乾坤,纵然是娘娘的法眼神通,也无法窥及此境中来?
谭元思想不通。
当然,更让他想不通的是,纵然这尸魔邪物有着千万种手段,让他走运解了身上的月光锁恢复了修为。
可是以他的修为,又如何能够做到不动灵力就拥有着能够将她瞬杀的能力。
谭元思虽说感染了骨耶魔蝶之毒,但此毒只是会在发作之时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并不会对他的修为实力造成任何削弱影响。
当初在仙尊诛杀令之下,谭元思还记得百里安是如何在他手底下苟延残喘抱头鼠窜的。
这才多长时间过去。
他竟恐怖到了境如深渊让他完全看不透的地步!
谭元思忽然对今日自己这种莽撞地行为感到后悔了,可谁又能够想到,在仙尊祝斩的出手为前提之下,竟然还有人能够隐藏着如此恐怖的杀招。
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事。
谭元思心思清透,他当然能够明白百里安忽下狠手的原因,无非是自己最后要将那只女魅魔进献给君皇乘荒那句话的缘故。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不自觉地咽了咽喉咙里滚动的口水,道:“今日本仙到此,是我自不量力了,我也已经在你这受到了不小的教训,我废了,我算是完全废掉了!
你这样强!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在你身上成功地种下阴木!我这辈子都无法摆脱骨耶魔蝶之毒了!让我活着远比杀死我更让我生不如死地痛苦!”
百里安垂眸轻呵了一声,道:“事到如今,你们仙界中人便是求饶也都是求得如此别具一格啊,即便知晓你的性命系于我手,生死在我一念之间,还要摆架子高姿态吗?”
抵在下巴处的冰刺缓缓上升,穿破他枯瘦的肌肤,直径刺穿他的下巴与舌头,冰冷尖锐的触感抵在了他的上颚里,仿佛下一瞬,就要直直刺穿他的大脑。
谭元思眼神难以遏制地变得惊恐,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句:“别杀我……”
冰刺应声停下,百里安冷笑了一声,淡道:“我自然不会杀你。”
谭元思为自己那句脱口而出的求饶之语激得羞愤耻辱至极,可他却没有勇气再继续硬气改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并未像他心目中那些虫豸鼠辈那样没骨气地破罐子破摔继续求饶。
他故作冷静自持地分析着眼下的局势说道:“你是昆仑神主扣押而来的囚徒,而我是被仙尊祝斩安排来此地养伤的仙族战士。
我若是在这里出了事,昆仑神主可不好向天界交代,到那时,她若想要继续将你留在昆仑净墟之中,仙尊陛下怕是怎么也不肯了吧。”
百里安抬了抬眉毛,道:“言之有理。”
“可你也说了,我是为昆仑神主囚禁于此的囚徒,我又为何要在意一个囚我之神是否好向上头交代呢……”
谭元思刚想松口气,百里安就抬起了手,摘去他耳中生出来的那一截枝木,直接从右眼生抽出来。
而这一根枝木好似是从双耳中相通而生的,自右眼生抽,左眼中生出的枝木也缩回了脑子里,一同从右边眼睛里一同拉扯了出来。
眼膜飞快漫上一层血色。
拉得血珠喷洒飞溅,惨叫声震天动地。
也得亏白仙仙体强悍,五感接灵,不然刚才那一下,便可以直接将他的两颗眼睛珠子一同从眼眶中带飞出来。
可饶是如此,阳木被生生扯离体外,也让谭元思好生生地受了一回。
在他鲜血淋漓,目眦欲裂的目光恨视之下,百里安又用了同样地操作,毫不同情地将他耳朵里的那一截枝木也给拔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百里安一抖那两根阴阳枝木,寒气将上头沾染的肉沫鲜血冻结成冰,抖散了个干干净净。
同时也用强大的精神力将谭元思散留在上头的认主气息给彻底散去,在谭元思尚且能够感知到最后一点联系的时候,百里安风轻云淡地打下自己的烙印,这才将那两根树枝收入碧水生玉之中。
谭元思身心受创,禁术并未施以成功,却也遭受破除,身体开始受到可怕的反噬,修为境界开始对半折斩减退。
他口喷鲜血,偏在这时候,体内的骨耶魔蝶之毒也在这种时候开始发作了。
谭元思粉色的衣衫大半皆染凄惨血色,百里安散去那寒冰领域,他身体一松,倒在地上开始痛苦抽搐起来。
百里安如他所愿,没有杀他,只是垂着冷淡的眼眸,淡淡说道:“如今你这般痴丑模样,便是给你一个天仙似的女子,让你拱手送到君皇乘荒面前,他怕是都不敢收了吧?”
谭元思弥留之际,还存有最后一丝清明将碎的意识,他喉咙里只能发出模糊的痛苦之音,他一把抓住百里安的裤腿,力度之大,将自己的指节都生生捏碎!
他仰起那张模糊不堪,几乎要破碎到泥尘里的脸,露出了生命受到胁迫都不曾流露出来的恳求神态,目光里满是对那骨耶魔蝶的绝望与恐惧。
“杀了我……杀了我……”
前一刻还费尽心思在百里安面前巧舌如簧也要求得一丝生机的谭元思此刻竟是满心求死,没有丝毫犹豫。
可百里安他并非圣人,已经满足了他前头的那个条件,又怎能任由别人事事如意?
更何况,这个人还将主意打在了宁非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