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秋毫无犯的淫贼
夜。
客房中有两张床铺,中间隔着一张小桌。
月剑早早和衣躺下,有些紧张。
“气死了!”
她素来嗜睡,现在却睡不着,默背半个时辰的剑诀,依旧心烦意乱。
张玉盘腿坐在东铺上,双目微闭,正将膻中穴纳藏的内力,通过旋涡,转化为北冥真气,涓涓水流落入金池丹田内。
而在那株紫金莲旁,又多出一枚紫金莲子,正在池中蓄势待发。
“适莽苍者,三餐而返,适百里着,宿夜舂谷,适千里者,三月聚粮……”
之前转化飞云神功练出的内力时,几乎犹如江河倒灌,那是因为原本就是自身的内功,契合度极高,方能如此神速。
而吸取的魏千星的功力过于雄厚,几乎填满了膻中穴,且需要去芜存菁,才能真正转化为北冥真气。
饶是如此,转化所得北冥真气比起运转周天,一丝一毫的积累,快了百倍不止。后者像一只沙漏,点点滴滴;前者如奔马,
当然北冥神功有个极为神奇之处,可以以膻中穴为气海,从中调取尚未转换的内功,直接用来对敌,故而理论上只要能一直吸取,内功便能生生不息。
只是那样取用皆如泥沙,不如北冥真气威力强大。
又过去两刻,月剑正有些睡意,忽然听见窸窸窣窣地脱衣声,她猛然坐起。
张玉看了她一眼:“门关好,别睡死了。”
她坐在床铺边,披散着头发,见男子脱下长袍,换上紧身夜行衣短衣,眼神顿时变得满是崇敬。
“大人是要去刺杀岳不群吗?”
“别胡思乱想,好好在房间待着,留点神!”
张玉把紫薇神剑系在腰间,习惯性地摸了下左手拇指的绿玉扳指,从窗户中跳了出去,几个闪身,上了屋顶,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结合之前探听到的消息,分辨地形。
正气堂居中。
东苑是客房。
南苑是弟子居所。
西苑住着岳灵珊,还有些女眷。
后苑则是岳不群、宁中则两人的居所,哪里守卫应该是最森严的。
“今夜正气堂内江湖高手众多,从中穿过,难免要露了行迹。”
黑影如猫,从屋檐上跳到墙外,躲过几个巡逻的华山弟子,接连施展出‘追云逐电’,迅疾地进入了树林中,他打算绕一个大圈子,去西苑找岳姑娘。
“嗯?有人。”
张玉进入树林中,走了几十步,突然止住脚步,仔细分辨,隐约听见有交谈声传来,他看了眼西苑方向,还是决定去一探究竟,反正岳女侠就在华山,又跑不了。
月色幽兰,两道黑影站在林间空地上。
周边树木稀疏,如果有人窥视,很快就能察觉,遁逃也方便。
“岳不群外忠内奸,大伪是真,而且暗藏野心,贪得无厌,绝不可使他成为关中武林盟主!否则,必定要生出许多事端来,乃是我们正道事业的损失。”
“这是左盟主原话?”
“正是。”
“之前盟主来信,说华山之中有嵩山派的朋友,会全力配合,原来竟然是你,那在下就放心了。”
“左掌门有经天纬地之才,坐镇嵩山派,能知天下事,你不必过多顾虑,即使关中要出一个盟主,我家掌门也是更看好南宫先生的。”
“唉,今日在正气堂上,眼见各门各派都倒向岳不群,我不得以提出那个方法,以图拖延时间,只是小儿辈间的打闹,只怕终究不能做数,况且我那义子,也没十足把握能胜了令狐冲。”
那人轻笑一声:“南宫先生是陇西第一刀,如何怕了岳不群。”
“先天境的高手,你或许不知道,一步之差,千里之别。”
“南宫先生,岳不群这个先天境有些水分……”
张玉听了他们对话,心中对两人身份,猜出了个七七八八,不禁觉得好笑。
“左冷禅这样的人,必定是信奉攘外必先安内的,在他心中,肃清五岳剑派内部,维系他盟主至高权威,比什么都重要,盯华山派比盯日月神教还紧。”
自从五派结盟以来,华嵩两家一直在争夺盟主宝座,其他三派多数时间就是墙头草,既没有争夺盟主之位的实力,也没有这个野心。
“某种程度说,左冷禅也不是错的,最后把他从盟主宝座上拱下来的,正是华山派。”
“只是嵩山、华山沦为二流势力,五岳剑派彻底走向分裂。日月神教也损失惨重,爪牙尽数被斩断,倒让扛着正道大旗冷眼旁观的少林、武当攫取到最大好处。”
且说西苑这边,岳灵珊房间内多了个人。
两人坐在窗前,翻看那本《魔教教主原是女儿身》,身影离得很近,越看越入神。
原本两人抱着批判戏谑的心态来看此书,只是看得入迷,神情逐渐凝重起来……
此女幼时全家为恶徒所害,在父亲好友引荐下,加入魔教栖身,只因魔教都是男子天下,她为了行事方便,只能隐去女儿身,以男子身份示人。
之后苦练武功,奇遇不断,终于报得大仇,被前教主收为义子,传下教主之位。
直至遇见心仪男子,重新换上红装,只可惜两人虽有情,但正邪不两立,生出诸多恩怨,最后那男子杀入魔教总坛,一剑刺死了……
“负心汉!”
岳灵珊用手帕擦拭眼角,低声骂道。
另一人虽也觉得故事有趣,但并未动情。
岳灵珊见那人不为所动,自己倒是哭了,有些尴尬:“大器,伱平时都读什么书呀?”
“论语、春秋、朱子集注、文选,都是些无聊透顶的玩意儿,我宁愿去水边练刀法,扎黄河大鲤鱼耍子。”
岳灵珊噗嗤笑道:“裘伯伯想让你考秀才吗?”
“他做梦都想,可惜我不行。”
岳灵珊轻笑道:“你武功比我高,学问也好,裘伯伯对你寄予厚望啊。”
“老头子做梦都想有个儿子,去继承他的志向,考科举,走仕途,当大官,可惜收了八个义子,一个比一个头脑简单,就只会打打杀杀,能写自己名字的,都算出类拔萃的。”
裘青山出身寒微,四十岁才娶妻,独得一女,后无所出。
岳灵珊笑道:“女儿身如何,自古坐金銮殿的男子少有明白人,不准女儿家科举做官,埋没了闺阁中多少人才,就像那魔教教主……哼,反正要是我坐了那张龙椅,大器你文武双全,我看……至少可以封个殿前大将军。”
裘大器拖着粉腮,眯起眼睛看向岳灵珊。
岳灵珊摸了下自己脸蛋,疑惑道:“你看我做什么?脸上有东西?”
裘大器眯着眼睛笑道:“没想到君子剑岳先生家的闺秀,也会说出这些有违礼法的话。”
岳灵珊笑道:“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哪有那么多礼法束缚。”
裘大器看向那本《魔教教主原是女儿身》,笑道:“能专门寻这种书来看,就知道你不是个老实女娃子。”
“这是我大师哥从山下寻来的。”
“你大师哥是令狐冲?白天一连赢下七场的那人。”
“除了他,还能有谁。”
裘大器笑道:“我爹爹看了擂台上的比试,说令狐少侠天资奇佳,雏凤清于老凤声,必定能撑起华山派的门庭。”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小师妹,你还没睡吧。”“三师兄?”
“我看你房间亮着灯,就知道你还没休息。”
“三师兄何事?”
梁发在门外道:“师父要传授大师哥我派绝学太岳三青峰,师娘说‘灵珊近日内功大有进益,可以在旁观摩,领悟以气驭剑的精要’,师父同意了,让我来唤小师妹去后苑练功房。”
岳灵珊高兴道:“我知道了。”
她看向裘大器,抱歉道:“大器,你先睡吧,我不能陪你了。”
裘大器笑道:“我看会书就去睡,不等你了。”
两人都是江湖中人,对于规矩,自然了然于胸。
门派武功,都是不可外传之密,更别提华山绝学,若是被外人偷学了,流传出去,将会动摇一个门派根基。
自古以来,对于偷学本派武功的人,无论正邪,都一定会追杀至死。
江湖上倒有一个例外,那便是禅宗祖庭少林寺,故意弄了一大堆‘猴版’七十二绝技,散播到江湖上,既混了天下武功出少林的宽大名声,又保留下真正绝技不外传。
否则,少林寺的藏经阁也不会成为江湖上最难闯的地方。
待岳灵珊走后,裘大器坐了一会儿,吹灭烛火,脱去衣裙,将鞋履放整齐后,才在床上躺下。
“令狐冲。”
她看向朦朦胧胧的纱帐,却是想起了今日在擂台上连败七名好手的那人,心中有些异样。
此次华山盛会,虽然是借着为岳灵珊庆生为名,实际上各大门派借机相互试探,但都带着门中年轻俊彦,若是能得岳掌门独女的亲眼,两者的关系,更为紧密。
唯独正气盟青山公,带着独女上山,却是别有一番用意。
事关自身,裘大器一时也有些心烦意乱。
窗户忽然从外面被挑开,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窜了进来,几乎没有发出声音,若非裘大器压根没睡着,正好看向纱帐,还真不一定能发现得了。
“好厉害的贼子!”
裘大器下意识伸手摸去,才想起佩刀没在身边,她不动声色,暗自运气戒备。
圆窗不过两尺宽高,进来不难,难得是还不发出任何声音。
“此贼轻功颇高!”
那人进了房间,站在窗边,却并没有立刻走过来,反而点燃书案上的两盏烛台,房间内瞬间灯火通明。
“还敢点灯?”
“好大胆的淫贼!”
裘大器心中惊讶,她一动不动,隔着纱窗见黑衣蒙面人走向间架上,拿过那把碧水剑,抽出半截,看了一会儿,又放了回去。
“这家伙到底要干啥?”
裘大器心中凌乱了。
黑衣蒙面的闯窗入室,却又点燃烛火。
似乎欲行淫贼之事,却在房内参观起来。
她缓慢地伸手,在床上摸索,想寻个防身物件。
嗯?
内侧被褥下藏着个长条形的硬物。
裘大器心中好奇,翻出那物一看,竟然是根玉钗,她暗暗握在手里,不一定能顶用,但好歹有个依仗,纱帐外那人太古怪了。
若非那人穿着夜行衣,还蒙面,她真会以为只是走错房间的华山弟子。
“岳女侠,你醒了吗?”
那人走向床边,才伸出手。
却见软销纱帐自行分开,一道身影从中飞出,朱雀玉钗直接刺向他的咽喉。
张玉大惊,连忙侧身躲过这凌厉一击,纱帐中飞出陌生女子。
裘大器右手拿着那支朱雀玉钗,左手华掌,一守一攻,招式凌厉,但都被对方轻松化解,她几次想去间架上取自己的兵器,都被蒙面人阻挡回来。
张玉不欲纠缠,在第九个回合时,寻见破绽,点了她胸间的璇玑穴,女子浑身一颤,胸部以下立刻陷入麻木,僵在原地。
“你是什么人?”
裘大器脖子还可以转动,说话无碍,她冷声道:“这话该我问你,淫贼!”
“这不是岳…灵珊的房间?”
裘大器暗想,这淫贼该是冲着灵珊来的,若让他知道底细,必会在此守株待兔,到那时候,不止自己,灵珊也要落入魔爪。
“不是!你走错地方了。”
张玉从她手里拿过朱雀玉钗,道:“你骗不了我,有碧水剑在。”
“那是我借来观摩的,灵珊房间真不在这里,不信你找她看。”
裘大器暗道不妙,此人连灵珊的佩剑也认识,看来是下足功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张玉走了过来,看着自己定出身形的女子,二九之龄,体态丰满、皮肤白皙,面相比起剑多出几分娇憨,鼻子却十分秀气,看起来像个有福之人。
“你倒讲义气啊。”
裘大器见他步步逼近,有些慌张:“你……你要干什么?”
张玉顿起玩心,见她越发显得娇憨,故意玩笑道。
“既然我是淫贼,那你说…我要干什么?”
裘大器带着哭腔道:“你这样,我就要喊了,外面全是华山派的高手,你要是不想……”
张玉抬手,点了她的哑门穴。
两人离得颇近,裘大器只能看见蒙面人双目。
那双桃眼,极有神采,眼波流转犹如星辰闪烁。
这样好看的眸子,怎会长在一个淫贼身上?
张玉在离女子两步的地方停下,笑道:“本淫贼对你不感兴趣,我解开哑穴,你别乱喊?同意的话,就眨一下右眼。”
裘大器只好眨眼。
她咳嗽两声,说话有些不利落:“你你…”
“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在她房间?岳灵珊去了哪里?”
“你你…和岳师妹有仇?”
裘大器隐约觉着此人做派不似淫贼,而是为着什么,专程来找岳灵珊。
张玉见她警惕得很,什么也不愿意说,笑道:“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了,你的璇玑穴,再过一刻钟,就会自动解开,要求救的话,等我离开再喊,不过我劝你别这么做。”
裘大器问道:“为…为什么?”
“因为我是淫贼。”
张玉顺手将玉钗放在桌上,如鲤鱼腾跃,跳过圆窗,到了外面。
“淫贼?秋毫无犯的淫贼?”
裘大器站在房间内,看向那支玉钗,过了一刻钟,酸软感从全身各处袭来,终于可以动弹了。
她走到桌案前,推开窗户一看,外面黑漆漆的,只有远处两盏灯笼在散发微弱的光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