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圣姑的琴
那艘画舫劈浪而来,举目望去,甲板上置了张琴桌。
白裙女子头戴笠帽,遮去容貌,但身段青春曼妙,尤其是临江抚琴这份气韵令人望之心折,水浪翻滚,风声阵阵,鹰鸣长空,从她指尖流出的琴音依旧平稳不乱,轻柔坚定地穿过红尘种种嘈杂。
“又来!”
那三名书生的船,才淋了水,又是一蓬冷水,当头浇下,这次倒没人生气。
高姓书生脱下衣袍,光着膀子拧干水渍,大笑道:“通而不俗,高而不寡,既追求逍遥自然,亦不缺心中坚守,张兄,我看可要把你给比下去喽。”
“高兄说的没错,我不如也!”
张姓书生衣裳湿得更厉害,依旧衣冠齐整,面色泰然。
徐姓书生望着画舫,抚须轻叹道:“世上奇女子,只可惜多沦落风尘。”
高姓书生不满道:“徐兄太偏颇了,乘坐画舫,未必就是风尘女子吧?都是秦淮河传来的恶俗,邪而乱正,以莠非良,我若为官,必定统统禁绝……”
张姓书生忽然道:“她好像是为那男子来的。”
高姓书生笑道:“莫非是英雄救美…亦或是美救英雄?”
画舫早已越过三艘小舟,在武装成了刺猬的青雀楼船前停下。
“竟然是她!”
“殿下请她不去,这个时候却现身,是何目的?”
朱立本面色凝重,看向甲板上的女子。
“管她有什么目的,先抓了手边的大鱼再说吧。”
刘航不认识女子,他只一门心思想逮住张玉,活得不行,死的也成,立不了功,也能解恨,这艘画舫出现,让他隐隐觉着要节外生枝了。
朱立本摇头:“且听她怎么说。”
没有典史的命令,刘航指挥不动护军,只能恶狠狠地瞪了眼乌蓬船中的男子。
“任大小姐,她不是在黑木崖主持教务吗?怎么来了江西,看来要欠她个人情了。”
张玉拄着盘龙拐杖,观那抚琴女子形貌,猜出是任盈盈,见事情有转机,心中稍定,再相持下去,自己站着都难,还是免不了沦为宁府的阶下囚。
“当面可是日月神教的任大小姐?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朱立本站在舰首,对着停在青雀船侧边的画舫,执礼甚恭。
毕竟宁王要争的是庙堂上的储君之位,而这位任大小姐,几乎可算是半座江湖名义上的储君。
那曲尚未弹完,无人应他。
朱立本面不改色,垂手静立。
“姿势摆够了吧,再不出手,我坚持不住了。”
张玉心中暗叹,他受木高峰一击,内外俱伤,气血紊乱,全靠着最后的意志,方能站立不倒,宁府护军如狼似虎,自己站着,还能给几分薄面,若是倒了,只怕立刻便会垂下几根飞索,把他拉到青雀船上去。
画舫上,任盈盈松开双指,一曲演罢。
黑衣剑婢走到船头,朗声道:“我家主人说,她来召神教部属觐见,无关人等,还请让开。”
“贵主人在江湖上的威名,在下久有耳闻,可在江西,宁王府才是此间东道,而这位张先生,乃是我家殿下要请的客人,虽然他是贵教部属,怎么也该讲个先来后到吧。”
朱立本语气中带了三分怒意,若对方好商好量,宁王原本就想拉拢神教圣姑,自己倒可以为殿下赚个顺水人情,只是她只派个婢女回话,言辞还如此无礼,自己这时退让,既送不了人情,还落了宁王府的面子。
他心中暗道:“这位任大小姐,在江湖上经营出一番名头,听说麾下有无数草莽之徒、亡命之辈为其奔走,为人见事怎么也不该如此粗鄙狂妄啊?”
“我家主人说,你莫非昏了头,日月神教召见自家部属,还有分什么先来后到的道理?”
那黑衣剑婢再次跑到船头,高声传话。
张玉点头:“此言霸气!”
朱立本面色阴沉,轻轻抖动自己的青袍官袍。
“那本官不许呢!”
他抬起手,半数护军掉转方向,面朝画舫而立,就差端起手中的弓弩攒射了。
朱立本还是顾忌坏了宁王殿下拉拢任盈盈、向问天的原定计划,但又想尽力为宁府挽回面子,毕竟湖上这么多船看着呢。
那黑衣剑婢回道:“我家主人说,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咚!咚!咚!”
朱立本心中正疑惑,对方哪来这么大底气,忽然听见船底传来沉闷的响声,接着两名水手长从舱内爬出,匆匆过来禀告。
他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典史大人,底舱透水了!”
“有水鬼潜在湖底凿船,人数还不少,弟兄们修补不及……”
“用不了半刻钟,船就要沉了。”
朱立本面色晦暗,这艘青雀战船沉在东湖,双方势必开战,殿下拉拢不成,还得对上这股强敌,看皇帝的态度,肯定不会调兵支援,宁王府的下场无非是陪了战船又折兵。船身又是一阵剧烈晃动,朱立本扶住了旁边的刘航。
“你我两家,是友非敌,告诉贵主人,请张先生赴宴之事,可以容后再议,在下就不耽误任大小姐召见部属了。”
朱立本挥了挥手,甲板上所有兵丁退回船舱内。
片刻之后,‘咚咚咚’的凿船声消失了。
水中黑影晃动,张玉离青雀船下方的水面最近,看得真切,约有十来个水性极好的‘水鬼’,咬着苇管,在湖底潜行。
画舫之上,任盈盈缓缓起身,走到船头,白裙在风中飞扬。
“忽!”
她踩着船弦,纵身跃下画舫。
远处众人只看见一袭白衣,踏波而行,跃过五六丈的水面,到了乌蓬船中。
“张副堂主,别来无恙。”
任盈盈隔着笠帽,见年轻男子嘴角血迹,总算看到他的狼狈样了,心中不由一快。
当日松林之战,杨莲亭派黑道杀手,在她回平定州的路上埋伏,是张玉带人救下自己,不过当时血鹤北苑的教众骑在马上,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可是一点也没把神教圣姑放在眼里,也着实令她不爽很久了。
“多谢圣姑出手相助,有伤在身,恕不能行礼了。”
张玉说着话,血便止不住从喉咙中涌出,他伸手去擦嘴角,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了,只好不再开口,轻笑着看向任盈盈。
“你别说话了!”
任盈盈上前两步,伸手搭在张玉脉搏上,脸色微变。
“竟然伤得这般重?”
她好奇地看着张玉,常人受如此重伤,纵然不死,也决计不能像他这样轻松,起码还能站立不倒,气息散而不乱,也不知练了什么高明内功,难怪此人能得东方不败器重。
“你的伤不能耽搁,我船上有治内伤的药!”
张玉喉咙中发出含糊的声音。
“多谢!”
任盈盈见张玉脸色已然惨白如纸,知他不能运功,只得一手揽住男子腰身,运转轻功,左脚轻点甲板,两人在乌蓬船上鹊起,踏着湖面,四五个纵身后,便临近了画舫。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不过相比任大小姐的落落大方,张玉倒显得束手束脚,屏息凝神,无论是敬重对方的身份,还是眼下出手相助的义气,哪怕怀中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他也不准自己生出任何异念。
“扶稳当了。”
任盈盈说着,双腿踩在湖面,泛起圈圈涟漪,就此借力带着一个人,纵身上了画舫。
“好厉害的轻功!”
张玉心中暗自敬佩,他只觉得,每隔一段时间,任盈盈的武功,便会突飞猛进。
“也不知她开辟的是何等丹田?武功天资,如此之高。”
尽管加了小心,方才那方动作,难免牵动了伤势。
张玉踩在甲板上时,只觉脚下发软,顺势坐了下来,点了身上八处大穴,暂时将全身真气锁住,防止外伤带动内伤,进一步恶化身体状况。
木高峰不知练得什么内功,非常阴毒凌厉,那记‘青龙衔月’上附带的内劲,还在撕扯着经脉,让他极其痛苦。
张玉盘腿而坐,运转调息,忍受剧痛,强行运转几个周天之后,北冥真气开始缓慢流传,修补梳理经脉中的暗疾,
片刻过后,他吐出几口黑血,稍稍觉得气息顺了过来。
“主人,东西取来了。”
黑衣剑婢从画舫内间出来,看了眼男子,将取来的瓷瓶,交给了站在七弦琴旁的圣姑。
任盈盈原本穿着一袭白裙,方才挟张玉登船时,让鲜血染出几片殷红,两相衬托,便显得格外刺眼,她见张玉睁开双目,暂时舒缓过来,便拿着瓷瓶走上前。
“这八味天红丹,是平一指大夫采雪山藏红,配合八种名贵药材所炼制,治疗内伤有奇效,不逊色于恒山派的白云熊胆丸。”
任盈盈这番话,倒不是为了告知丹药珍贵,让张玉知恩图报,而是两人虽同处神教,细论起来,立场不同,之前就没有多少信任基础,把话说清楚,好教他打消疑虑。
“六味…天红丹。”
“是八味天红丹!”
任盈盈只觉得张玉伤势太重,已经到了听话都听不明白的地步。
张玉接过那枚拇指大小、赤红如朱砂的丹药,放在舌头上,吞咽下去,便觉得一股辛辣感冲上脑门,整个人瞬间被激出了满身的热汗。
“此丹不会…也有什么副作用吧?”
任盈盈轻轻摇头,暗道,这人果真防备心极重,到了这个地步,他还不相信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