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唇似刀,眼神如雾,里头辉泽流转,如雾蔽星。
梵谷没有想过白初会这么直截了当的同他说这些,有些事情,他以为她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了,也没什么。假使重来一次,他依旧会给长决魔池水。玄穹想要扰乱青丘天界之间的平衡,他若在这个时候不出来搅合,还能等着看后日三界政局动荡,他魔界向他人俯首称臣不成?
绝对不能。
他算好了一切事,唯独没料到狐帝会突然神殒。即便陨殁了也没什么,他却偏偏低估了白炘在白初心里的分量,也似乎低估了,白初在他心里的分量。
那样明显的诘问,一字一句,如锋如芒,刺得他丝毫无所遁形。
“说完了?”他嘴角强持着笑,微将头低下来了些,凑近她,“白初,本尊不愧你。”
“魔尊自然不愧我。”她始终直直看着他,目光一点不移开,那样冷静智睿,“身为魔尊,守魔界安宁,掌一界权,即便早知道我青丘先帝会因此神殒,那魔池水,魔尊一样会送来。你是梵谷之前,首先是魔尊。魔尊不愧我,但是梵谷,你愧我。”
心狠狠地朝下一跌,重重砸在胸腔壁上,钝挫的痛感隐隐,让梵谷连呼吸都似变得困难起来。
他紧紧看着她,陡然觉得那冷漠的金眸竟觉好似烈阳下的寒戈一般,倒映出刺人光芒,生寒凛凛,刺得人移不开眼,却也因为太过刺眼,让他双目一,生出一股不敢直视的错觉来。
他感到一瞬口干舌燥,胸口逼仄抑郁,迫得他什么也说不出口。明明看到这张脸,他该有一堆说不完的话,该肆无忌惮浑然自如的跟她说,可是眼下,她那番眼神太过炽烈,逼得他脑海一空,什么话也说不出口。最重,只咬牙切齿两个字:“白初。”
“梵谷,我也知道,即便你不借长决的手将魔池水给我哥哥,而是亲手把水端到我哥哥面前,告诉他是什么,他也一样会喝。池夙的玄穹境边境之处,漂浮着一圈弱水隔绝天地。而弱水与魔池水在一定情况下有着同样的效果。青丘与玄穹有隙,魔界与青丘联姻,在这个情况下,我哥哥自然愿意连手与你一起栽赃他玄穹一回。”
说话间,她眼角渐渐红了去,看不出是因怒而就,还是因痛所涩,只是那金眸里的幽光依旧坚定稳若,让他心头没由来狠狠一悸。
“作为狐帝,我能理解你,但是作为白初,我不能原谅……”
梵谷呼吸一紧,直接捏起她的下颚,低头将唇堵了上去。
最后一个“你”字含糊在口里,气势汹汹的一个吻,滑入她唇间,长驱直入,浑然不似他平日与她欢好时那细密温软的吻,这个吻,粗狂霸道,似方才云底下那片凡间战场,干戈凌厉,杀伐果决,其气势之凌,似勇将大开四方,城池攻掠,转瞬定局。
他想堵住她,堵住她即将要说出来的话,即便他猜到那是什么,却也依旧不愿亲耳听她说。他的胸口阵阵发热,心肺之间如冥火炙烤一般灼灼一片,他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感觉,那明火撩起的火光,乱了他心中所想,遮住了他眼底再也控制不住的纷乱情绪。
此刻他只想封住她要说出来的话,完全封住。封在她口里,堵回她心里。最好,让她忘了她所说,忘了她所想。最好时光倒转,这一天未开始,她从未同他说过这样一番话。
最好时光再倒转回去一些,白炘还在的时候他就要强掳了她回去,一根绑了,绳子的另一头直接系在他身上,这样,她就一直在他身边,一直都在……不会像现在一样,明明拥着她,却感觉她离得远了。
白初的呼吸乱在这个吻里,睁大了眼睛诧异看他。
一开始,她想挣脱,却敌不过他快一步揽过她的腰,大掌按至她脑后,两人之间隔得更近。
唇舌交-缠,耳鬓厮磨,干-柴-烈-火,一点即燃,白初从微怔惊愕到任他索取,再到意乱之间,自己也控制不住,双手楼上他的脖颈,贴得他更紧更近,唇舌回应,辗转,再到肆无忌惮,反攻掠回去。
心跳加剧。
彼此紊乱的气息扑在对方脸上。
双方都似要把对方揉进身体里,刻进骨里。
唇齿交杂,顷刻间口腔里遍是血腥味道,分不清是谁的血,腥甜的味道辗转旋绕在两人舌中,透过对方的柔软,一点点吸-允进去,然后,又是更加浓郁的血腥味。
因为在意再会气愤,因为在乎才会不甘,心揪万分,胸腔欲裂。
或气愤,或不甘,或悲苦,或惆怅,一个吻,无止无休。
直到暮色四合,天宇漆黑。
月华如水泽般清逸洒下,银辉映在两人面上,晕染在两人衣裳上,绛紫与雪白的交错,明晃晃的直逼人眼。
呼吸不匀,唇舌微松,一点银丝相连未断。
白初飞快一掌抬起,掴上他的左脸。
清清脆脆一声响。
掴断了银丝,在手要收回之际被他扣住了手腕。
她冷冷看他,脸上潮红未退。他愠怒视她,目中欲-望未平。
金眸冷锐暗藏,墨眸如渊深邃,四目相对,如刀剑凌厉相交,刹那划出明亮的火光。
梵谷攥紧她的手腕,狠狠开口,依旧是这两个字,“白初。”
她眼光未动,微咬了唇,倘然与他直视,“这一巴掌,你伤我哥哥,该受的。”
胸口陡一下梗窒,梵谷盯着她,不放过她面上任意一处地方,如潮水般涌来的喜悦顷刻间覆遍全身,他一瞬不移的看着她,看入她月辉底下皎洁白皙的寸寸面容,如在梦里,如坠混沌,浑然似幻,手心里攥着的那指下手腕,告诉他,真真切切。
他不敢松开手,小心翼翼的抓着她的手覆在他的左脸上,刚刚,她打过的地方。
这一巴掌,没留半点情面。火-辣-辣的,酸痛不已。
“白初,说过的话,不准反悔。”他紧盯着她的面容,像个孩子似的倔强说着这样的话。
白初抿唇,掌下男子的面颊灼灼发烫,那样的烫,隔着皮肤穿透她的掌心,热意,不知怎么钻进了她心里。
连她自己都讶异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她应该做的,不是该怨他恼他,一巴掌甩过去,永远不理他?怎么会……说出了这样的话。
一报承一报。
他伤了哥哥,她一巴掌就放过了他。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她白初手里哪能允许有这么便宜的事!可偏偏……发生了,就在刚刚。
她怔在当场,脑海里回荡着刚刚自己说过的话,双目直直看着他,看入他深邃的眉眼,看入他精致的五官,看入他面上从里到外都慢慢晕染出来的浓郁喜悦。
突地一下,心跳得极快。
她忍不住伸指细细摩擦他的脸,忍不住……想再次接近他。
相识相交了数万年的人,她对他再熟悉不过,可是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梵谷眸子里透出些笑意,嘴角微笑,然后轻轻笑,再然后笑出了声,继而是一阵大笑。
好久,没有这么畅快过。
苍穹辽阔,任人翱翔,九幽深深,任他肆意,可却从来没有哪一刻,比听到她这句话更加觉得舒畅。筋脉空灵,全身上下,所有血脉齐齐沸腾起来。
他知道她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她的心里,不止有她哥哥,终于,有了他。
他忽然觉得心空如洗,这世间种种,都更加鲜活起来。或许,不只是因为她心底有了他,他的心里,同样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装满了她。
他嘴角笑意未散,手覆上她的,认真的看她,“白初,落子无悔。”
猝不及防,如堕深水。
她感受到手心手背传来的灼灼热度,心中如水,乱得波澜总是不停,她狠狠开口:“我下棋,就从来没有使诈的时候!”
梵谷挑眉,含笑抚上她的眉,细细描摹着那柳叶般的弧度,“你下棋,不是向来都喜欢使诈么。”
“你不信我?”她盯着他,语声更冷。
他勾唇,声音清洵,朗朗悦耳,“我信你,使诈我也信。”
她的目里终于盈出笑来,狡诈的,诡谲的,凌厉的,算计的,“当真?”
“当真。”手指恋恋不舍的移开她的眉,下一刻,剑眉斜扬,“就看珍珑棋上玲珑子,你与我入局有几分。”
白初眸光浅溢,唇角笑意更甚。
“那么,说正事。”她抽出在他掌下覆着的手,语声清幽,“你以为我哥哥没死,为什么?”
“池夙杀不了他。”他答得飞快,万分笃定。
剔透的眸子玲珑半转,“那么,就是我哥刻意?”
“你哥的心思,我怎么能猜?”双目流连在她面上,半寸不移。
白初弯了弯唇,掌心一摊,一颗石头化在掌心。红绳相系,石身玲珑,于月下剔透。
梵谷眯了眯眼:“七曜琉璃石。”
“我想将这颗石头放在你冥府养一阵,冥府的曼珠沙华,据说是滋魂圣品?”
“自然是。”他低目看了眼七曜琉璃石,“尤其是里面还有一抹九幽的魂。”
“三生石上的场景,你果然偷看了。”
“三生石都是我的,三生石上显现的东西,我只是正大光明的审查。”
“偷看就是偷看。”
“好,你说偷看,那就是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