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悠一大早赶到医学院,发现还没下夜班的师生们全都无精打采,眼圈通红。
连杨校长都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悲伤。
年轻人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脸色却是比昨晚多了一丝红晕。
秦悠找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位母亲。
杨校长朝她招招手。
秦悠颠颠跑过去。
杨校长上下打量她:“你昨晚没受伤吧?”
秦悠:“没有。”
杨校长疲惫地点点头:“那就好。”
秦悠:“昨晚被咬的人?”
杨校长:“救回来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杨校长自言自语似的讲述了年轻人和他母亲的事。
那位母亲在一家幼儿园工作,有人跑去幼儿园发疯,她为了保护小朋友们受了很严重的伤,医院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
年轻人悲痛之余在亲戚的操持下为母亲准备好了后事。
这时有人找上他,问他愿不愿意用自己的命救他的母亲。
杨校长:“那个人施展在这对母子身上的术法很粗糙,既不能救活已死的人,又会导致年轻人随时毙命。与其说他在救人,我更倾向于他想置那个年轻人于死地。他连共享命数这样的术法都能施展出来,为什么不直接用术法悄无声息地杀掉他呢?”
秦悠:“那个人也许并不想杀人。”
杨校长:“哦?”
秦悠:“不是说这类术法早就划归为禁术了么,很多细节性的步骤早都失传了吧?”
杨校长:“他在做实验!”
秦悠不置可否,这只是她能想到最符合常理的可能性。
杨校长的眉头锁得更紧,如果是针对年轻人一家,这就是一起涉及到术法的私人恩怨,几乎不会有后续影响。
可如果年轻人只是对方深入研究共享命数的实验品,那可真是后患无穷。
杨校长急急忙忙走了。
秦悠瞄了眼还在沉睡的年轻人,他大好的命数被消耗殆尽,在他母亲彻底失控变成咬人行尸之时,他也会暴毙而亡。
一个用自己身体挡住刺向别人孩子尖刀的人,又怎么会忍心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为了救她走上绝路。
只是不晓得在那位母亲主动放弃共享之后,年轻人的命数是否能有所恢复。
秦悠大概明白了大家的悲伤从何而来。
她背着手,像个沧桑的老人,佝偻着走出医学院。
校园里逐渐热闹起来,结束晨练的学生们比赛似的冲向食堂。
秦悠没什么胃口,却被几个相熟的学生硬拖进食堂。
一进门先瞧见里捧着五六个饭盆找空桌的尤老师。
尤浩戈生动诠释着什么叫护食,谁敢抢他饭盆他直接上嘴咬人。
险些被咬的章老师心有余悸:“老尤你受什么刺激了?”
尤浩戈成功占据最后一张空桌,把抢来的饭菜一样样摆好。
章老师不死心地凑上去想分一碗。
尤浩戈“汪”一嗓子,吓得章老师贴墙来了个立正。
见秦悠来了,章老师抢先一步把秦悠拉到墙边一块站好。
尤浩戈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去把秦悠抢回来,分她一碗热馄饨。
章老师咂咂嘴:“老尤你不能这么厚此薄彼,我昨晚都没吃饭呢。”
尤浩戈冲他哼哼。
章老师赶忙贴回到墙上,一面偷偷给医学院老师发信息,问狂犬病是不是没救了。
秦悠喝了几口热汤,大早上冻进骨头里的寒气渐渐散发出来,身上终于有点暖和气儿了。
尤浩戈连吃两碗饭,才问她去没去过医学院。
秦悠低低地“嗯”了声。
尤浩戈咽下嘴里的包子,撑着下巴很是苦恼:“那人把命数共享出去的时候他母亲已经死得差不多了,理论上,死人与活人的命数并不互通,即便他母亲是因为他才变成了那样,也不会消耗到他身为活人的命运。”
可年轻人的状态明显是没少被消耗。
尤浩戈认为年轻人变成这样一半是因为施术者半吊子水平造成的耗损,一半是因为他母亲咬人的根由在他身上,老天秋后算账呢。
尤浩戈:“不明原理的消耗不太可能找回来了,后者倒是能挽救一下。他多活些年,也能给伤者多些补偿,比他死了划算。”
他给秦悠看他昨晚熬夜赶制出来的命纸。
秦悠算是知道尤老师为什么饿成这样了。
吃完早饭的尤浩戈着急忙慌去了医学院,生怕多耽误一会那人都先死翘翘了。
秦悠见证过尤老师创造的许多奇迹,这次就不去凑热闹了,她还得收垃圾呢。
玄易垃圾桶里的符咒数量有所减少,半成品法器增多,全是学生们临阵磨枪打造出来的残次品。
由于都是最普通的材料,财大气粗的学生们懒得在这些小玩意上多花心思,废了就从头再来,校方发的材料用完了还可以自费购买。
秦悠看俩学生抱着一堆原料坐在垃圾桶旁边,一边做一边往垃圾桶里扔,心疼得直抽抽。
学生瞧见她立刻两眼放光:“小秦老板教教我们吧!”
秦悠从垃圾箱里随手拿出个报废半成品,三两下改刀就成了有效力的法器。
学生瞠目结舌,手上用力过猛,好好的木料从中间劈成两半,只能拿去烧火了。
秦悠:“……”
~
这天下午,秦悠接到了个订单。
这半年她都没送过外卖,见是曾经的老主顾想买点符咒,她正好有时间便蹭着灵车顺路过去。
老主顾住在老城区年头最久的地界,旁边有个历史感十足的公园。
秦悠跟老主顾闲聊几句,老主顾说公园正在翻修,他们这些老街坊最近都没地儿遛弯了。
秦悠要等灵车运完尸体来接她,闲着也是闲着便溜达去了那座公园。
公园依着她家旁边那条河的一条细小支流而建,河岸铺着青砖,上面满是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
工人们把残缺的青砖填平,再小幅度调整园区里的设施,最后刷个漆就算完工了。
小区里有几座石头堆砌成的假山,年久失修,有两块石头从高处滚落,很危险。
这次维修要把这两座假山彻底推平建新的。
工人在石头上系了绳子,开吊车拖拽,待石头散落一地再逐块石头搬上运输卡车拉走。
第一座假山就是这么推平的。
第二座假山却是出了点状况。
一块大石头翻下来,露出来一张狰狞的鬼脸。
工人们惊叫着散开。
秦悠闻声跑过去一瞧,那不过是一幅画在石头上的画儿。
鬼脸很逼真,通体红色,细看笔触倒还挺幼稚的,八成是谁家小孩爬假山时偷偷画上去的。
工人们虚惊一场,笑骂着回来继续开工。
第一车运走还没回来,工人们却已到了下班时间。
于是被拆成一大堆石头的第二座假山残骸便被留在原地,明天再整理。
偌大的公园转眼只剩下秦悠一个人。
秦悠不慌不忙翻着垃圾桶,捡了不少工人喝剩下的塑料瓶子。
初冬天黑得早,不知不觉间公园里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秦悠拖着一大包塑料瓶子往公园门口走,一脚迈出去却踢到了个硬邦邦的东西,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公园里遍地碎石砖瓦,秦悠没当回事,绕开绊到她的东西继续走。
没走两步,她又踢到了个重物。
这一下踢得有点重,秦悠踢踢疼得要抽筋的脚,忍无可忍掏出手机照明。
光线亮起那一瞬,秦悠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一张鬼脸自下而上正在冲她诡笑。
秦悠手一哆嗦,指尖触到手机屏幕,不小心把手电给关了。
眼前重归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秦悠狂跳的心反倒安稳了些许。
她回忆了下那张鬼脸——那不是画在假山石上的那幅画么。
秦悠哭笑不得,见鬼无数的她居然会被小孩的随手涂鸦吓个半死。
又不想,不对呀。
假山在公园里面,她往门口走半天了,怎么又回到假山这边了?
秦悠重新打开手机照明,这次她的心又是一阵忽悠。
那画有鬼脸的大石头不见了。
寂夜无声,秦悠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在不断加速狂跳。
那石头用车拉着都费劲,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
是她看花眼了,还是石头真长出了一张鬼脸?
她正胡思乱想着,有什么东西在她脚面上压了一下。
秦悠下意识后退,脚后踢到了个东西。
她长叹口气,转身一瞧,果然是那张消失的鬼脸。
她说:“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块石头,我不敢踢你?”
那鬼脸红彤彤的嘴巴半张着,笑得颇为不怀好意。
秦悠抓一把地上半干的泥巴糊到石头上。
那鬼脸再也笑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