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咋了的?”
曲半青哆哆嗦嗦地抱着猫走进屋, 心道不就带大宝珠出门溜了几小时,不至于一副被偷家的模样吧。
奥德罗少有如此怒气蓬勃的神情,看都没看曲半青一眼, 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青年,活像他心爱的甜甜圈被人啃了一口似的。
“你突然凶什么呀……”宁知夏无措地愣在原地站桩, 嘴里还没嘀咕几声,抬眼瞧见奥德罗寒气逼人地快步走来, 朝他抬起了手——
“诶、诶你干嘛!”
凉丝丝的气息贴近鼻尖,宁知夏条件反射般缩了缩脖子想躲, 却被冰凉的手指捏住他乱动的下巴扭了过来。
奥德罗放得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别动。”
宁知夏低低地“唔”了声,身体变得放松了些, 刚想问怎么了,就被他另一只手擦过脸颊,倏地伸向背后。
“嗬——”
曲半青猛地吸气, 一脸惊恐地叫道, “我的天!啰啰你背上冒青烟了!”
一阵浓郁的花青色烟雾沿着背脊腾起, 绕着头顶盘旋不散, 不断有余烟从宁知夏的皮肉里快速抽离。
宁知夏只听说过祖坟有这待遇,还不知道原来能自燃, 茫然地扭头朝后背看去,袅袅青烟逐渐化为面容模糊的人形轮廓,屋内隐约回荡起令人头皮发麻的泣音。
随着奥德罗用力一拽, 一个水袖长裙的女人被丢到地上。
她抬起头来, 眼睛、鼻子、嘴巴……与人类极为相似的面容宛如玉瓷,花青色描摹的五官有些僵硬, 仿佛突破一个临界点,极度的不适冲击视觉感官——
“卧槽卧槽!这什么!”
宁知夏脸都吓白了, 瞳孔盛满惊恐之色,一个劲儿往奥德罗怀里蹿,“我身上他大爷的背了只鬼!”
奥德罗单手搂着人,神色稍缓,低头用鼻子轻轻嗅了嗅,青年身上的气味变得混杂,顿时声音有点闷的小声嘀咕。
不香了。
“奴家不是鬼……”女人趴着地上,凄凄惨惨地哭了一会儿,又是委屈又是幽怨道,“二位公子先才还夸过奴家好看呢。”
她像被纨绔子弟戏弄的良家子,可怜兮兮地又抽噎了一声。
奥德罗刚回暖的神色瞬时一沉,将怀里发抖的人推出来,半眯着眼问:“你夸她好看?”
“没、没……”
质问般的口吻让宁知夏莫名生出点心虚,与茫然摇头的曲半青对视一眼,瞬间来了底气,叉腰道,“没有的事,你不要乱说,我什么时候夸过——”
女人又抬头看来,泪水滴落在水袖,宁知夏忽然记起什么似的,未说完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坏了,好像真的夸过。
“原来是旧相识。”
轻飘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奥德罗瞥了一眼他的表情,冷不丁丢了一句,作势就要走。
宁知夏顿时头大,连忙把他拉住:“嗨呀,小奥你别、你别……”
奥德罗垂眼盯着他,忽而勾起唇角笑得意味不明:“别无理取闹?”
“不是不是!”宁知夏把头摇得飞快,叹气道,“我是说,你没必要和国宝瓶子计较。”
“她?瓶子?国宝!”
曲半青瞳孔里流露些许震惊,忍住怪异感凑近了仔细瞧,发现果然是她,不可思议道,“还真是,你怎么从博物馆跑出来了?”
“奴家并非梅瓶,只是瓶中画而已,那瓶子曾开过光,又在福地吸收了千年气运,才让奴家生出了灵智。”
女人避开那道冷冰冰的视线,轻声解释道,“之后墓穴被盗,奴家随诸多珍宝重见天日,偶然遇见被一个有些本事的道士发现玄机,他说奴家气运祥和,当得起瓶中仙,带着奴家游览千里河山。”
曲半青来了点兴致,追问道:“后来呢?”
瓷仙一边回忆一边说道:“道士也是凡人,后来他老了走不动了,将奴家放入道观,又是好多好多年,战火纷飞,奴家辗转于不同人之手,现在又到了这里,只是再没有那些年看遍山河风光的趣味了。”
“原来是这样啊……”
宁知夏听完有些感慨,忽然又皱眉道,“等等,所以你是想出来逛逛,所以附在我身上?”
“倒也不是。”
瓷仙起身站起来,慢悠悠说道,“奴家觉着公子气息亲切,又得知您是馆内请来能在指尖作画的画师,便好奇想跟来看看。”
宁知夏了然:“哦!你是想做美甲!”
瓷仙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公子聪慧!”
宁知夏还没开口,奥德罗忽然淡声说道:“你没钱。”
“钱……”如一道惊雷劈过,瓷仙顿时陷入迷茫。
奥德罗见状,又告状般说道:“她还想白嫖。”
“奴、奴家——”
瓷仙被他说得又羞又气,歪头想了想,就往发间的钗子摸去。
“不行不行!”
曲半青连忙阻拦,“你是从古董诞生的灵异,稍有变化,瓶身画像也会改变。”
今天钗子一拔,明天博物馆的员工瞧见了不发疯才怪。
瓷仙一愣,有些失望地把手放下:“也对呢,我是瓶中仙,不能有变化的。”
奥德罗点了点头,随手划了道白光闪烁的大门,淡声道:“慢走。”
曲半青:“……”
宁知夏:“……”
“是奴家叨扰各位了。”
瓷仙垂头丧气,拖着长长的水袖就要离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开口喊道——
“等等。”
宁知夏靠坐在沙发扶手,手指捏住一撮银灰色的发梢搓了搓。
奥德罗朝身旁的青年看了一眼,紧抿着唇,片刻之后挥手让光门消散,神色淡淡地往沙发靠去。
只是手指动了几下,也没有把发丝从对方手中抽走。
“公子可还有吩咐?”被突然叫住,瓷仙有些不安地转过身来。
宁知夏看着她的衣裙,那双水袖飘逸灵动,将双手完全遮挡,就算做了美甲也看不见。
他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想做美甲呀?”
“其实当年远渡重洋,被困于蓝眼睛的地界时,我常与一幅生了灵智的双燕迎春图隔窗而望。”
每晚闭馆后,她总会和那对燕子出来溜达溜达,日子倒也不嫌枯燥。
瓷仙愁眉不展地叹息了声,面容凄凄道,“如今我已归来,却再不见双燕……若是公子能将双燕绘于指尖,也算是留了个念想。”
宁知夏被她说得动容,低头想了想,小手一挥:“算了,我给你画。”
瓷仙欣喜:“当真?”
好歹也是流落他乡的文物之间的情谊,宁知夏爽快点头:“嗯嗯,你想要啥样的小燕子我都给你画!”
“不是……”
曲半青一愣,手指哒哒哒地快速点击手机屏幕,忽而眉头紧蹙:“你这也……”
“多、多谢公子!”
没想到还能峰回路转,瓷仙喜出望外地飞快道谢,“公子大恩,奴家铭记于心!”
宁知夏笑嘿嘿地摆着手说不客气,心想就几只雀雀能有啥麻烦的。
结果等到曲半青将双燕迎春图的图片塞到他眼底,瞬时两眼一黑,无力地往沙发倒去,半个身子压进了奥德罗的怀里。
奥德罗半垂着眸子,看了他一眼,偏头在他发顶蹭了蹭。
不怪宁知夏眼前发晕,他倒是没想到双燕迎春图是一幅没骨画,嘴里“哎呀哎呀”低声叹气,显然是后悔刚刚吹了个大的。
古人丹青技法里,以墨线勾勒为骨,以墨色晕染为肉,没骨画直接以彩色图之,对画者要求极高。
何处留白?何处晕染?画者的笔尖一落,即要考虑全景全貌,意蕴行笔缺一不可,若非对万物观察入微,一气呵成的把握,倒不如弃笔不画。
而那副双燕迎春图几乎将没骨画的色彩与神韵展现到极致,双燕灵动轻巧,想要复刻临摹在甲面,显然能要宁知夏半条命。
瓷仙瞅他烦恼的模样,喉咙里发出一声泣音,以长袖掩鼻忧愁道:“公子可有为难?”
“没有没有……”话已经说出口,宁知夏咬咬牙,起身坐到工作台,拍桌道,“来,给你画!”
瓷仙心下一喜,轻轻地把手搭在手枕,看着一个个小瓶子摆上桌面。
她许是很久没有痛快说过话了,安静不到三秒,机关枪似的彩虹屁张口就来——
“此屋陈列与众不同,今日一观,实属荣幸之至,想来公子当是云中白鹤才貌双全,清风高节如昆山玉,才藻艳逸比苍山海……”
“哎呀,嘿嘿嘿……”
宁知夏嘴巴笑得就没合拢过,曲半青更是听得一愣一愣,心道不愧是国宝文物肚子里有墨,不像某些人,肚子里全是甜点。
奥德罗长腿交叠倚靠在沙发,继续翻看甜点教程,身边只有一群忠实的小猫信徒又贴又蹭。
听见工作台的动静,连头都没抬一下,倒是面无表情地把书页翻得哗啦响。
一通彩虹屁冲击波哔哔发射,刚刚还泄气的宁知夏瞬间充满蓝条,握住了笔刷。
瓷仙的手指也如瓷器般光洁,压根没有前置的必要,用酒精棉擦擦指尖给她走了个仪式感就算完事。
没骨画多用熟宣,色胶底色自然也得适配,宁知夏按色板找出裸色胶里浅灰黄色调的甲油。
这种打底色胶涂一遍太透,等涂完两层,甲面效果饱和透亮,底色便与仿古熟宣的颜色极度贴合。
他很少画鸟雀,一时不敢落笔,抬手在练习卡纸了大半张纸有了点感觉,这才拿起一根万笔用手捏扁笔头。
模仿劈笔撕毛的方法,宁知夏借着散开的毛刷画出燕子头颈与鸟身的丝状羽,又换了更小号的笔沾取彩绘胶开始描画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