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 那一息间,季烆在想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在结侣大典那日, 他选择转身离开的那一刻, 他们便已经分道扬镳了。
乘袅轻笑着, 仿佛纯粹的因季烆在幻境里的所作所为而开心。无人看见拢在袖袍中, 那只白皙纤嫩的手溢出的一点血痕。
“你愿意为他牺牲,你明明也还爱着他,为什么还要分手?”回天珠实在不理解, “你还为他上问情台, 分明是舍不得他。”
“谁说我上问情台是为了他?”
她只不过是要趁着她对季烆的爱彻底消散前,物尽其用罢了。
书中,季烆在问情台上遇到的也是差不多的考题。或者说,登上问情台的人, 遇到的考验本质上没有任何不同。
无人不惜命。
所以在世人眼中,愿意为其牺牲,那便是爱。
但人心复杂,便是问情台也无法彻底看清一个人的内心。需要经过问情台的考验,本身就已经不纯粹了。
这样的爱,她从来不缺。
不舍又如何?
这份疼, 这份不舍,早晚会消失。
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乘袅心情挺好, 难得回答了回天珠:“他的确是我舍不得伤害的爱人。”
不管她还要不要喜欢季烆, 至少这一刻, 她要让有心人以为她爱他。
一个冷酷无情的人,是无敌的。
但现在区区金丹期的她, 需要的是一根‘软肋’,她不能‘无敌’。
“而现在——”
他是她的敌人,是她的棋子。而必要时刻,便是她自己,也可以成为一枚棋。
*
回天珠还是不理解,还想说什么,乘袅已经又一次屏蔽了它,不再理会了。
“袅袅。”看着少女对他笑,想到刚才在幻境中发生的一切,想到乘袅对他的不离不弃,季烆这几日来绷紧的弦终于松了。
他看着她,眉心阴郁松散,竟是难得露出了浅浅的笑。季烆抬步,正欲朝乘袅走去,却见她忽而收起了笑,退后一步,又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季烆眉心微蹙。
正这时,上首传来了季长老朗声大笑:“尊上,季烆既然通过了问情台,那这门婚事也不必退了吧。两个孩子两情相悦,何必棒打鸳鸯,您说呢?”
他看向对面的乘宿,笑着问。
说罢,不等乘宿回答,季长老又高声道:“今日诸君见证,剑君亦在,大家都看见了方才幻境里的一切,证明了两个孩子情比金坚,这般深情厚谊,若是无法延续,岂不可惜?”
最上首,蔺霜羿面色未有任何改变,没应声,但也没反驳。
乘宿没有应承,只道:“可不可惜,不是你我说了算。”说着,他看向了乘袅。
“季长老。”季长老还欲说什么,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一道轻灵悦耳的声音。
众人顺声抬眸,只见一道清影飞落至近前。
正是从问情台上下来的乘袅。
她朝座上诸位前辈轻轻一礼,扬声道:“季长老,可还记得那日在混沌之地,我与季烆定下的一年之约?”
自是记得。
季长老点头,正要开口,乘袅抢先一步道:“结侣大典当日我以为季烆是忧心师妹,所以才不顾在场众宾客,不顾我们的情谊决然离开。此为救人,所以我顾念我们的感情,违背了家族之命,已自私了一回,退让了一步,才有了这一年之约。”
“但我未曾想过,季烆骗了我,原来他知道文喜对他的感情。”
季长老一听,忙道:“但他未曾答应,如今也证明了自己对殿下的真心。”
“可他骗了我,骗了当日在场的所有见证人。”乘袅沉声道,“人无完人,孰能无过,但不能明知故犯,一错再错。”
说着,她转身看向跟来的季烆,目光幽深道:“即便证实了你对文喜无心,可你逃婚是真,欺骗是真,你与文喜同种下同命蛊亦是真。”
季烆薄唇微动,想要开口,乘袅却摇头道:“我知你想说什么。但阿烆,承诺要建立在信任之上。而今,我无法信你。”
我无法信你,而不是不能信你。
这几个字如数道惊雷重重砸在了季烆的心上。
是他先骗了她,即便上了问情台以证真心,也掩盖不了这个事实。所以,她无法信他,是合情合理。
季家人脸色微变,季母忍不住开口问:“那帝女还要如何?”她的口气已里已有了隐隐火气。
“分明是你们自己做错了事,还要怪我们不成?”耀火长老一拍座椅,怒道,“怎么,季家是迫不及待想要取而代之,坐这九胥之主不成?!”
“耀火长老息怒。”季长老脸色一变,忙道,“我季家绝不此心。只是柔灵爱子心切,一时糊涂才胡言乱语。”
说着,他看向季母怒喝一声:“还愣着作甚,还不道歉?”
季母面色青白交加。
今日能上问情台的人,皆是各世家宗门有头有脸的人物,作为季家家主夫人,季母向来自视甚高,极看重自己颜面。
在她心里,若不是时机不到,皇室算什么?季家哪一点比不上皇室?而今,却要她当着那么多的人面,向她看不上的人道歉。
凭什么?!
再说了,那乘袅分明都愿意为她烆儿去死,还故作什么姿态?
“孟柔灵!”季长老压着火,唤了她的全名,声音冷厉,“道歉!莫要让人看了笑话。”
季母咬牙,正要说话,乘袅忽然道:“孟夫人不用道歉,我并不是想要如何,只不过是想要遵守自己的诺言罢了。”
“君子一诺,重如千斤。我不敢自比君子,但也愿信守承诺。”少女轻扬衣袍,朗声开口,“一年之约,依然有效。只要能在一年之内解开同命蛊,这门婚便能继续。”
那句‘君子一诺,重如千斤’,她微微加重了语气。
话落,她转身,看向季烆。
四目相对。
季烆想要说话,但喉咙像是被重物堵住了一般,只能艰难的吐出了一声:“袅袅。”
“阿烆。”少女向他柔柔一笑,“这一次不要让我失望了。”
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声如春水,恍若缱绻不舍,又难掩伤心失落。
季烆张了张嘴,一字一顿的道:“我一定会解开。”他一定会重拾她的信任,一定会让她重新为他披上嫁衣。
季长老大笑起来道:“请殿下放心,一年之内,我们定会想法解开同命蛊!”
同命蛊无解,不过是无人想解,对于普通人来说,想解开同命蛊很难,但于季家而言,不过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天下蛊师无数,难道还真找不到解开之法?
所以季长老并未把这个要求放在心上,反而心神微松。这小帝女的确聪明有心机,而今又恢复了至高天赋,眼见着是个巨大的威胁。
在多宝楼拍卖会后,季长老已然起了杀意。
再至季烆竟要为此女上问情台,心中杀意更甚,视其为不能留的祸患。
现今,想到幻境里乘袅毫不犹豫与季烆赴死的画面,再瞧着她对季烆克制却无法彻底掩饰的情意和留恋,却是放下了心。
遵守承诺,想来只是无法断情的借口。
到底是女子,再聪明也逃不出一个情字,优柔寡断。不过如此也好,加以引导,此女能为他们所用。
两家既已达成了约定,众人自是散去。
“久闻剑君剑术出神入化,天下无双,今日,周行云斗胆向剑君请教。”就在众人欲要离去时,一个身着劲装,面上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左右的俊武男子起身挡在了蔺霜羿面前,竟是出口请战。
见此,本欲离去的众人都停下了脚步。
无暇剑君之强,传遍天下。但不是所有人都瞧见过他的厉害,大都只是闻名罢了。不是没有人想过挑战,但能有这个勇气的少之又少。
周行云乃是云霄宗人,算是乌云峰的师侄,天赋出众,且天生剑骨,在剑道之上远超众人。
据闻,他自创了一套飞云剑法,曾越级斩杀过比他高了一个大境界的合体大圆满的妖兽。
论起天资,不比蔺霜羿和季烆差。
他如今不过九十余岁,已是出窍后期修为,放眼天下,这般进阶速度只在蔺霜羿之下。
与季烆比,有以大欺小之态。但与蔺霜羿比却不同。
当然两人修为相差巨大,若论实力,周行云必输无疑。可比的若是剑术,结果未可知。总之,无论蔺霜羿今日应不应,于周行云而言都有利无弊。
不远处,乘袅的视线不受控制的朝那道修长的雪影而去。今日为了万无一失,她特意调整了情人咒的发作时间。
此刻,六个时辰将要过去,情人咒又蠢蠢欲动。
若看不到人便罢,偏偏两人还在一个空间,有那么一瞬间,乘袅竟有想要朝蔺霜羿靠近的冲动。
她吸了口气,暂时压下这点异样。
乘袅从未小看过情人咒的威力。卫九幽既然会把此咒种在她身上,必定不会让她好过。
暂时无法解开,她只能转劣为优,并早做准备。
她也没想过她和蔺霜羿中了情人咒一事能瞒住其他人,今日问情台便是准备之一。蔺霜羿是什么性子,她暂时还无法把握,只能多作打算。
中子咒的人其实不会受影响,情人咒针对的只有中母咒的人。
但凡蔺霜羿下了狠心不管不顾,受罪的只有她。所以她必须给自己多加筹码。
至少在她与季烆名义上还是未婚夫妻时,有这么一层关系,蔺霜羿总不能太过狠心吧?
在她看过去的同时,那道雪影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