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袅没先回答他的问题, 定定看了男人一眼,忽然说:“剑君,季烆是您的弟子。”
蔺霜羿微怔, 不过只瞬间便恢复平常, 淡声道:“弟子又如何?这不是他犯错的依仗。”
“本君对事不对人。季烆若是做了错事, 自也当严惩。”
他一脸的正义凌然, 无论态度还是言语,表现出来的都是公正严明,不偏不倚。即便季烆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 他也没有丝毫偏帮之意。
严肃又正经。
乘袅看得却有些想笑。
本来因为修炼遇到问题郁闷的心情顷刻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她又看了一眼下方那上演‘生离死别’的男女, 心中颇觉可惜,早知蔺霜羿特意带她过来是为了看这一出好戏,她就该早做准备的。
比如提前派人留下留影石,把这一幕清清楚楚的记录下来。
眼睁睁看着这么好的一个把柄从手上溜走, 乘袅心里遗憾极了。想到此,她又垂首,幽幽看了下方一眼。
文喜还未走,而是看着季烆的背影红了眼睛。
而季烆自说了放她走的话后,便一直背对着她,没有转身, 表现得非常冷漠。当然,如果真的只有冷漠,也不会放走一个‘魔种’。
乘袅心中越发觉得可惜。
但看着她这般模样, 蔺霜羿却是误会了, 以为她还对季烆余情未了, 忍不住又说了一次:“季烆先是骗了你,又不顾大局私自放过魔种, 作为他的师尊,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乘袅心中一动。
她忽地朝前走了一步。
“剑君要怎么给我交代?”
其实他们两人本就离得不远,只拉近这一步,便几乎是要靠在一起了。
没想到她会突然靠这么近,蔺霜羿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呼吸微滞,沉默片刻,才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交代?”
“不如便徒债师偿吧。”眼前的姑娘忽然笑了起来,黑亮的眼睛像是盛满了星光,“所以,剑君把自己抵给我吧。”
她在笑,笑得那么开心,眉目间竟没有半分阴霾。
蔺霜羿先是被那美好的笑容晃了神,后才反应过来乘袅说了什么,心脏登时又急速跳动了起来。
咚咚咚——
胡乱跳动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般。
激烈的心跳声似乎能把他的耳膜震破,他难得呆怔了一下,才骤然回过神来,害怕乘袅发现他的异样,下意识朝后急退了好几步。
可惜此刻无暇剑并未变大,剑身就那么长,蔺霜羿险些就在自己的本命剑上踩空了。
幸而千钧一发之际,他用灵力稳住了差点下落的身体,否则堂堂大乘修者竟从御剑掉下去,那可太丢人了。
“你——不生气难过?”
他的声音罕见的有点卡顿,还带着点沙哑的涩意。
又一次回避了她的问题。
分明是他故意带着她来这里‘捉奸’的,怎得后退的也是他?难道是刺激还不够?
乘袅的心被挠得痒痒的。
若说上一次在长生树上蔺霜羿表现得隐晦,而她不敢确定,那这一次,乘袅坚信不是自己的错觉。
蔺霜羿和季烆的师徒之情已经出现了裂痕,这道裂痕还越来越大,看上去已经没了修复的可能。
这是乘袅一直以来的目的之一。
起初,她只是想借一借无暇剑君的光,在他这里得一点庇佑;后来,她想取代季烆,成为无暇剑君的弟子。
可人心本贪,她乃其中之最。
况且,谁让蔺霜羿那般纵容她?若要怪,蔺霜羿自己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谁让他养大了她的心,壮大了她的贪欲?
所以再后来,她不仅想要取代季烆,她还要蔺霜羿在她与季烆之间做一个选择。
她要他们师徒反目,要季烆和季家失去最大的助力。
此前因着时机不到,也因为刺激不够,所以乘袅步子还不敢迈太大,做事也有所保留。比如,在被情人咒影响的时候,还要装作对季烆还抱有一份期待。
可现在,她明确看到了蔺霜羿的态度。
在她与季烆之间,他选了她。
这段师徒之情,已经将要走到尽头了。
既然如此,乘袅自然没有再伪装对季烆‘余情未了’的必要,最好趁此机会,与蔺霜羿更进一步。
结果——
乘袅直视着男人,目光缱绻温柔:“如果是以前,我可能会难过,会生气。可是——”
说到这,她故意停顿了一瞬,见蔺霜羿越发绷紧了脸色,才慢悠悠笑道:“我现在喜欢的是剑君啊。”
既如此,为何要因无关的人伤心愤怒?
季烆早已经失去了这份资格。
她说喜欢的是他。
蔺霜羿的心里先是涌出无尽的欢喜,可很快,眼前忽然闪过那对怎么也毁不掉的鸳鸯佩,这份欢喜顿时又被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指尖颤了颤,在听到那一声喜欢时,差一点便忍不住想要把人用力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就像是在梦中一样,紧紧地抱着她。
可最后岌岌可危的那一丝理智阻止了他。
她并非真正喜欢他,而是因情人咒的影响。这份喜欢,是假的,是经不得推敲的。一旦解开了情人咒,这份虚假的喜欢自然也会消失。
蔺霜羿五指紧握,慢慢收拢了双手。
最终,他别开了视线道:“你不过是中了情人咒。”是提醒乘袅,也是提醒自己。
在万无一失前,他不能犯一丝一毫的错。
——所以是还要再加一把火吗?
乘袅深深看着蔺霜羿,男人却装作若无其事的躲开了她的视线。果真不愧是无暇剑君,真能沉住气。
既然要与她装,那她便如他愿。
“……是了,我中了情人咒。”乘袅故作恍然大悟,仿佛才想起这回事,“抱歉,剑君,是我自制力不行,又被这邪咒影响了。我会努力克制的!”
一边说,她还一边主动朝后退了一步,表明自己知错能改的态度。
蔺霜羿心头一哽。
而乘袅说完之后,便换了话题,指着下方道:“哎呀,剑君,文喜走了。现在怎么办,我们要追吗?”
下方,文喜已经离开了,只有季烆一人还留在那里。
在文喜走后,季烆终于转过了身,看着文喜离开的方向一言不发。
其实若是有心,文喜又怎么可能走得了?蔺霜羿的用意,她暂时猜不到,但乘袅自己是故意拖延了一会儿,给文喜离开的机会。
在没有钓上鱼之前,文喜这个饵还不能捡起来。
蔺霜羿低头看了下方一眼:“她跑不了多远。我已经通知了掌门等,他们会派人去追。”
“那便好。”乘袅松口气,顿了顿又问,“那现在做什么?”
不等蔺霜羿回答,乘袅忽然又问:“剑君今夜是特意带我来的吧?多谢您,我会再仔细斟酌我与季烆的关系的。”
“……好。”蔺霜羿看着下方的季烆,突然问,“你要下去与他对质吗?”已到了这般地步,还不解了那碍眼的婚约吗?
在乘袅回答之前,他补充道:“本君可以当你的证人。”
真是大公无私啊。
乘袅脸上顿时露出了感激之色:“剑君公正,令乘袅佩服。不过,算了,现在下去也没有意义,不过是徒增伤心罢了。”
“剑君,我们回去吧。”
凉风吹过,下方季烆也转身快速离开了这里。
明明达成了目的,蔺霜羿心里却没多高兴,反而像是堵了一口闷气。带着乘袅回了帝都,乘袅便提出了告辞。
蔺霜羿没有留人的理由。
乘袅离开后,蔺霜羿却没回无忧苑,反倒又出了帝都,直接去了妖族族地。
“怎么现在来了?”
姬赤野忙碌了快一夜,正要休息,结果刚准备沐浴,便瞧见风尘仆仆赶来的好友,有些诧异的问。
毕竟这人才嫌他碍眼,把他赶走了呢。
蔺霜羿从不废话,直接道:“我来拿留影石,都记录下来了吧。”
“就为这,值得你连夜跑一趟?”姬赤野忍不住又翻了一个白眼,“老房子着火真可怕,这么着急吃嫩草?”
“我不过百岁出头。”
蔺霜羿道。
以他这个年纪,在修士中一点也不老,正是风华正茂时。
姬赤野:“……”
“东西给我一份。”蔺霜羿朝他伸手,边道,“按照计划进行,尽快把这份记录散出去。”
闻言,姬赤野啧了一声:“到底是跟了你二十几年的徒弟,不再考虑一下?”
蔺霜羿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并未有任何动摇。
“行吧,我会按照你的要求做。”姬赤野摇了摇头,叹息,“这份留影石影像传出去,你那弟子,怕是要身败名裂了。你可真狠得下心。”
蔺霜羿面上一如既往的冷静,眉眼间蕴着一丝冷厉:“是他自己不修德行,要怪便怪他自己心软吧。”
无论文喜是否是魔种,她杀了那么多昆仑弟子是事实,无论是作为季家少主,还是昆仑弟子,季烆都不该因为一时心软放了他。
姬赤野把东西递给了他,不由问:“你早就猜到季烆的选择了?”所以才会让他派人在那里留下留影石抓住这份把柄。
蔺霜羿随意的嗯了一声。
但事实其实并非如此,无论季烆做什么选择,他都只会让乘袅看到这一种结果。作为大乘修士,哪怕他现在破了道,所以修为不稳,但想要动一点手脚很简单。
更何况,季烆的心早就有了游移。
……
这头,乘袅回宫之后,也未继续修炼,而是把乘进唤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