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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
    重岚呵呵笑道:“那就要问这位嬷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你们齐国府好歹也是公府,办事竟这般不知体面,派个奴才来我这里耀武扬威,真当我是泥捏的不成?!”
    魏嬷嬷脸色极难看,像是当面被扇了个漏风巴掌一般,从牙缝里勉强挤出来几个字:“这是两下弄混了...”
    重岚懒得再听她废话,使了个眼色清云,后者会意,上前几步把那纳妾文书撕了个粉碎扔在她身上:“那你就回去弄个清楚,重家不是你能来撒野的地方!”
    ......
    齐国府的东院里,晏老太太手一颤,一碗茶汤泼洒出来好些,她也顾不得了,大声道:“你可瞧清楚了,和哥儿当真备好了纳彩礼送过去?!”
    她是要纳妾的,孙子如今跟她这般对着干,明摆着是要打她脸,让她脸上火辣辣的难受。
    魏嬷嬷脸上臊得慌,点了点头道:“重家那位直接把纳妾文书撕了个粉碎,还说咱们齐国府不知规矩...”她说完又道:“不过她像是真气着了,任由纳彩礼摆在门口,既不收下也不应答。”
    晏老太太松了口气:“那就好...”
    魏嬷嬷发急:“老太太,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她故意把纳彩礼摆在重府门口,就是让所有人都瞧瞧,大少爷是要聘她为正妻,闹得人尽皆知有什么好?!”
    晏老太太指尖不住地颤着:“那...那可如何是好?”
    外面一道清越的声音绕过山水屏风传了过来:“什么如何是好?祖母有什么难处,不妨跟我说说。”
    晏老夫人身子一僵,晏和已经走上来,欠身行了一礼:“孙子来给祖母请安。”
    晏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压不住的怒火:“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祖母,我还以为你的魂儿被哪个姓重的勾去了,再也不会踏进我这东院一步了!”
    这话听着倒像是正头夫人对花心夫婿说的,魏嬷嬷脸上不大自在,抬手扯了扯晏老太太的袖子,后者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搭理她。
    晏和淡淡道:“祖母慧眼,我今日来,正是为了重姑娘的事儿。”他起身负手而立:“过几日便要行问名之礼,我想请祖母亲自过去交换草贴。”
    晏老夫人再软的性子,这时候也被气得够呛,站起来大声道:“你做梦!我就是死,也不会让那商户女进门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晏和笑了笑,笑意未及眼底,他从容地理了理金线绣的流云纹袍袖:“祖母不要忘了,如今爹爹虽放出来了,几位叔伯还在牢里关着,爹爹如今空担了个齐国公的虚名,薪俸土地金印宝册,祖母为什么非要挑这个时候闹事?不怕皇上更不待见齐国府?”
    晏老夫人怒声道:“你敢拿他们来威胁我,难道你就不是齐国府出来的人?!”
    晏和旋身坐下,不答反问:“祖母觉着呢?”
    晏老夫人委顿在帽椅里,一时言语不能,她心里很清楚,皇上这次游猎能带晏家去,全是看在晏和的面子上,但晏和的几位叔伯受罚,却全然没有影响他的荣宠,晏家现在想要复起,只能靠着他。
    但要是让她讨这么个儿媳回家...她面上忽青忽白,最终放下身段来,软语道:“和哥儿,你要真这么喜欢她,祖母就帮你把她求来做个偏房,你一样能和她朝夕相对,只是这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可千万马虎不得。”
    晏和细白的手指交扣起来撑着鼻梁:“对我来说,只要成亲对象不是她,旁的都成了马虎,我向来不喜欢退而求其次,祖母当时知道的。”
    晏老太太简直不可思议:“你就这般中意她,她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般惦念着?”
    他唇边扬起个清浅的笑容:“我心悦的人,自然哪里都好。”
    晏老夫人捂着眼,似乎不想搭理他,半晌才颤声道:“你跟你父亲真是一个样,当年他也是这么闹死闹活地要娶你娘的...”
    晏和讶异地挑眉,他娘是齐国府的一个禁忌,他就从未听晏老夫人主动提起过她的事。
    她放下手,端起魏嬷嬷奉上的药来喝了半碗,这才半阖着眼缓缓道:“你不是执意要娶重家姑娘吗,听我说完这些再做决定,听完之后你还执意要娶,我绝不拦你。”
    她用绢子掖了掖嘴角:“你这么多年可曾见过你外祖家?”她见晏和抿唇,这才道:“那是因为你娘出身不高,只是个九品小官家的闺女,家里也早就败落了。”
    她仰头望着天花板,神情有些恍惚:“当初你爹不知何时见了你娘一眼,那时候就上了心,日思夜想地惦记着要娶她,我和你祖父原也是不同意的,但架不住他日日夜夜跪在地上哭求,终于松了口让她进门...现在想来,那是我这些年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她定定瞧着晏和,莫名地想起了二儿媳妇进门给她端茶叩头的样子,当真是仙子一般的美人:“你娘跟你相似,相貌自然是极美的,十分得你爹爹宠爱。才新婚那阵两人好得蜜里调油,连当初我送他的几个通房他都主动遣了,恨不能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着...”
    晏和面色古怪,他以为依着晏三思好色如命的性子,妾室通房应该来者不拒才是。
    晏老夫人神情越发恍惚:“后来你父亲年纪大了,你也快要出生,他便想着谋求前程,荫妻庇子,咱们家的境况你是知道的,他岳家更是不堪,他处处碰壁,事事都不如意,偏偏你娘已经被他惯坏了,每日只知道缠着他吟风弄月,稍有半点不如意就打人骂狗,他在家里家外事事不如意,跟你娘也渐渐远了...”
    她用绢子掖了掖眼角:“后来的事儿你想必也听说过些,你娘不甘寂寞,又怨恨你爹爹冷落,便和别人通.奸,最后投井自尽,带累你的出身也遭人诟病。”
    她隔着泪眼看着晏和,温声道:“和哥儿,祖母不是那种拜高踩低的人,但门当户对的世情如此,咱们又有什么法子?你现在爱慕她容色鲜妍,等她容颜老去,你又关心前程的时候,你会不会责怪她不能给你助力,会不会嫌弃她年老色衰,还没有好娘家帮衬,累的你仕途没有坎坷?”
    她想起惨死的二儿媳妇,半辈子郁郁不得志的晏三思,抽噎了下鼻子:“你想过她能否适应钟鸣鼎食之家的生活?齐大非偶,重姑娘嫁进来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你若是真喜欢她,就不该再跟她有缠扯了。”
    晏和一直静静听着,神色不见喜怒:“祖母怕是弄错了吧,父亲是父亲,我是我。”
    他笑了笑,眼里带了些轻慢的鄙薄:“父亲半生不得志,祖母倒是会给他找由头,难道朝中那些阁老重臣都是靠岳家和妻子才得以平步青云的?享受了妻子最美丽鲜妍的时候,这时候才想起自己的前程来,转头责怪妻子无能,岳家不得力,不过是为自己的无能找的借口托词罢了。”
    他讥诮道:“身为男子,理应为妻儿遮风挡雨,护佑他们一辈子平安喜乐,反过头来责怪妻子不为自己添助力,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晏老夫人一怔,随即大怒道:“你敢这么说你父亲!”
    晏和淡然道:“不过听祖母提起往事,随意感叹几句罢了,祖母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
    他起身道:“孙子的主意已定,还望祖母帮着去重府行问名之礼。”
    晏老夫人勃然大怒,正要严词拒绝,就听晏和轻轻飘来一句:“皇上本来赐下来宅邸给我,但我想着常住在外面也不好,便和皇上说了,在齐国府住够一年再搬过去,祖母若是执意不允,那我也只好携新婚妻子立即搬过去住了。”
    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不管她同意不同意,重岚他都娶定了,二是若晏老夫人执意不答应,他就可以就着这个由头搬出去,和齐国府断绝往来。
    晏老夫人一股火憋在胸口发泄不得,身后的魏嬷嬷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她攥紧了拳头,被抽空了力气一般委顿在帽椅里,颓然地点了点头。
    ......
    那边重府里,重岚明知道这是晏老夫人想出来的损招,也没忍住气得够呛,清云在一边劝慰道:“您消消气,只要晏大人是好的不就行了,您又不是嫁给晏老夫人,其他人您理他们呢?”
    重岚按着额角:“我是在想以后有这么位仇人似的婆祖母可怎么办?”
    清云半点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婆祖母比婆母好对付多了,又不能碍着您什么。”
    她拉着重岚往出走:“晏大人这回送的纳彩之礼可丰厚了呢,什么赤金桌子,南海明珠,还有一尺来高的珊瑚,更别提还有什么金啊玉啊,茶饼果缎这些东西,好些我都叫不出名字来。”
    重岚倒不是很在意这个,不过见晏和心意郑重还是欢喜的,她还没让纳采礼进门,现在算算时候也差不多了,再不让进来就伤了晏和的颜面,便松口让媒人进来。
    没想到纳采礼刚刚抬进来,正门外又是一阵喧闹,她怔忪地抬起头,诧异道:“这又是怎么了?”
    清歌忙跑出去看,没过一炷香的功夫却跑进来,泪珠盈满了眼眶,倒把重岚吓了一跳。
    她素来稳重,此时却激动地满眼是泪,大声道:“姑娘,是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中了二甲第七名,京里要受庶吉士给他,现下衣锦还乡回来了。”
    嚓地一声,重岚手里的青玉笔架跌了个粉碎,忙追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大哥他当真没出事儿,还中了进士?”
    清歌用力点头:“大少爷刚到城门口便被几个同窗的学子拉去宴饮了,这个是县衙派人来给您报喜,门口还有大少爷派来报信的人呢。”
    重岚也激动地眼里发酸,用力跺脚道:“他到底是怎么搞的?这快两年了音讯全无,连个信儿也没给家里报,到家了也不嫌回来看看,我们到底还是不是他亲人?!”
    “你们要不是我亲人,我也不用跑死了几匹好马,加急赶回来了。”
    重延从影壁绕了出来,一脸的风尘疲惫,神态坚毅淡漠,只有落到重岚身上的时候,眼里才漫出些笑意;“囡囡,好久不见,你又长高了,比原来更漂亮了。”
    重岚正要冲上去,比她更快一步的是清歌,她立在重延身前定住,满面激动地神情掩也掩饰不住,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她勉强福身行礼:“大少爷终于回来了,这些可好了,家里总算是有主心骨了。”
    重延是典型的重家人相貌,玉白面皮,眉眼靡丽浓艳,不过他惯常板着脸,不显山露水的,端正之气硬生生压住眉梢眼角的媚态,只剩了俊美的容色,显出山水一般的磊落挺拔气魄。
    他对着清歌淡淡笑道:“你费心了。”
    重岚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冲上来给了他几拳,咬着牙又喜又怒:“你这些年是怎么搞的,不知道家里担心吗?就算出门在外传信不方便,托人带个口信总可以吧!我和二哥都以为...都以为你...”她哽咽着没说出来。
    重延安抚地拍了拍她肩膀:“别怕,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说完摇了摇头:“前年刚出金陵就遇到雪灾,好容易捡了一条命来,又遇到了流民叛乱,一路颠簸去了京里,正想着给家里传信,没想到又听说了临川王叛乱的消息,就这么一次次地耽搁了下来。”
    重岚也有些无言,这两年金陵的事儿也太多了。
    他三言两语叙述完自己的经历,肃了神色:“我这一路听了几条咱们家的消息,老二被关在王府的事儿,你不要有所隐瞒,都给我照实说了。”
    重岚叹了口气,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末了恨恨地补了句:“都是姜乙那个畜生!”
    重延瞧了他一眼:“你也别帮着你二哥开脱,姜乙禽兽不如是不假,但你二哥也难辞其咎,这么明显的套儿,只有他瞧不出来,差点赔上自己亲妹子。”
    重岚正要开口说话,重延已经起身:“这事儿你别管了,我先去平乐王府把他接回来。”
    重延做事素来雷厉风行,在家里连口茶还没喝就转身出门,不过这回回来的倒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带着重正回来了。
    重岚正纳闷他们怎么还不来正堂,就见清歌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姑娘,您快瞧瞧去吧,大少爷一回来就拉着二少爷去了老爷老夫人的牌位前,说是要打断二少爷的一条腿呢!”
    她对重延十分清楚,绝对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说要打断重正一条腿,绝不会只打断他一条胳膊,她提着裙子匆匆忙忙冲到灵堂,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重正瘫软在地上,抱着一条腿哭的涕泗横流,重延手里还拎着跟胳膊粗的用来执行家法的棍子,沉声道:“...姜乙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敢跟他结交,险些害了囡囡一辈子,这些你可都知道?!”
    到底是亲兄妹,她心里就是再恼火也见不得重正这般模样,一条腿已经被打的不成样子,骨头都错位了。她不忍地道:“大哥,你这手也太重了些...这可是你亲弟弟啊。”
    重延面色冷峻:“一是一二是二,有功赏有过罚,就是亲弟弟也不能这般惯。”他用棒子指着重正:“你给我在房里老老实实禁足三个月,要是期间敢出去一回,另一条腿也别想要了。”
    重正身子不住打颤,重岚忙命人把他抬下去,去请最好的骨折大夫给他看腿。
    重延倒也没拦着,静静地瞧她忙活完,才淡淡道:“还有一桩事,你和齐国府的亲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强势归来!
    ☆、第67章
    重岚听他发问,面色紧了紧,拧着帕子道:“大哥问这个做什么?纳彩之礼已经下了,亲事已定,有什么好说的。”
    重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神情,随即收回目光,淡淡道:“你打小就懂事,齐大非偶的道理你也是知道的,咱们不是那贪慕高门的人家,我本想着给你找个门户低些的人家,出了什么事儿咱们也说得上话。反正齐国府这般还没换草贴...”
    重岚忙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纳彩之礼已经下了,这事儿都传出去了,怎么能轻易更改?”
    她说完叹了声:“况且门户低的人家也就好吗?江秀才你是知道的,瞧着也是个本分厚道的,没想到后来又是传谣言坏我名声,又是让家人来咱们重府门前撒泼,到底人心隔肚皮啊。”
    这事儿重延倒是没听过,他默默听完,亲手沏了杯安神的茶递给她,反问道:“那你怎么就能保证那位晏总督就是好的呢?若我没记错,两年前你还被他逼着舍了西北的生意吧?”
    重岚语塞,重延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况且今天发生的事儿清歌都告诉我了,他们齐国府到底是想娶妻还是纳妾?”
    重岚瞪了清歌一眼,他神色淡漠,却透着一股坚决:“囡囡,你嫁给这样的人家要好好想想清楚。长兄如父,必要的时候,大哥就算逆了你的意,也不会让你再错下去的。”
    重岚忍不住反驳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就是错的?”
    重延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淡淡道;“我不跟你争这个,是好是坏,等过几日问名的时候再看吧。”
    重延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回到家里就开始整顿盘点家里大小事务,有这么个大哥在,重岚反倒清闲下来,整日由清歌清云陪着在家喂喂鱼逗逗和和——和和就是晏和送的那头貔貅兽新起的名字。
    纳彩之后没过多久便又是个吉日,重延正和重岚在堂屋说话,清歌端着两碟子藤萝饼上来,重岚下意识地伸手要接,没想到她胳膊肘一拐就放到重延的面前,低声道:“大少爷,请用。”
    第二盘才送到重岚跟前,她面色古怪,看了眼清歌又看了眼自家大哥,重延倒是面色如常地喝着茶。
    这时候清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满面压不住的得意喜色:“姑娘,齐国府派人来问名了,您猜是谁?居然是齐国府的老夫人。”
    重岚一怔,重延这些日子以来都紧绷着的脸终于松了松,露出几分满意之色。
    他率先起身道:“走吧,咱们去见见这位晏老夫人。”
    重岚敛裙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待客的正堂,晏老夫人见到她,勉强挤出些笑意来:“重姑娘。”
    重岚福身行礼,指着重延介绍道:“这是我大哥。”
    重延拱手:“晏老夫人。”他一撩袍袂坐在了上首,对着晏老夫人道:“不知道老夫人来所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