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3章 徐长文到金陵
晨曦初照,
江南烟雨,秦淮河畔,雾气升腾,似有一层薄纱缥缈于水面,随着天色渐亮,那雾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撩起,露出河面闪烁的粼粼波光,
金陵城中的水,早已退去,城外之地还是泥泞不堪,早上就有府军,带着征调的民夫,开始赶去新北大堤,赶紧修补堤坝,而剩余的人府军,则是去各县赈灾,只是赈灾的粮食,竟然寥寥无几,
金陵知府衙门,
贾雨村阴沉着脸,瞧着主位上的景大人,脸色如常的坐在那,心中一片冰冷,而通判马广诚,眼神死死盯着对面而坐的沈万和,开口问询;
“沈大人,您答应给知府衙门赈灾的粮食何在?”
“是啊,沈大人,金陵四个县,还有江北五个县,大批灾民嗷嗷待哺,府库的粮食根本撑不住几天的,你不是说赈灾粮食早已经备好了吗?”
同知胡文玄也赶紧问道,府库里的粮食,已经派专人去赈灾,可惜,大批田亩村子被毁,死伤无数不说,县城的水还没退干净,退水可等,但是人饿了,就等不了了,
却不知沈万和面色如初,只一眼看过主位上的景大人,沉着气回道;
“两位大人莫急,金陵城里的米铺,所有存粮都借用给两位大人,还有城外庄子里的存粮,赈灾也够三十日之用,俗话说,天灾不可避免,金陵那些士绅大户,也应当尽一份力才是。”
话音一转,
把矛头转向他处,历来朝廷为难之时,士绅豪族都要帮着渡过难关,这一次也不例外,
“士绅是士绅的,他们必不可少,沈大人是沈大人的,这先后顺序,可不能错了,粮食,今日就要运到知府衙门里,剩下的,四个县都要运粮,先赈灾稳住局面,沈大人意下如何?”
贾雨村也不得不出口,事关自己的性命,再不能躲在后面,装作不明不白,还有府军那个校尉,新北大堤开挖,马广诚这个笨蛋,竟然还想派这些人去杀人灭口,机密之事,众目睽睽,想死还要招摇。
沈万和点点头,答应着,今日来此,并未穿官身,走得急没时间换,屋内众多官员都知道他是杨公公的人,所以并未多加指责,
“大人不必着急,城中的粮食,下官都已经封存,而且城外庄子部分粮食,已经运进城内,知府大人如何安排,都听大人的。”
沈万和的态度也让在场的官员打个愣,答应的这么痛快,胡文玄感觉有蹊跷,继续问道;
“那金陵城的米价如何?”
这一问,就连景大人都微微侧目,此时米价要是涨价涨的太厉害,金陵城就不安稳了,
“回胡大人,如果米铺的米全都调用府库,城里的米自然是短缺,所以米价如何,下官就不知了,”
摇摇头,沈万和说的是实话,金陵城共有三十三家米铺,如果没粮食,城中百姓必然恐慌,那时候,又该如何,
殿内官员几乎倒吸了一口冷气,贾知府,马通判等人脸色铁青,你不是说赈灾的粮食早就备好了吗,
气氛阴沉到了冰点。
而金陵城外,
洪水退去,可是凄凉的一幕,原本肥沃田野,被一层厚厚的淤泥覆盖,田埂早已不见,偶尔能看到几株歪歪斜斜禾苗散落其中,农舍房屋多是残桓断壁,还有不少破损的渔船躺在地中,几具尸体泡的发白,不忍直视,
刚刚出船舱的徐长文,高文,还有徐东,庄锦文四人,站在甲板上,
“快看,金陵码头到了,两位徐兄,此番就是你们落脚之地,日后我等虽在两地,但尚有见面之日,各自珍重,”
高文许些感慨在里面,他们四人既是同窗,又是好友,这一周以来,相互探讨诗赋,早就引为知己,离别在即,颇有不舍之意。
余者三人皆是如此,心情感叹,徐东笑了笑,抱拳道;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等能同渡这些日子,也不知前世修来的几世福分,金陵苏州两地相邻,必有再见之日,”
“是啊,必有再见之日,”
庄锦文最为不舍,要不是两位兄长,哪有他今日的官做,徐长文眼色坚定,伸手拍了拍二人的臂膀,
“此去赴任,定要小心,江南知县虽然富硕,但是盯着的人也不少,我等行事三思而后行,安顿下来之后,必要相互通气,保重。”
几人神情凝重,在京城的时候,他们几人就开始打听江南的一些事,都说江南县令好当,三年知县,十万雪银,可谁又能知道,江南做过的知县,许多县令的下场,流放者不在少数,抄家问斩的也有,牵扯背后不少人,所以,四人心底就有了警惕之心,
“当,当”
几声铜锣声响起,就有楼船上的校尉喊道,
“楼船靠岸,勿要站在岸边,”
自觉地脚下一阵晃动,楼船就靠了岸,放下桥板,靠在岸上,徐长文和徐东不再拖延,各自抱拳告别,就上了桥板,登上岸,
“两位徐兄,弟走了,”
徐东和徐长文站在岸边,对着船上的人,各自抱拳,金陵码头,只有徐长文和徐东下船,而高文和庄锦文则是要南去苏州,所以四人在船上,相互道别,各自珍重,
下了船之后,
楼船则是缓缓离开岸边,眼见着船离开,二人这才回身细细打量金陵码头,只是这一眼看过去,眼底竟有些不可置信,都说金陵富硕无比,金陵的码头繁华,连个下脚地都没有,
可他们二人站在岸边,瞧着码头虽然建的大一些,但是仅仅就是大,跟繁华却不沾边,百姓做事之人稀少不说,就连那些做搬运的苦力都少了许多,
本以为会有官府之人接待,谁知,码头上只有一位官差的衙役等候,见到二人乘坐楼船来,就知道正主到了,赶紧跑过去,问道;
“敢问两位官人,可是徐大人当下?”
徐长文二人初来乍到,陌生的看着四周,只见码头上的人甚是稀疏,酒肆客栈,也并无喧闹声,地面还有一些污泥附在其上,乱糟糟的,可不像是江南漕运之地,
心中有些疑惑,并未露出,徐东应声道;
“我等就是,不知汝是何人?”
“回两位大人的话,小的乃是金陵知府衙门的差役,特意在此等候两位大人,只等着两位大人到了,就去衙门报道。”
衙役年岁不大,眼神灵动,而且身上的官服还是新的,显然不是常人,背后还不知是谁,二人虽然初出茅庐,但人情事故还是懂的,徐长文伸手,从怀中摸出银子递了过去,
“多谢这位兄台在此等候我们二人,感激不尽,受累了。”
“是啊,兄台受累,不知城内如何?”
徐东也是心领神会,跟着也递过去一两银子,衙役眼睛一眯,脸上有了笑意,不愧是京城来的两位大人,果真是京城新科的文曲星,快速伸手,把银子收进了怀中,回道;
“两位大人客气了,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马车就在前头,咱们上了马车之后,就回城,路上好说话,如何?”
“听兄台的。”
二人对望一眼,心中明了,果真是有事在里面,码头虽然忙活的人不多,但却不是说话的地方,人眼繁杂,不知何人探子在其中。
“两位大人不必客气,小人名叫谷大,乃是知府衙门的一个捕快,算是接了父亲的班,打小就是吃这碗饭的,”
解释完自己的来历后,转身就朝着一处宅院的巷子走去,看样子马车就在那,二人不再迟疑,迈步就跟了过去,只是地上的这些淤泥,从何而来,难不成运河回水不成,回头望了一眼码头,明显高出运河一大截,倒也不像啊。
二人心中虽有疑惑,可也没有看出什么苗头,到了巷子,谷大就把马车赶了出来,
“二位大人,上了车,咱们就出发。”
“好。”
二人也不客气,登上马车,就在车内安稳坐着,随着一声马鞭挥舞声音,车架就缓缓驶离码头。
出了码头之后,谷大坐在前面赶着车,叹了口气,
“两位大人想知道什么?”
车内二人,掀开车帘,看着泥泞不堪的道路两旁,竟有浮尸随意抛弃在那,还有不少杂物等,大为震惊,想到码头上,地面的淤泥,立刻想到此地是发了洪水大灾,但他们在京城并无人知晓此事啊,
徐东定定神,问道;
“可是发了水灾?”
“大人明鉴,是发了水灾,金陵城以北,安宁县的新北大堤破口,洪水涌进来,淹了江南江北九个县,惨不忍睹。”谷大脸色一白,洪水不是说说而已,金陵城外庄子里的百姓,死的就不少,更别说洪水当头的安宁,上虞,淳阳等县城了,怕是尸横遍野,
“什么。怎会如此,”
二人大惊失色,江南乃是朝廷粮仓,竟有如此大灾,堤坝难道是纸糊的,徐长文脸色阴沉,继续问道;
“江南堤坝,乃是年年修复,如何会一朝破口,难道是有人贪污堤坝修建银子不成?”
“大人,万不能这样说,银子贪没贪,小人不知道,但是这堤坝破口,可不是水冲的,而是人为挖出来的,还有府军校尉带兵亲眼所见,实乃是天灾人祸,整个金陵城都传遍了,”
谷大也是一脸哀荣,好不容攒钱想买几处上好田亩,如今这样子,存的银子只能保命用了,城中的粮价都已经涨了三倍,娘的。
“那你可知道,谁把大堤挖开的缺口?”
徐长文瞪大眼睛质问,谁敢冒天下大不韪,做下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谷大犹豫间,就脱口而出,
“挖开新北大堤者,乃是知府衙门的捕快和巡捕,李三和冯四,他们原本是水匪,被马通判诏安,也算是马大人心腹了,”
谷大满心怨念,就是这些人的到来,才把原本衙门老差役,挤走不少,让整个衙门混饭吃的人,记恨着,他们做的事,都被盯得死死的,
或许,
新来的两位大人可以解决,能以秀才身份入职江南的,从未有的事,这就是父亲私下交代的,把衙门的事,透露给二人,至于最后如何,看天意了。
徐长文满眼惊骇,这是奉了谁的命令,毁堤淹田,百姓就会以为是朝廷做下的,目的就是改田为桑,那些人,简直是把朝廷和陛下架在火上烤啊,
二人眼神有些惊惧,相互对视一眼,皆是有了心思,徐东问道;
“江南出了那么大的事,布政使庄大人,还有巡阅使景大人如何处置的?”
“呃,这个小的倒是不知晓,不过景大人今个一早,就到了衙门,知府大人们都在,就连制造局的沈大人都来了,好像在议事。”
谷大摸了摸脑袋,大人们的事,他也想不明白,但是看到知府衙门里的大人们,每一个脸色阴沉沉的,就知道出了大事,至于再深一层,也不是他一个捕快能知道的,
“好,既然是议事,那我等就去议一议,快点,”
“是,大人,驾!驾!”
所谓快马加鞭,充当车夫的谷大,马鞭挥舞着,车架就快了几分,并且他们已经进了金陵城内,但街上百姓寥寥无几,路过一个米铺的时候,门口百姓围的水泄不通,都在往里挤着买米不说,哭喊吵闹声不绝于耳,竟然是一片衰败之象,难以置信。
二人脸色沉重,如此重要的事,查看清楚之后,立刻上折子递给恩师,这个念头同时在二人心底响起。
随着马车的疾驰,
知府衙门却在眼前,二人整理下衣服,准备进去,但在门口,徐东突然停下,说道;
“长文兄,你我二人初次来此,是不是要仪容整洁,把官服换上?”
“徐兄,咱们是初来乍到,还未递交文书,不算为官,但是,徐兄可以一换,而我依然是这身衣物,我倒是想看看,朝廷的官员,怎么把江南繁荣之地,弄成这样,”
徐长文脸色清冷,内含怒气,堂堂朝廷官员,碌碌无为不说,毁堤淹田的事,竟然也能玩忽职守,罪在当诛,
“这,长文兄三思,可暗地里上折子,侯府在江南还留有后手,勿要冲动。”
徐东怕徐长文出事,先劝慰一番,拿出官服官帽,就在马车内换了衣裳,身边的徐长文,只是打理了一下儒服,并未动,反而把包裹背在身上系好,见如此,徐东只能叹口气,换好了官靴,二人这才下了马车,进了衙门后堂。
后堂内,
众位大人的脸色依旧难看,沈万和的一番话,说了好似没说,城中只有这些粮食,运到外面赈灾,城中百姓就没了粮食,但不去赈灾,衙门的粮食撑不过十天,这样一来,千难万难,都在他们这些当官的身上,另外最隐晦的,就是毁堤淹田的事,无人敢提。
“报,各位大人,京城来的两位知县大人,已经到了后堂,吏部的调令文书,还有官令,小的都验过了,是真的。”
堂下,
前院的衙役匆匆赶来汇报,
这一嗓子,让屋内的气氛为之一松,景存亮抬眼瞧了一下贾雨村,县衙任命受理,都是衙门知府的事,这二人来的正是时候,贾雨村心头一动,京城来的县令,会是谁呢,一直也没有风声传来,即刻吩咐道;
“快,把人请进来,”
“是,大人。”
衙役匆匆离去,
到了外面,对着徐长文二人说道;
“两位知县大人,知府大人有请。”
“嗯,多谢。”
道了声谢字,徐长文率先迈步走了进去,衙门后院不大,但是后堂的屋子,却不小,进了外门,再过一个中门,才能入了内堂屋中,
隔着一扇内门外,二人站定,看着一屋子官员尽在此,知府,通判,同知,主事,另外有一位将领坐在末端,还有一些不认识官员,看来,还真的在议事,
二人心中凌然,躬身施礼,拜道;
“下官京城徐长文,徐东,见过诸位大人。”
贾雨村早就把目光盯着外面二人打量,甚为年轻,皆是一表人才,不过一个人穿着官服,一个人穿着儒服,是何道理,
“免礼,你们二人从京城而来,不知是哪年的进士?”
徐东有些愕然,不知如何回答,他哪里是进士,徐长文则是把放下的手,又举了起来,抱拳道;
“回大人,下官二人不是进士,乃是今岁恩科乡试甲榜前三,皇恩浩荡,特赐封官身,才得以委任官职来此。”
此话一处,满屋子官员哗然,皆不可信,过了乡试的,不过是区区秀才,就算是过了会试,也不过是举人,只有殿试之后,三甲进士,才可委任放官,如今两个秀才,竟然赐予官身,并且委任江南七品知县,整个大武朝至今,从没有的先例,不说那些惊讶的,在座的官员,嫉妒者不在少数,
有些主事官员,还有衙门的九品堂官,还以为二人是说的玩笑话,
“怎么可能呢,秀才那里算什么官,江南的七品知县,那可是正七品官身啊。”
“是啊,如此年轻的官员,那等几年过后,五品,六品,不过是过家家一般。”
“谁说不是呢,哎。”
四下官员的话,皆不避讳,肆意议论,就连景大人还有知府贾雨村,都没拦着,心底也不知思索什么,是内阁定下的规矩,还是陛下亲自给的恩典,莫不是京城恩科出了变故,
可惜,江南的事情纷杂,牵制了他们的心思,京城的消息,就呼略了许多。
今岁恩科,京城的主考官乃是两位,好像一个是洛云侯,另一个是武英殿大学士,这二人的举动可疑啊。
眼见着屋内乱哄哄,徐东脸色一正,刚要开口,身边的徐长文却先一步开口,喊道;
“怎么,诸位上官肆意议论朝廷命官,是不承认下官的官身,还是对朝廷的任命不满,吏部文书还有官职文书尽在此,诸位大人要不要审一审,看一看!”
此言一出,
满堂鸦雀无声,只是眼里有些惊讶,此人竟然这么大的胆子,只有沈万和微微一笑,
“两位知县县令,不必着急,刚刚皆是玩笑话语!”
“你又是何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