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东阁内。
东阁内并不是只有司马懿一个人,卫臻也一并在场。
因此,司马芝也不便说些私下话题,而是公事公办的将方才书房内、皇帝所交待的那些话,拣些重要的大略与司马懿说了一遍。
司马懿问道:“陛下要给孙权的是一个玉璧?你看清楚了?”
“是玉璧。”司马芝答道:“我方才看得仔细,不会有错。”
司马懿捋须说道:“按照周礼的话,聘人以珪,问士以璧,召人以瑗,绝人以珪,反绝以环。”
“陛下送给孙权邻邦访问所用的玉璧、而不是诸侯朝觐天子用的玉圭。这大概说明陛下并不愿对孙权逼迫过甚,若是孙权表面态度给的足些,想必你此番出行的目标就达成了。”
司马芝点了点头:“司空说的是。不知司空有什么可以教我的?”
司马懿用余光瞥了眼旁边依旧在处理公务的卫臻,缓缓说道:“为国出使,最重要的是不能失了体统。”
“子华,大魏的威严与体统,可是比你的命都重要啊!”
司马芝拱手示意,随即告辞。
司马懿看着族弟走出的背影,知道他大概已经听懂了。
若最重要的是体统,那么其他的事情,是不是放在后面也无妨了?
司马芝从自家族兄的嘱咐中,听到的只有四个字:活着回来。
下午时分。
曹睿正要动身去习练剑术,内侍禀报曹爽请求拜见。
曹睿点头道:“既然赶上这个时候了,那就叫昭伯陪朕一起去练剑吧!”
内侍领旨后,随即出门将此事告知曹爽。
曹爽候在门外,看着身穿劲装的皇帝,拱手行礼道:“臣此番即将离开洛阳,因此前来与陛下辞行。”
曹睿笑着说道:“离开洛阳?大将军让你去哪里?护乌丸校尉田豫处?”
“正是如此。”曹爽答道:“大将军让臣去代郡寻田校尉,在他军中做一个什长。”
“什长也好。”曹睿看了看曹爽略胖的身材:“田豫素来为人谨慎,想必你在他手下也遇不到什么危险。”
“走,朕试试你现在的剑法。”
曹爽回应道:“那臣就却之不恭了。”
片刻后,到了演武场。
曹睿与曹爽二人持木剑对练,反复数十个回合下来,曹睿也是击中了曹爽的肩膀、手臂、胸腹数次。
“先练到这吧。”曹睿将木剑扔给内侍,略带责怪的对着曹爽说:“昭伯的剑术有些功底了,但还是应该多练练的。”
“怎么,对着朕不敢出剑吗?”
曹爽尴尬的笑道:“说实在的,臣是有些不敢出剑。虽然是木剑,臣又如何敢让剑碰到陛下的身躯呢。”
曹睿点了点头,与曹爽二人开始回返。
“朕与你说,代郡是边郡,风土人情都与内地州郡大不相同。”
曹睿看向曹爽:“代郡左近的异族与敌情,你都清楚吗?”
曹爽颇为干脆的答道:“臣大致都了解过了。”
“是吗?”曹睿笑道:“来,说与朕听听。”
曹爽沉默几瞬,随即说道:“陛下,臣就从田豫田校尉的职责说起?”
曹睿点头。
曹爽道:“护乌桓校尉田豫田公,目前领军两千驻扎在代郡,负责管理、招抚代郡以北的乌丸诸部、以及监视鲜卑诸部的动向。”
曹睿说道:“乌桓和鲜卑情况你都知道吗?”
“大略上都是知晓的,大将军给臣说过一些。”曹爽答道:“建安二十三年乌桓与鲜卑一同反叛之后,原来居于辽西、右北平的乌桓,现在基本就被迁到了渔阳、上谷和代郡中。”
“三郡乌桓现在服从朝廷征调,当下是与朝廷一同对付鲜卑人的。”
曹睿说道:“鲜卑的几个首领呢?”
曹爽答道:“陛下,就臣所知来说,当下鲜卑主要以轲比能为首,几乎要将东部鲜卑、中部鲜卑和西部鲜卑全部兼并。”
“朝廷则是用现居雁门的步度根部、代郡上谷的素利部,用这两部来对轲比能进行牵制。”
曹睿点了点头:“草原上地域广大,朝廷在东西两地防备吴蜀,北方的事情也无暇多顾忌,只能用牵招、田豫、梁习这些能臣暂时稳住一二。”
“朕看过河北诸军这些年的记录,牵招、田豫、梁习三人,在黄初年间几乎是每年都要动兵,其根本原因还是轲比能。”
“轲比能兼并诸部,再给他十年左右,这件事就能做成了。”曹睿轻叹一声:“说不定,草原上就要再多出个檀石槐了。”
说完这句话后,曹睿不禁摇头失笑。轲比能今年都五十多岁了吧?草原上风吹日晒的,忽然死去的枭雄还少吗?还能有十年给他、来做出檀石槐这般功业来吗?
檀石槐是前汉时鲜卑首领,在灵帝的光和年间死去。檀石槐统一鲜卑之时,向南掠夺东汉,向北抗拒丁零,向东击退扶余,向西进击乌孙,完全占据匈奴故土,乃是鲜卑一族不世出的王者。
曹睿向曹爽问道:“北方的鲜卑应该如何应对?昭伯有腹策吗?”曹爽听闻皇帝的话,认真答道:“臣以为当今护乌桓校尉田豫田公的做法,就可以为万世之法。”
“哦?”眼看快要到书房了,曹睿笑着问道:“田豫的做法如何对呢?”
曹爽说道:“禀陛下,臣看过田校尉给朝廷的汇报。”
“田校尉认为,草原上百族林立、靠杀是杀不绝的,汉人又不能长久的居于草原之中。”
“还是应该对鲜卑、乌桓、匈奴这些异族,以拉拢为要。扶持归顺大魏、或者相对弱小的部族,针对如轲比能这般强大的部族。”
“并且可以开互市易马,这样鲜卑各部就很难生事了。”
曹睿点了点头:“汉朝在凉州面对羌人、在幽并面对鲜卑乌桓,不知了多少军费,但还是一年又一年的打仗。”
“田豫说的是对的。”曹睿对曹爽说道:“昭伯,虽然要拉拢弱者、针对强者,但是该用兵之时还是要敢于用兵的。”
“乌桓、鲜卑、匈奴,其实都是一种脾性。”
“朝廷与他们再多的恩德,该反叛的时候还是反叛。该打的时候就要打、该惩戒的时候就要惩戒。”
“如此这般,这些部落才会畏服朝廷。”
曹爽拱手应道:“陛下方才所说的,臣都记下了。”
“嗯。”曹睿问道:“昭伯,大将军让你何时出发?”
曹爽道:“陛下,大将军让臣明日就出发北上。陛下可还有什么要嘱咐臣的?”
曹睿想了想,拍了拍曹爽肉厚的肩膀:“到代郡之后,多看、多问、多学、少说话!”
“边郡与内地不同。历来,曹氏夏侯氏的将军们,都是直接被拔擢上来的,几乎都是都伯以上做起,你是第一个做什长的。”
“每隔三月,给朕来一封书信。知道了吗?”
曹爽认真行了一礼:“臣知晓了。”
……
此时,荆州上庸城中。
邓贤从外火急火燎的跑进来,举着一封书信说道:“舅舅,诸葛亮又派人送信来了?”
孟达皱着眉头:“怎么又来书信了?使者在外面吗?”
“正是如此。”邓贤说道:“诸葛亮的使者还想拜见舅舅呢。”
孟达看了邓贤一眼:“急什么?书信我还没看呢,一会再说。”
说罢,孟达不紧不慢的接过书信,缓步走到当中,仔细拆开了信函。
孟达认认真真看了几遍之后,嗤笑一声:“诸葛亮还是只会动嘴啊!说来说去,连些封赏都没有,只会在那里诓我。”
“不过……”孟达的眉头又缓缓皱起:“诸葛亮在书信中说的明白,他这是要到汉中了?”
邓贤点头应道:“使者确实说他是从汉中方向过来的。”
汉中,汉中。
孟达猛然想到,当年刘备还在的时候,就是派刘封从汉中沿汉水顺流而下,到上庸来接管自己的军队的。
自刘备称汉中王、而后回军成都之后,七年之间魏蜀都无战事发生。
孟达此时,当然不认为诸葛亮是来北上攻陇右、关中的,而是认为诸葛亮来攻自己的!
孟达从席上站起,又开始在堂中踱步了起来,一圈又一圈的走个不停。
邓贤在一旁看得着急:“舅舅这是怎么了?何事担忧啊?”
孟达站定后,看着邓贤问道:“你说,诸葛亮来汉中,会不会是来打我的?”
“若我从诸葛亮,则万事皆无。若不从诸葛亮,诸葛亮就要沿汉水来攻?”
邓贤此时也摸不着头脑。
诸葛亮前后的书信,不是都说的好好的吗?怎么又要来攻了?
邓贤下意识的说道:“舅舅,莫不如向朝廷求援,就说诸葛亮要来攻东三郡了?”
孟达沉默片刻之后,重重的点了点头:“说的好,就这么办!我现在就给陛下上表,让陛下派军队来援我。”
邓贤插话问道:“可是,诸葛亮的使者怎么办?他还在外面等着呢。”
孟达冷哼一声:“好吃好喝养他几天,然后再请他回去,就说我病了、不能见客!”
邓贤深吸一口气,知道孟达终于要与诸葛亮划清界限了,也是颇为严肃的应承下来。
就在邓贤准备离去的时候,孟达将其叫了回来。
“等应付过使者之后,你去城外码头处检查一下船只,派几队人日夜守在码头处!”
邓贤心中明白,自家舅舅是要准备后路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与舅舅也是连在一起的。
因此邓贤不敢怠慢,即刻领命前去。
只留下孟达还在堂中,开始动笔给洛阳写信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