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洛阳。
此时正是清早,街上尚未有许多行人。但两位少年郎却已经站在了廷尉府大门之外。
并未到办公的时间,因此廷尉府的大门也是紧闭着。
荀粲神色焦急,正束手在廷尉府大门之侧不住的踱步。不时还会停下看一看大门,再仰头看一看日头的高度。
一旁的傅嘏见状出声劝道:“奉倩莫急,再等片刻就开门了。到时是如何结果,自然也就可以分晓。你在这踱步也是无用嘛。”
荀粲闻言停下脚步,轻叹一口气说道:“昨日得了消息,让我今日在廷尉府门口来等结果。”
“二兄和族兄俱死在诏狱中,其间惨状无法分说。虽说上月的时候家中妇孺已经放归,但毕竟眼下还没有个结果。”
“兰石兄,你说我如何不急!”
家中死了兄长,剩下的两个兄长还在诏狱中,傅嘏一时也实在找不出什么说法来安慰。
不过,傅嘏也是颇为感慨。
去年荀粲刚从颍川来到洛阳之时,曾与自己在太学门口当众辩论。文思敏捷、才辩机巧,一时间无数士子争相与荀粲结交。
就连洛中闻名的何晏何平叔,都曾多次拜访荀粲。
太学中的许多士子同窗,如夏侯玄、司马师等人,还一度与荀粲颇为要好。
但荀家遭难之后,这些人却全然没了踪迹。
只有傅嘏一人仍然与荀粲友善,此番又陪同荀粲一同来了廷尉府。
傅嘏自诩为傅介子之后,与人为友必得始终,岂能畏难而去!
荀粲何等智慧,当然知道傅嘏这些时日与自己相伴的可贵。但大事在即,荀粲也是全无半点心思与傅嘏道谢。
等了许久,一名中年吏员从廷尉府走出,直直的向两人走来。
中年吏员打量了一番两人,出声问道:“你二人中,哪个是荀粲?”
荀粲深吸一口气:“在下就是荀令君之子荀粲。”
听闻‘荀令君’三字,中间吏员微微皱眉,随即指着门内说道:“你们荀氏的案子,昨日廷尉和司隶校尉已经审结了。”
“走吧,随我一并去见廷尉高公。记得勿要忘了礼数。”
荀粲急忙拱手,抬腿便要走了进去。
刚走了两步,荀粲的外袍就被中年吏员扯住,此人面带不悦的说道:“刚说过勿要忘了礼数,如何如此唐突?老实跟在我身后便是!”
荀粲颇为尴尬的立住,只得跟在中年吏员身后向内走去。刚走到门内,中年吏员又回头看向傅嘏。
“你是何人?廷尉召见荀粲,须与旁人无关!”
傅嘏在洛阳中久得“神童”之名,也并非没有胆识之辈。听闻吏员之言,面色凝重的拱手说道:“在下傅嘏,与荀奉倩同为太学士子。陛下在太学讲课之时,在下也是当面得了陛下夸赞的。”
“在下只是随荀奉倩一同拜见高公,请问足下有何不可?”
中年吏员迟疑几瞬,随即摇了摇头说道:“可以,可以,你也一并来吧。”
高柔此时已经开始处置公务了,听闻荀粲和一名唤作傅嘏的学子一同来此,随即将二人召至堂中。
荀粲见到高柔之后,随即俯身下拜:“荀粲拜见高公,此番家兄遭难,多谢高公其中为我兄长照看一二。”
高柔微微叹气道:“奉倩起来吧,本官其实并受不得你这一拜。”
荀粲略带梗咽的一边起身一边说道:“在下早就听说了,当日在下兄长们入诏狱之时,高公曾经亲自在诏狱外等候。这份恩德,荀粲没齿难忘。”
高柔说道:“事情到了这般,其实也非我想看到的。我记得上次见你的时候,奉倩当时还不到十岁吧?”
荀粲说道:“当时高公在颍川任太守,我荀氏一门多亏高公照看。”
高柔摇了摇头:“奉倩你须知道,这件事情朝廷所论的结果,乃是荀俣和荀闳犯了谋逆之罪,荀俣病死于诏狱、荀闳畏罪自尽。此事已经没有异议,你可知晓?”
荀粲默然点头,像是在等待什么审判一般。
高柔手中捏着的正是对荀家的判决,但思及荀彧当年的音容笑貌,一时间高柔竟然不忍心将判决读出来。
高柔看了眼荀粲身侧之人:“方才听吏员说,你是傅嘏对吧?是北地傅?”
傅嘏拱手说道:“在下正是北地傅嘏。”
高柔点了点头:“傅干是你什么人?”
傅嘏道:“回廷尉,彦材公是在下族叔。”
高柔说道:“昔日我在武帝相府中为仓曹掾之时,与傅彦材乃是同僚。日后你若遇到事情,可以来我府上。”
傅嘏行礼道:“谢廷尉,在下知晓了。”
寒暄数句之后,高柔也只得向荀粲宣判了。高柔看向荀粲轻声说道:“按律来说,荀俣和荀闳犯的是谋逆大罪,是要株连的。”
“不过我与司隶校尉上奏陛下,念及荀令君昔日功劳,将你家妇孺得以保全、只是褫夺家资,男丁也得以免去死罪。”
“但你兄长荀诜、荀顗,加上荀恽的两个儿子荀甝和荀霬,还有你本人。”高柔顿了一顿,随即说道:“流放凉州,遇赦不赦。”
“奉倩,你可知晓了?”
傅嘏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这种罪名与判罚,竟然是能当面告知的?
可一旁的荀粲面色煞白、却仍然镇定自若的拱手行礼:“荀粲多谢高公大恩。”
“请问高公,我们此番去的是凉州哪里?”
高柔说道:“奉倩,你们被流放的地方乃是西平郡的临羌县,明日启程。”
“押送你们的吏员正是廷尉府的人,途中诸事就不用担心了。到了临羌那边,我也会找人照拂一二。当然,凉州本就是偏僻之地,西平郡又是刚刚平叛。”
“彼处与河南肯定是无法相比的了,所幸性命无虞。”
荀粲说道:“高公,在下知晓了,性命无虞已是大幸。”
三人而后又寒暄了几句。就在荀粲与傅嘏二人行礼告辞后欲要回去之时,都已经走到门口了,高柔又叫住了二人。
高柔肃容看向荀粲说道:“奉倩,可知韩安国故事否?”
荀粲点了点头:“高公是要说‘死灰复燃’四字吗?荀粲记下了。”
……
而崇文观中,今日也迎来了两名新的客人。
自从大将军曹真准了司马师的婚约后,夏侯玄与司马师二人的交集就愈加密切起来了。
今日一早,夏侯玄就来到司空府外,与司马师二人一并前往城南的崇文观。
至于太学嘛……暂且告假一日也是无妨。
两人一人一马,一边说话一边在路上行着。
路过太学门外的那条街之时,司马师笑着说道:“太初今日带我到崇文观,也算是‘一过太学而不入了。’”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夏侯玄笑着回道。
“三生外物?”司马师看向夏侯玄:“日后岂不是去不成太学了?”
夏侯玄说道:“说起来时间倒也快。”
“陛下三月初来过太学之后,四月初高堂博士去了崇文观,调任之前就曾在太学中公布,在太学中学满一年、通过考核者,即可选官。”
“太学郎。”司马师点头说道:“这可是在三署郎之外的新职位。”
夏侯玄道:“只不过,必不可能像三署郎那般清贵罢了。”
“现在的三署郎里面,最高的是秩比六百石的中郎,其次的是秩比四百石的侍郎,最次的是秩比三百石的郎中。”
“虽然没有明说,但高堂博士的意思里,或多或少也指明了,不可能如中郎和侍郎一般。”
司马师问道:“那就是三百石的郎中了?”
夏侯玄说道:“或许吧!谁又知道呢?”
“现在这些官署分派都没出来,大家也都只是猜测而已,算不得真的。”
司马师点头:“第一年就能通过考试的,估计也不会太多。大约也就甲阶的五十人了?”
夏侯玄笑道:“你我二人担忧这个做什么的?我都已经是四百石的散骑侍郎了,子元若是出仕的话,估计也会同我差不多。”
司马师本想下意识的谦让一番,说自己如何能与夏侯玄相比。但话还在嘴边,司马师又改了念头。
司马师道:“四百石,想来不错。到时或许可以和太初作为同僚了。”
夏侯玄哈哈大笑:“那我就等着那一日了。走吧,平叔兄在里面等着你我呢。而且崇文观内如今又多了许多饱学之士,平叔兄说要引荐给你我。”
两人到了崇文观前,纷纷翻身下马之后,由小吏引着前往何晏所在的馆舍内。
崇文观虽说开设不到一月,但已经像模像样了起来。毕竟是皇帝钦点、又过来视察了的机构,重要性也仅仅位于太学之后。
祭酒高堂隆如今并不在观中,而是整日在宫中的中书省内,浏览和翻阅着中书省和秘书监内的典籍。
虽然先帝曹丕刚刚登基之时,将秘书监改为中书省,刘放孙资二人也变为了中书监和中书令。
但两年之后,曹丕又重新恢复了秘书监这一机构,当然还是设置在南宫内的。秘书监不掌机密,而是只管理图书典籍、以及各类档案。(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