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寅时,洛阳西明门外,一股急促的马蹄声自西而来。
后半夜最是困顿的时候。
守在西明门城楼上的士卒们,被马蹄声的声音一激,在看清城下骑士手上高举的羽檄之后,连忙通知了负责西明门值守的司马。
“陇右有警,蜀军寇边!”
司马站在城楼上发问后,骑士这般大声吼道。
夜间开洛阳城门,这种事情还不是一个守门司马能够决定的。唤来城门校尉戴陵后,这才放使者进入。
戴陵仔细问了一番,亲自带着信使前往北宫叩门。
此时的曹睿,还睡在郭瑶郭婕妤的榻上。
“陛下,陛下。”内侍官毕进连连在外轻声唤道。
叫了十余声后,曹睿方才转醒,从榻上坐起喊道:“何事唤朕?”
“陇右急报,蜀军寇边!”毕进的声音中也充满了紧张之感。
身边的郭瑶也已被惊醒,听闻边关战事,一双纤手不自觉的就抓住了曹睿的手臂。
“你且安歇,朕出去看看。”曹睿轻抚了一下郭瑶的脸颊,披上外袍,踩着鞋前去打开了门。
毕进不敢答话,连忙双手将军报呈上。身后的寝殿内,郭瑶也将赵婕唤来,将寝殿内和桌案前的油灯全都点亮。
“信使人呢?”曹睿皱眉问道。
“回陛下的话,信使从西明门入、现在由城门校尉戴陵领着在北宫的南门外候着。”毕进恭敬答道。
曹睿转身走到桌案之前,查验了一番信匣之后,剥开火漆,凑近油灯细细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脸上的神色也越来越凝重起来。
“这没你的事,且再睡一会儿吧,朕先去书房议事了。”曹睿吩咐了郭瑶一声,转身就欲走出寝殿。
“陛下稍待。”郭瑶急忙唤道。
她随即赤着一双洁白如玉的脚、连忙下榻快步走到了曹睿身前,将曹睿的袍服系好,又从衣架上拿过来一件大氅,披在了曹睿肩上。
“再急的军情,那也是陇右了,又岂急这一瞬两瞬的?”
郭瑶披发站在曹睿身前,仔细的替他将这件火狐皮的大氅在胸前系好,而后轻拍了两下曹睿的胸膛,仰起头小声说道:“已是深冬,莫要惹了风寒才是。”
曹睿此时还在看着手中军报,低头看向郭瑶的面孔时,又注意到她还赤脚站在地砖之上:“朕知晓了,莫等朕,去歇息吧。”
将郭瑶的发丝向耳后捋了一下,曹睿随即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边走边向身边随着的内侍官毕进问道:“今日值夜的阁臣和侍中是谁?”
“是卫尉和王侍中。”毕进答道。
董昭和王肃……
董昭并非以军略见长,而王肃又是个名副其实的读书人,一点军事都不懂的。为何值夜的不是其他人呢?
曹睿随即吩咐道:“将秦朗唤来!再派黄门出宫,将大将军、司空、卫仆射、以及其他三名侍中,全部叫到书房来!”
“遵旨。”毕进领了旨意,连忙跑开寻人去了。
曹睿在数十名虎卫的簇拥下,骑马一路来到了书房之中。
在此前的数月期间,洛阳北宫中曾有一起夜间失火、惹得朝中重臣们惊惧。因此西阁和东阁的阁臣、以及四名侍中,在每晚各有一人值夜、宿在宫中,以备皇帝差遣。
进了书房的院中后,曹睿向身边的虎卫吩咐道:“去西阁将董公叫过来。注意着些,他年龄大了,莫要吓到他。”
“遵旨。”侍卫去后,曹睿自己站在书房门外,转身看着依然漆黑如墨的夜空,一时间心中似被什么触动了一般。
记得上次,孙权进犯江夏之时,也是一个夜间。自己当时刚刚继位不久,还在书房中熬夜读着档案,恶补朝政与人事的信息。
如今一年多过去了,无论从军事上、人事上、国事上,自己一日未敢放松警惕。此战的结果,想必多少也会好一些吧?
但闻讯赶来的董昭,却在三言两语之间,成功的又让曹睿忧虑了起来。
“陛下不觉得怪吗?”董昭身着一身厚厚的冬装,甚至显得颇为臃肿,在曹睿身边问道:“若是诸葛亮来打陇右,那他到底打不打关中呢?”
“若他打关中,为何牵招的军报中却只写陇右、没写半点关中之事?”
“那该如何?”曹睿皱眉问道。
“蜀军来不来攻关中、什么时候来攻关中,大魏的整个兵力调度都会不同。”
“此话等会再说吧。”曹睿拦住了董昭:“方才朕只唤了西阁东阁及四位侍中,董公替朕想想,洛中还有哪些对陇右、对蜀军熟悉之人,或者曾与蜀军作战过的?”
董昭想了几瞬,语气笃定的说道:“光禄大夫杜袭、卫将军曹洪!”“卫将军曾在大司马、辛侍中的辅佐下,在武都斩杀蜀将吴兰和雷铜。而杜袭杜子绪,曾任汉中督军,在故夏侯征西殁后,与郭淮一并推举张郃主事,又任过长安的留府长史。”
曹睿想了片刻,说道:“不必叫卫将军了,他在武都打的那几场,几乎都是大司马和辛侍中的功劳。”
“毕进。”曹睿向着已经赶回此处的内侍首领、轻声招呼道:“遣人将杜袭叫来,勿要惊动太多了。”
“另外,将使者叫过来吧。让戴陵回去,朕这里没他什么事了。”
“遵旨。”毕进又是一番小跑出去了。
曹真和司马懿先至、卫臻迟了些、三名侍中则更晚些。即使都是接到口谕后立刻出发,这些臣子中也有住的远近的不同。
每当一人到来,曹睿就将军报向其展示一番。等人终于到齐后,曹睿也命人将送信的使者带了进来。
“大将军,”曹睿看向曹真:“替朕好生问一问信使。”
曹真点头,随即向单膝跪地的使者发问道:“抬起头来,牵招是何时收到张郃的军报、他又是如何做的?”
使者已经极为疲惫了,但还是硬撑着勉力答道:“回禀大将军,镇西将军是十二月二日上午收到的军报,隔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派属下率队从长安向洛阳来,一连驰了近三个日夜、在沿途驿站换马不换人,这才刚刚到达洛阳。”
“镇西将军与属下说,他第二日一早就会率军向陈仓挺进。”
曹真又欲再问,而坐在桌案后的曹睿却发现信使的身形已经开始摇晃,似乎随时都能倒下一般。
“罢了,大将军莫要问了,直接开始议事吧。”曹睿指向王肃:“王侍中带使者下去,予他一份赏赐。”
王肃起身拱手,领命离去。
此时的曹睿开口问道:“朕心里有两个所疑之事,你们帮朕一同议论一下。”
“其一,蜀军人数多寡。”
“其二,蜀军是否会来攻关中。”
曹真当即开口说道:“陛下,臣有一言。”
“说来。”曹睿颔首。
曹真沉声说道:“启禀陛下,军报中引用的乃是镇守祁山堡的校尉郑司之言,他在十一月二十七日、祁山堡被合围之前,称蜀军至少两、三万人。”
“以张郃接到军报后,火速沿陇山道西援的势头,臣觉得料敌应从宽、还是多估计些好。”
“既然张郃去了陇右,关中猝然少了一万多兵。那中军就势必要再向关中补兵,至少要补一万以上。”
“因此,臣建议即刻发中军骑兵,今天上午就开始西进长安,到了长安后再看是支援陈仓、还是支援陇右。”
曹睿明白曹真之意。
反正都是要增援的,与其我们在这议论个半天一天的,还不如先派人将能动的部队、先往长安调一部份。
再议论也不迟啊!
曹睿没有再问其他人的意见,直接拍板说道:“大将军此言甚妥!中军五万员额,今日上午能发的骑军共有多少?”
曹真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大约能发八千!”
“八千?”曹睿皱眉问道:“有哪八千兵?”
曹真答道:“中军确有五万员额,但此时并无战事、按例有两成的军队正在轮休。也就是说,此时营中大约有四万人。”
“而武卫营中,常年预备作战、即刻就能调遣的军队只有一万人。在这一万人中,又分为五千骑军和五千步军。”
“此时已是卯时,若立刻调骑军出发,上午能发的只有武卫营的五千骑,还有五校尉营的三千多骑。”
曹睿点头:“只有八千骑吗?按两成的轮休,中军三万骑能用的有两万四千骑,剩下的一万六千骑何时能发?”
曹真想了几瞬:“明日上午能发!一日时间准备军械、点验物资、清点人员,大略也就够了。”
“那步军呢?”曹睿又问。
“也是明日。”曹真笃定的答道。
曹睿深吸一口气:“那就现在让人去准备吧!中军的五千骑由谁来领?”
曹真拱手问道:“臣有两个人选,夏侯献与费耀。陛下有意派谁前去?”
曹睿摆了摆手:“左右不过相差一日之程,让费耀去吧!夏侯献统其余之兵,明日再发。”
“那臣先出去片刻,遣人去寻费耀和文钦了?”曹真问道。
“大将军且去。”曹睿点头:“朕与其余众臣先议论调度之事。”(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