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司马芝出使武昌,带来孙鲁班被曹魏俘虏、且被曹睿纳为妃嫔的消息之时,彼时的东吴君臣们就颇为疑难。
当下孙鲁班有孕,更是为波诡云谲的局势增加了许多不确定性。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总不能让孙权不认了自己这个女儿吧!
见顾雍张昭二人均未吭声,孙权叹了口气说道:“我孙氏与曹氏之间的姻亲,现在越来越复杂了。”
顾、张二人依旧未说话。
这种敏感复杂的事情,加之又是吴、魏两方君王之间的纠葛,身为人臣还避之不及呢、又如何会主动进言呢?
孙权两次暗示,坐在身旁的两位重臣都未回话,一时让孙权下不来台,只得轻咳一声说道:“元叹!你说此事孤该如何给那曹睿回信?”
“至尊稍待,容臣思略片刻。”顾雍拱手回应道,说罢便自顾自的低下头来思考。
孙权倒也不催,张昭更是一副好心性,三人就这般在堂中对坐着不发一言。
论及曹氏与孙氏的联姻,说到底还是曹操开的这个头。
孙策还在的时候,曹氏与孙氏完成了两次联姻。
曹操的儿子曹彰,娶了孙权堂兄孙贲的女儿。按此来论的话,曹操与孙权二人乃是同辈。
孙权的弟弟孙匡,娶了曹操的侄女。这般说来,孙权则是与曹丕同辈。
虽说这两桩姻亲早就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但要论及的话,也是可以作为一桩论据的。
如今……
顾雍轻咳一声:“至尊,臣以为还是应当如去年一般,再向洛阳送些贺礼就是。”
“当下既然无力出兵北攻,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顾雍说着这些的时候,孙权也在观察着自己这位丞相的面部表情。
说起来是国事,但论起本质、其实更是孙权自己的个人私事。
当年赤壁战前,鲁肃劝孙权迎战曹操的时候,是拿自己可以降、孙权不能降的例子来说。
而是二十年过后,似乎孙权本人成为了魏国皇帝的国丈?偏偏身存这种嫌疑之论,孙权自己却无论如何都摆不脱的。
顾雍之言,让孙权还是满意的,起码事情没有超出他的掌控内。
孙权颔首道:“既然都已经要给魏国送礼了,那不妨做戏做全套。传孤的旨意,让扬州牧吕子衡也给寿春的曹休送上一份贺礼。”
“孤记得曹休的寿辰不是快到了吗?正好让吕子衡以此为由,与那曹休多些私交。”
“元叹,”孙权看向顾雍:“卿来替孤给曹睿拟一封回信吧,顺便替孤问一问,魏与吴之间的贸易断绝已经许久了,双方能否解开边禁,将七年前就断了的商路重新恢复起来。”
“至尊圣明,”顾雍面露惊喜之色:“若魏国能许,能通过商路买一些马来就最好了。”
张昭轻咳一声:“估计此事不易,但可以假借进贡为由,让魏国给大吴送些马匹来。”
孙权心头一动。
假借进贡?上次假借进贡、从魏国换取马来,还是孙权得到曹丕册封吴王的时候。如今又将这个故智拿出来,莫非张昭的意思是说、要默认吴对魏的臣属了?
孙权没有猜错,张昭就是在试探孙权的内心想法。
可叹张昭作为数十年的老臣,如今也只能通过这种套路来试探君王的心思了。
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若不是孙权此前的行径彻底伤了张昭之心,张昭又如何能像今日这般、只能通过试探来了解孙权呢?
孙权的面色渐渐变冷:“此事勿要再提。元叹,前些时日不是有辽东使者派船来到建业吗?那就派人随船同至辽东,好生与公孙渊商议一下买马之事!”
“再给成都的刘禅去信,以孤的名义问一问他前线战况如何。以及,为何曹睿都已经将战报发至武昌了,孤却一直没有收到诸葛亮的消息!”
说罢,拂袖而去。
张昭如今也混到年高德劭的地步,自然不会在面容上再显现出什么不对劲来。
只是内心对孙权的失望又加多了一层。
若这般要颜面,为何要与魏国送礼呢?倘若不要颜面,为何连昔日买马的旧事都聊不得?
……
三日后,上邽,下午时分。
“朕对雍、秦、凉三州的人事安排就是这样了。大将军与司空有什么想法?”
曹睿出言过后,看向曹真与司马懿二人。
“臣有一事不明,还望陛下为臣解惑。”曹真拱手说道。
“无妨,大将军尽管问来。”曹睿道。
曹真顿了一顿,方才问道:“臣实在不解,陛下为何要如此看重沓中这个地方?”
“历来兵家用兵,从来不会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屯驻!况且彼处偏僻多山、又非交通要道。”“臣想了许久,始终没有想通。”
曹睿抬眼看了曹真一瞬,一时间竟不清楚曹真是真的不明白,还是为了‘捧’自己,而装做疑惑。
曹睿随即转头看向司马懿:“司空呢?司空怎么看这个沓中?”
司马懿瞥了眼曹真,又抬头看了眼皇帝,张了张口、竟一时没有出声。
侍奉当今陛下一年半以来,司马懿也曾有许多看不懂陛下决策的时候。但回过头来,往往都能证明陛下的思路是对的。
如今这个沓中……
陛下如此看重沓中,莫非是要通过此地征蜀?
司马懿开口答道:“沓中南下可至阴平,可作为攻蜀之路。”
曹睿笑着点了点头:“大体上是这个道理,但朕具体的想法,却是要比这要复杂些。”
“司空可知,为何诸葛亮要向北进犯陇右?”
这种问题司马懿还是信手拈来的,随即回答道:“是为了趁大魏援兵远在洛阳之时,吞下陇右、而后进逼关中!”
曹睿略带赞赏的看了司马懿一眼:“司空说的话对了一半。”
“大将军怎么说?”
从军事的角度来说,司马懿并未半点说错。
曹真也有样学样,从另一个角度说道:“莫非是关中难攻、道路又被断绝,因而才选择陇右作为战略目的?”
“非也,非也。”
曹睿起身走到舆图前面,指向汉中的方向说道:
“大将军与司空且看,建安年间武帝两次攻伐汉中,要么从关中出发、要么从陈仓道进发。但无论走哪条路,战略目的地都是汉中。”
“汉中四面环山、关隘众多,诸葛亮又非张鲁那种痴蠢之辈,单论防守来说,让朕现在去汉中,朕也没有那么多胜算。”
曹真与司马懿也一并来到了舆图前面。
曹睿继续说道:“若按大魏以往在陇右、在关中的布置,不论怎么打,诸葛亮都是以汉中一地而守两地。大魏不得不分兵,可诸葛亮却不用分兵。”
说罢,曹睿将手指向陇西郡南侧的临洮,再指向临洮南侧的沓中:
“朕就是要在西边再开辟一条战线,与蜀军多一处战略相持的地方。”
“自此之后,大魏从以陇右、关中两处面对汉中一地,改为秦州的阴平、武都两地、对汉中与梓潼。”
“可如此这般,秦州贫瘠何以为继?如何能养得起这么多兵?”曹真略有些不解问道。
“这就是朕稍后要说的了。”曹睿说道:“若要以秦州一郡,妥善防住益州一郡,那么就必须要尽快将羌人归化完毕。”
“诸葛亮自陇右撤军之后,原本武都、阴平以及南安、天水这些地方的羌人氐人,对蜀国已经心生怨望。”
“此事陆逊数日前已经与朕说了。”
曹真点头应道:“以爵位官职拉拢羌人酋豪,以屯田耕作系住羌人百姓。若百万羌人皆可为大魏所用,靠秦州、雍州二州,又何须此次都要中军来援呢?”
“朕就是这个意思。”曹睿笑道:“因此朕提拔陆逊、专门替朕统领羌兵,准备让他平定沓中、然后在沓中率羌人屯田,以威吓阴平与梓潼。”
曹真本想再问皇帝为何知晓沓中能够屯田,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显得自己这个大将军太不晓得地利了。
可曹真却不知,曹睿本人对彼处的地利也没有多么了解。之所以知晓沓中能够屯田,还是要得益于堂内侍立的散骑侍郎姜维。
曹真听罢皇帝言语,恍然般点头叹道:“陛下这个秦州设立的好啊!”
“自武帝从汉中撤走之后,大魏对蜀地全然不知如何下手,只得拖到了诸葛亮此番带兵来攻。”
“先设秦州,在武都与汉中对峙。再攻沓中、阴平,牵制益州军力。”
“攻守易形矣!”
曹睿笑了一声:“除了这个沓中,大将军与司空可还有其他事情想问朕的?”
司马懿犹豫几瞬,还是出言问道:“陛下,臣弟司马叔达的职位,陛下是否再考虑一二?”
曹睿摇了摇头:“有功则赏,有过则惩。朕不是吝惜官位印信的人。此事就这般定下吧。”
司马懿拱手道:“臣代臣弟谢过陛下恩典。”
曹睿却毫不经意一般,摆了摆手道:“将众卿都叫进来吧!”
“刚才朕与你们二位推心置腹,也要与他们这般!”(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