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除爵
临安城,城中街道之上,到处皆是巡游而过的明军兵卒
一些藏匿在城中的夷兵不时被拖出,然后被明军士卒直接斩杀在地,城中到处可见兵火焚过的痕迹
随着明军攻占临安,沙定洲在临安府的统治也彻底崩溃
明军先前派出的两路偏师,元江土司那嵩攻蒙自,许名臣一路则是攻阿迷州
许名臣得知明军攻取临安后,一路上却是开始大肆宣扬沙定洲兵败的消息,原本驻守阿迷州的沙定洲之妻万彩云等人知得临安被夺,也是心中震惧
临安一破,阿迷州便成孤城,沙定洲乃是兴兵反叛,是实实在在的反贼,别人都还有投降的可能,但万彩云身为沙定洲之妻却连投降都不可得
万彩云得知消息后,连夜便带着阿迷州中的军卒逃往蒙自,许名臣大军到达以后,阿迷州也是直接开城投降
明军占据临安后,军中各部却并未停下,临安城虽破,但沙定洲却仍未被擒获,而是逃入了老巢蒙自之中
马宝令三千腾骧军驻守城中,剩余的明军则是继续派往各处平叛
李定国高一功两营六千人追击沙定洲,围攻蒙自,剿灭沙定洲
土司营则是以两三千人为一部,散往临安以南的各处府县,清剿临安府中依附沙定洲的大小土司夷寨
明军此次的要求很明确,不接受请降,临安府一众土司夷寨要么献上版籍,彻底改土归流,要么就被彻底扫灭,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土司营一众兵将在接令以后,杀入临安府南部,开始大肆攻杀劫掠临安府中的一众大小夷寨
土司营中的一众土司们,此时也弄明白了明廷的意图,明廷对沙定洲此次的叛乱显然是极为愤怒,已经做好准备彻底清洗临安府
马宝等人在土司营进入临安府以前,还对土司营一众兵卒约束极严,沿途路过城镇时也是宿营城外,严禁土司兵卒入城
但等明军进入临安府后,明军却是彻底放开了对土司营的约束
石屏州不提,石屏乃是土司营副总兵龙在田的辖地,不看僧面看佛面,土司营众人自不可能入城劫掠
但除了石屏,临安府其他城池,明军却是放任土司营进行劫掠,通海,临安等地攻破以后,明军占据官衙府库,城中则是任由土司营抢掠
此次清剿临安府,明军对一众土司开出的条件也同样如此
明军负担各路兵马一半的粮草,整个临安府内的城池夷寨任由土司营攻掠,缴获也全都归一众土司所有,但只有一条,不许随意杀戮临安府中的汉民
滇省之中虽是夷汉杂居,但想要实现此条并不困难,要分辨是夷是汉,只要看所穿衣物便能分清
穿麻衣短褐束发的便是汉民,穿土布短褂披擦尔瓦的便是夷民
马宝等人往各路土司军中派遣宣教使,监督此事后,各路土司军便开始向着临安府进军而去
明军此次征召的土司,大部分来自迆东迆西,与临安府内的各部土司基本毫无关系,因此劫掠起来也毫无负担
在明军的支持下,各部土司营纷纷四处,临安府中大量数百上千人的夷寨,纷纷被土司军讨灭
夷寨中的金银,布匹,粮饷,女子也尽数成为各路土司军的战利品
各路土司军抢掠几处后,见军中的汉人监军竟当真不管,也未向他们索要缴获,于是也战意大起
一众土司军各自分向劫掠,一旦遇到难打的大寨或城池,几支土司兵则又聚兵一处,共同攻掠
在一众土司军的攻略之下,临安府中众多的夷寨土州,纷纷被涂戮破攻灭
临安府中兵火漫天,但对滇省而言,持续了一年多的沙定洲叛乱,此时却已基本宣告结束
“大捷,大捷”
“朝廷大军于临安城外,大破沙贼三万叛军,朝廷已攻取贼巢临安”
明军骑卒驰入昆明报捷,而城中百姓听得沙定洲叛军被灭,满城士民亦是欢腾,当日夜间城中无数人家燃放爆竹焰火,满城尽是欢悦之态
明军攻占临安的消息迅速扩散开来,滇省上下也开始安定下来
随着滇省人心初定,张煌言与滇省三司,也正式开始在滇省之中推行军屯之制
明廷此次清田的范围大致以永昌府为界,永昌府以东,丽江府以南,临安府以北皆在清田的范围之内
这部分区域既是明军从沙定洲叛军手中收复回来的失地,也是整个滇省的精华所在
在清田的区域内,沐家所属的勋庄,各处土司私自侵占的田地,因战乱而导致的无主田地,皆在清田的范围之内
这些田土将全数划归滇省提督府麾下,归作军屯之用
沙定洲叛乱以后,在滇省之中杀戮极重,沙定洲在追击沐天波的过程中,为压服迆西各部臣服,沿途亦是不断杀掠
大理,蒙化等地在被沙定洲攻破后,城中大半的百姓皆为沙定洲涂杀,由于大量的百姓被杀,此时滇省之中无主的田地也极多
各处府县在滇省三司与总督巡抚的催促之下,很快便将滇省之中的田地统计出来,滇省三司汇总后,共清出田地八十六万多亩
滇省一众府县清田之时,滇省上下还以为朝廷是惯例一般的清理田地,再招募流民恢复生产
但等滇省三司宣布军屯之制,将这些田地尽皆划入军屯以后,滇省上下却是忽然间措手不及
九月,若论时序此时已是秋日,但昆明的天气却依旧有些炎热
督府后院,杨畏知坐在堂中左首,右侧则是匆匆赶回城中的沐天波
杨畏知看着面色沉默的沐天波,脸上却是神色平静,沐天波不开口,杨畏知也不开口,只是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起来
大堂之中,沐天波见得杨畏知的悠闲模样,终究是沉不住气,沉声开口说道
“杨总督,朝廷要清丈无主田地,收归军屯,天波绝无异议”
“但这诸多府县之中的勋庄,乃是明明白白的沐家田土,滇省三司如何能把我黔国公府的勋庄,当做无主之地划入军屯”
杨畏知看着对面强忍怒气的沐天波,脸上却是不为所动,杨畏知放下茶杯,轻声开口说道
“黔国公既知军屯之事,那便也应知道,此事乃是张巡抚在主理,黔国公不去寻张巡抚,却来寻本官质问,这是何道理”
沐天波闻言,脸色也是一沉,他如何没去找过那张煌言,滇省此次清出的八十六万田地,有近五十万亩都是沐家的勋庄
沐家累世的积财已失,如今就只剩这些田土勋庄了,沐天波知道这些勋庄被收走后,却是连围剿沙定洲余孽都顾不上,直接便匆匆赶回昆明
沐天波赶回城中后,便立即找上张煌言,但那张煌言却是直接声言,这些田土皆是朝廷从沙贼名下追缴回来的赃产,理应归由朝廷处置
沙定洲占据滇省以后,连黔国公府都占了,迆东迆西各处的沐氏勋庄自然也被其划至名下
但这如何能做数,这些田土在各县之中皆有记录,先前分明皆是沐氏田产,此时怎能将这些沐氏勋田尽数划走
沐天波试图与张煌言争论,但张煌言却是根本不听,上门争论几次之后,张煌言干脆便以公务繁忙为由,直接避而不见,沐天波无法,这才只得来找杨畏知
沐天波脸上神色阴沉,正要斥责那张煌言目无尊卑,但没等他出声,杨畏知却是忽然开口说道
“黔国公可知,张巡抚最近来见本官,询问滇省之中是否有沐氏以外,可堪大用的忠勇土司”
沐天波闻言,先是一愣,而后脸上却是神色大怒,他如何不明白杨畏知的意思,这张煌言此时竟想动他黔国公府的爵位!
这张煌言以为他是谁,一个区区流官巡抚罢了,当真是狗胆包天
沐天波心中惊怒,正要想办法处置这张煌言,他沐家如何会让区区一个滇省巡抚欺到头上
沐天波一番思索,却是赫然发现自己此时根本没有任何处置这张煌言的方法
沐天波脑海中忽然闪过临安城下,明军阵中那轰鸣而出的火光,以及临安城破后,城下那密密麻麻的残肢断臂
朝廷入滇平叛,朝廷的大军也确实大破沙定洲,杀得沙贼人头滚滚
但那是朝廷的大军,这些骁悍军卒和他沐家没有半分关系,沐家的兵马早在沙定洲反叛时,便已被沙定洲杀尽
沐天波如今唯一还能用的便是土司营的一众兵卒,但土司营的一众土司可能会为了他威胁明廷吗
不可能的,在见过临安城下明军以九千人屠杀沙定洲两万人,还几乎完好无损以后,滇省之中任何一个土司,都不会敢去招惹此时的明军
沐天波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脸上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开口说道
“说勋庄之事便说勋庄之事,杨总督又何必无端恐吓”“我沐家世代替朝廷镇守滇省,黔国公府世代勋臣,有大功于社稷,又岂是张煌言一个小小巡抚便能撼动的”
杨畏知看着对面强作镇定的沐天波,此时却是轻叹一声,开口说道
“黔国公以为老夫在帮那张煌言恫吓于你?”
“老夫与黔国公也算患难之交,与那张巡抚却是素不相识,老夫又何必做此令人生厌之事”
“黔国公府固然是累世勋臣,朝廷大军此时固然是已经剿平了沙定洲,但黔国公当真以为滇省叛乱一事,便就此过去了吗”
沐天波闻言,脸上神色却是忽然一沉,他如何不明白杨畏知的意思,滇省的叛乱是平定了,但滇省失陷一事难道不要人负责的吗
沐家世代镇守滇省,但正因沐家世代镇守,沐家此时才更加罪责难逃
滇省巡抚吴兆元附逆,如今已被革职问罪,滇省三司附逆,三司所有官吏尽皆被革职清洗
滇省三司文臣一边已经尽皆下狱处置,那沐家呢
沐家这个世代镇守滇省的武臣,此时当真便能如同无事发生一般,让朝廷把滇省失陷一事揭过去吗,这怎么可能
杨畏知看着神色苍白的沐天波,脸上神色淡淡,开口说道
“沐家世代国公,何等显耀,黔国公可还记得两年前,被你府中家仆堵于衙前,被逼的生生辞官的唐藩台否”
“黔国公府威凌三司,历代朝中多少大臣上疏弹劾你沐家,但朝廷却依旧对你沐家恩荣不断,黔国公可知朝廷为何如此”
沐天波听到此处,脸上神色却是愈发苍白起来,沐家在滇省侵田百万,寻常之时更是视滇省三司如无物,朝廷为什么还能对他沐家恩宠如故
当真是因为数百年前沐家祖上与太祖皇帝的那一段亲义吗,怎么可能,数百年下来,什么亲义都早已烟消云散了
明廷之所以能如此容忍甚至偏袒沐家,是因为沐家能替朝廷守住滇省,镇住土司
但现在沙定洲却是叛了,沐家非但不能剿灭沙定洲,反而还让沙定洲夺了滇省,令朝廷在如此危急的时刻,还要分兵入滇平叛
既然沐家已经无法替朝廷守住滇省,那朝廷还要沐家何用,又为何不能夺了沐家的爵位
沐天波脸上神色惊惶起来,忍不住开口说道
“我沐家世镇滇省,对朝廷有大功,朝廷岂可因为这一次疏忽,就除我家爵位,这何其不公……”
沐天波话说完,便已被杨畏知打断,杨畏知朗神色一冷,开口说道
“不错,朝廷此时绝不应除爵沐家,但却不是因为什么你沐家有功朝廷”
“我大明立朝以来,有大功之族多矣,又何止你沐家一族,但如今这些功勋之族又有几家得存”
“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这方是朝廷之制!”
“黔国公府在滇省诸土司中威望卓著,你沐家又世代累受皇恩,与朝廷早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不可能背叛朝廷,又岂是仓促间寻的什么忠勇土司可以替代”
“张煌言一介轻狂儒生,骤然入得滇省,却是根本不识滇中细情,只见得你沐家阻碍军屯,便不顾滇省局势,要除去你家爵位”
“滇省初定,此时最紧要之事,乃是要安抚滇中各部,令各部土司再次归心,若滇省不定,他拿什么去推行军屯”
沐天波闻言,眼中也是一亮,开口说道
“不错,此次朝廷入滇平叛,我黔国公府联络各部土司出兵,于平叛亦是有功,此时更可助朝廷安定滇省人心”
“我黔国公府熟习各部土司情况,又岂是他张煌言一个流官所能妄言更替”
杨畏知看着沐天波神色放松下来,脸上神色却是开始严厉起来,冷声说道
“老夫虽是不赞同除去你家爵位,但这亦不是你对抗朝廷大计的理由”
“你久在滇省,眼中只盯着滇省这一省一地,却全然不知天下局势”
“鞑子如今已正式攻入川省,监国殿下为了此事都已亲征西南,未来朝廷与东虏在川省必会长久相持”
“西南数省之中,川省已为战场,贵省贫狭,此时只有滇省可充作西南粮仓,供应前线大军所需,这也是朝廷此番设立军屯的原因”
“滇省军屯事关西南战局,乃是殿下与朝廷亲自定下的大计,此时不要说你黔国公府,哪怕亲王郡王挡在此事面前,都必然要被朝廷碾灭”
沐天波闻言,脸上神色微变,沉声说道
“那杨总督以为,此时在下当如何行事”
杨畏知却是全然不管沐天波的神色,直接开口说道
“你黔国公府名下,如今仍有三四十万亩天田地,如此多的田土,难道还不够你沐家耗用”
“吾必奎那逆贼虽是狂悖无道,但有一句话却是说的不错,若无大明朝廷,哪来你家的沐国公,此时东虏日侵,朝廷危急,正是你沐家尽忠朝廷之时”
“此时你沐家若真是忠于朝廷,便当拥护朝廷军屯之制,而且更要想办法压制住那些土司,不要让他们胡乱生事,只有这样,老夫才好替你沐家在朝中申辩”
“若是你此时仍汲汲于那点田土,欲图威胁对抗朝廷,那老夫对你亦是无法,黔国公府欲如何行事,皆由黔国公自择,老夫亦不会再去多言”
沐天波脸上神色阴晴不定,沉默许久,这才开口回道
“天波受教,在下必当慎思此事”
沐天波说完,也没说对此事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便起身行礼告辞
而杨畏知见得沐天波离去,亦是没有起身相送,只是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沐天波转身离去
沐天波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堂外,沐天波离去后不久,一个身穿三品云雁官袍的青年却是忽然从堂后转出,神色平静的坐在沐天波刚刚落座的座椅之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