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风暖春生
北关口,天庆馆。
一些个三教九流围坐桌旁,顶着脑门锃亮的大光头,或是裹着打满补丁的破袄,缩头缩脑的蹲在凳上,大口嚼吃闻名京津的河间驴肉火烧;或是长筷夹紧新切的东乌羊肉,在白气蒸腾的铜锅中烫涮,聊着天南地北的趣事儿,热闹的紧。
二楼的雅间隆盛阁虚掩着门,自巳时起便有几个瞅着面生的客人跟掌柜打过招呼,进了这金楼管事海狼专门交代要留出来的包房。
这几人气质衣着各异,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唯独眼里头一丝温润的神光,透出几分不凡来。正是阎浮行走拥有传承之后,旁人细心观察下能发觉的唯一不同。
午时已到,隆盛阁里已坐着五个人,其中四人神色紧张,下意识坐在一边,泾渭分明。
“方相赵离,猫将军武山,米南宫黄莺,金正怀轩?”
秦淮用【惊鸿一瞥】确认了一番四人身份,主动开口将他们的传承和姓名叫破。
眼见秦淮出言,这几个艺高人胆大、敢只身来此的行走也在彼此扫视,几人的眼光交织在一起,好像陌不相识似的一扫而过,显然都是心思深沉之辈,没着急摆明车马乱讲话。
空气沉默了一阵,秦淮的目光落在黄莺身上,其余三名行走的眼神,则不约而同的落在了武山身上,眼露杀气。
经秦淮这么一介绍,他们认出了武山这个在低级别阎浮行走圈子中臭名昭著的追猎者。
与大多数老老实实在阎浮果实中做事件任务、不愿互相打扰的阎浮行走不同,这个猫将军的传承者专门在拍卖行购买能干预别人阎浮事件的物品,并进入果实追猎狩人,巧取豪夺他们的阎浮传承。虽不至于斩草除根,但这种猎人行为,即使在劣迹斑斑的行走群体中,也是最让人咬牙切齿的那一种。
一些被武山抢掠传承、侥幸未死的行走凑了些阎浮点数,借由万安发下悬赏,点名要他的项上人头,闹得不少低位行走知道了武山这个名字,其中就包含参与这次猎杀事件的几位行走。
那唇红齿白、模样儒雅的怀轩双眼一眯,修长五指尖端已浮现出根根敛而不发的暗金虎爪。
“自我介绍一下,在下秦淮,八极巅峰,万安绳匠,同时兼任三眼环球外聘顾问。此次请你们来,是想跟你们做一笔生意。”
秦淮眼神环顾了一圈,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桌子上立时出现成堆的鹰洋。
“我出阎浮点数买下你们剩余的贵重物兑换额度,你们把这些银子兑换成阎浮点数后,我只拿八成,剩下的两成,就算我购买你们贵重物兑换额度的费用。我出钱让阎浮公正,你们放心便是。”
“两成?比黑市那帮洗钱的厚道,可以,我的额度还剩六千点,这就转你四千八。”
武山浑不在意,伸手揽过小半堆鹰洋,全数兑换后就跟秦淮握了握手,将阎浮点数转了过去。
眼瞅着武山这个胆大包天的追猎者通过阎浮公正,成功赚到了外快,怀轩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见他的身体连同伸出的手指一点点消散在空气里。
回归阎浮。
“艹,又让这祸害跑了。”
怀轩心里暗骂一声,却也没什么办法,他还没傻到在一个初次见面的八极行走身前悍然出手,破坏聚会氛围,硬找不痛快。
更何况他跟武山除了悬赏之外,无仇无怨,此时为了点还未到手的赏金恶了面前的财神爷,实在是不值当。
一番权衡过后,怀轩清了清嗓子,伸出一根手指,望着秦淮道:“梼杌,我想你应该知道,十都巅峰行走的贵重物兑换额度上限是一万,九曜行走的是两万,而我手里还剩一万五的兑换额度。我想只收你两千五阎浮点数,剩下的拿一万两白银来补,你看?”
“可以,公正吧。”
秦淮点点头,抽出一张银票递过去,同时收回了一万两千五百点阎浮点数。
确认过阎浮公正的条款内容,见秦淮真的没有黑吃黑的打算后,怀轩暗自松了一口气,当即点点头,趁着方相和米黄宫还未交易,匆匆离开。
“我有一万二额度,要求跟他一样,两千阎浮点数,和八千两白银。”
赵离指了指离开的怀轩,瓮声瓮气道。
“我只剩四千额度了,如果您看的上,我可以不收手续费。”
黄莺的声音婉转动听,仿佛真的莺鸟般,所求也不落俗套。
“哦?那你想要什么?”
秦淮跟方相交易完,【惊鸿一瞥】适时浮现出眼前这女子的传承信息。
姓名:黄莺
天赋:书法79%,制赝69%,绘画69%
状态:【乱真】
技能:???
传承:【米南宫之笔·乱真】
【米南宫之笔·乱真】
类型:传承
品质:稀有
开启之后,可利用所掌握的琴棋书画等艺术类专精进行文物修复、古董鉴别、赝品制造等操作。
备注:虽然此传承战斗能力堪忧,但若使用者另辟蹊径,找到其正确用法,累起巨富,不过小事。
“只是想跟秦先生交个朋友,往后您若是在阎浮事件中新得了什么古董珍玩,想要出手;或者需要什么一时在市面上搜寻不见的古怪玩意儿,都可以联系我。我们黄家虽然没有万安和三眼环球那般业务广泛,但在古董珍玩这个领域,还是有些能量的。”
黄莺微微一笑,将一张烫金名片递到秦淮手中的同时,也将四千点阎浮点数划了过来。
“若有所需,一定叨扰。”
秦淮收起名片,想了想,取出一套清微蓝箓,点点头道:“这是一点见面礼,还望黄小姐勿要推辞。”
“恭敬不如从命,秦先生再见。”
眼瞅黄莺事情办完,毫不拖泥带水,顷刻即离,秦淮不着痕迹地松了松眉,目光从新到的那31300点阎浮点数上收回,吩咐掌柜结账出门后,一边把玩着【貔貅盆】,一边感受着民国初立后的人世百态,半逛半溜达,顺着街市一路寻那泥人张去了。
——
辛亥年,三月廿三。
袁项城在京城正式接任临时大总统,举行的宣誓仪式甚是隆重,天津卫的金楼当中倒是也在张灯结彩,唢呐齐鸣。
升匾挂彩,燃鞭放炮,一片忙碌中,婚宴开始了。
秦淮身穿正红暗大褂,胸前绣有一条彩金蟠龙,腰缠玉带,体态昂扬,很是精神。他将蒙着盖头,一袭凤冠霞帔的红缨从轿中请出,见过诸位宾客后,便亦步亦趋来到大堂之中,面向李书文和项义海,面色恭敬。
“拜天地之灵佑兮,得恒久之姻缘。”
“拜!兴!”
“采日月之精华兮,沐万物之芳菲!”“拜!兴!”
“请琴瑟之和鸣兮,结两姓之永好!”
“拜!兴!”
拜过天地后,再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后,这流程便走得差不多了。
得老丈人允准,秦淮和红缨相识六年后,今日终于算是修成正果。
金楼中这场婚宴排场很大,所请宾客也多,但却并没有进行到太晚,毕竟什么事情都比不上秦淮今天的头等大事。
“红缨。”
秦淮缓缓揭开红缨的盖头,两人四目相对。
虽然这些年来早已看过了无数次,但今天灯影下的刀马名旦却格外动人。
恍若天成的眉眼,水嫩润泽的红唇,皎如明月的玉靥,灿若星河的明眸,还有眼底深处怎么都掩饰不住的浓浓爱意。
他二人之间虽未有太多刻骨铭心的经历,却有隽永香醇、相濡以沫的情谊。
总有人间一两风,填我十万八千梦。
见秦淮一直盯着自己,施了太真神妆的红缨双颊微红,伸手轻拽他腰间玉带,小声道:“秦郎,夜深了。”
“嗯,歇息吧”
从桌上摘下一朵从山海界采回的火红牡丹,轻轻插在红缨的鬓间。
两人吃过同牢肉,喝过合卺酒后,秦淮以指作剑,斩下一缕墨发,与红缨递来的青丝纠缠交织,结为一体,共存袋中。
秦淮帮妻子解下凤冠,拔簪梳发;红缨替夫君除去鞋袜,宽衣解带。
此时墙角却贴着一道几近透明的无形身影。
处于【鳞隐】状态的敖灵将琼耳贴在朱漆门框之上,一双瞪大的美眸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房中。
“咳咳,阿武,你都多大岁数了,咋还学后辈一样趴墙角闹洞房,小儿女情态浓烈,躁得很.”
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的李书文拍了拍躲在另一头听墙角的李炳武,五蕴皆空的眸子朝敖灵所在处瞥了一眼,状若无意道:“.依我看啊,这喜事还是得修身遵礼,才能美满。你呀,还是跟我回家吧。”
文武两兄弟越走越远,敖灵刚想抬头继续看,就见一道不住扩大的虹水漩涡将她整个人吞了进去。
“啊,淮郎,你坏!”
而此时的房中,自然便是春天来了,万物复苏,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好日子。
正是:六合大枪红缨抖,秦淮酒家情韵留。
——
“中先生,中先生!”
南京临时政府的走廊中,宋钝初在后面紧紧追赶着前方快步急走的中山樵,呼喊之声引得众人侧目。
“参议院不是墙头草,哪边风来了,就往哪边倒吗?”
中山樵停下步子,转过来看着宋钝初,表情有些痛心。
“中先生,我知道,定都京城是袁项城玩的把戏,你听我说。”
“专制体制下走过来的政治官僚,是玩弄政治把戏的高手,我明白,我不会不服从参议院的决定。但是我不明白,迁都,临时约法,和未来要开的国会,这是我们手中掌握的,制约专制制度不敢复辟的三件法宝,而袁项城正式就职还不到一天,这第一件法宝就失灵了嘛。”
中山樵从怀里掏出那封今日袁项城于京城宣布就职的电文,抢在宋钝初之前表了态。
“中先生,最终能制约袁项城的,除了津门的那两位,恐怕还是一部根本大法,和未来的正式国会。”
“钝初啊,我向参议院提议,约法会议由你来主持。”
中山樵望着身前的宋钝初和杜心五,顿了顿,继续说道:“慎媿啊,你跟劲荪关系甚笃,霍大侠留下的精武体育会你要好生照看,目前义和军绝大多数的拳师都是各省的义士们所组成,你明白我意思吗?”
“我明白,靖波和同臣为这个国家牺牲的已经够多了,日后万一专制复辟,总不能再让他们拿命去拼,我们要培养自己的力量。”
“不错,我们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一方面抓紧时间制定出制约滥用职权的根本大法,一方面培养人才,练就一支能稳固国家社稷的强大部队。”
中山樵想起前些日子秦淮送来的资金支持,脸上总算有了些许笑颜:“有人说,一日无君,国将不宁;要我说,国无法,有君也不宁。”
“杀人,放火,反迁都!我真是奇怪了,你怎么就不能直截了当的跟南京说明你的意图呢?你这叫侥幸得逞,知道吗?!”
富丽堂皇的大厅中,杨皙子来回踱步,声调上扬,痛斥着袁项城这几天的政治把戏。
“哎,皙子,都是逢场作戏而已,报上说是杀人,可其实没有一人丧命受伤,火倒是烧了,不过那是早先布置好的篝火,这可不是侥幸,而是深谋远虑的谋划才是。”
太师椅上,袁项城慢悠悠的嗑着瓜子,半点没觉得自己这手段有什么问题。
“皙子,这迁都的事算是已尘埃落定,接下来就是要搞那临时约法了,你说,要怎样才能往参议院里送几个我们的人呢?这南京的参议院,怎么想,也不该只有南省的民众代表,而没有我们北疆的救国义士吧?”
“.”
杨皙子沉默一会儿,摇了摇头:“我没想过,也想不出。”
“呵呵,皙子不愿意答就算了,方道长,你觉得呢?”
灯影摇晃,映照在角落里的,一身大领蓝衫短褂的方矩身上。
“大总统,只要继续做您最擅长的事情就好,不管是参议院、内阁、还是什么国会,其实都一样。酒色财权,江山美人,是人就有所好,能掌握人心,自然就能掌握国家。”
“道长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清心寡欲的全真门人所说呐。”
“从古至今,世间的道理总是这样,变又不变,大总统您说呢?”
方矩最后应了一声,整个人再次被黑暗吞没,无影无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