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杀人犯,还是谋杀犯。案情细节不便公开,刑警只告知,他杀了两个人,还进行了分尸弃尸。警察上门逮捕时,他从三楼的窗口跳出,当场昏迷,紧急送医。先是急诊接了人,发觉病情严重,转给了神经科。
院长是三小时后才知晓,大发雷霆,道:“急诊要知道自己的定位。”
周主任对杨浔传达院长指示,“先看起来,稳定情况,院长说她已经在联系转院了。”
乍一看,每个环节都是公事公办。犯人头破血流,警察肯定要就近送医。急诊医生碰上危重病人,肯定优先收治。他们这种规格的医院,住着不少 vip,这种危险人物是过分了。谁都没犯错,可总要有人负责的。
听说收病人的是个低年资主治,小医生准要遭殃。
犯人姓孙,片子已经出来了,基底节出血,出血量在 23ml,明确的手术指征,再不济也要尽快穿刺引流。冷医生值班,已经提前看过了,还建议再补个颈部 cta,排除动脉瘤。
但给他做检查可是大工程,要先清场,再拉警戒线,分配警力。还要提防围观群众拍照,传出谣言又是一桩事。
领导层的共同意见是动静越小越好,不必治好,只要稳住病情,就等转院。
冷医生忿忿不平,道:“他要是被这么拖死了,怎么办?就算是杀人犯,送来医院也是病人。”
张怀凝的考虑更深,“我怕有后续问题赖上医院,到时候算谁的责任?”
“都这种时候了,你能不能张口闭口都是谁担责啊?大不了我来担责。”
“小张说的有道理,你过分了,要多考虑集体。”周主任及时打断,“所以把杨浔叫来,你挑个内科进去,尽量不上仪器,确定患者的情况,最好能避免手术。”
杨浔眼神扫过张怀凝和冷医生,都是跃跃欲试,犹豫片刻,他却道:“这种事还是要找有经验的人,王医生,方便吗? ”
里面是惯犯,警察透露他上次被判了四年,放出来不到一年又杀人。与他接触太危险了,万一他在医院有个好歹,接手的医生还要担责。是机会也是风险。王医生资历深,他要是能处理,皆大欢喜。要是他也束手无策,内科再会诊,张怀凝还有参与的机会。
张怀凝点头,躲在后面冲他眨一边眼睛,算是明白他的心意,劝他小心。
孙先生被拷在病床上,病房内还守着两个警察。其中一位点头,示意医生可以开始问诊。
瞳孔正常,左侧肌张力 3,算是偏弱。gcs 在 13 到 14,意识肯定清晰,因为他在不停恐吓医生。
他挂着一抹笑,直勾勾盯着杨浔,道:“你是内科外科?看着是外科。听说你们医生也砍人脑袋,用什么工具的?好用不好用?我杀人的时候就发觉了,脑袋的骨头特别硬,根本切不开。脖子就好弄,用菜刀一切,用巧劲,头就掉下来。”警察呵斥了两次,他还是不住口。
杨浔道:“这算是口供吗?”他平静地继续量血压,凑近了听心跳。对上杀人犯的眼睛,也不过如此,仅仅是人的眼睛,遇光收缩。心跳正常,血压偏高,送来得很及时,如果今晚能及时转院,就不必急着给他手术。
警察道:“现在说的不算数。医生你别受他影响。”
王医生道:“他能说话好,说明他意识清醒,不严重。”话音刚落,孙先生像是受到鼓舞,先动腰,再摆四肢,狂笑着把病床摇得咯咯作响。 两个警察立刻过来按床,杨浔当机立断拔了他的吊针,他只挣了两下就不动了,王医生熟练给他补了镇定剂。
出来后,杨浔交代情况,孙先生还拖得起,今晚转院肯定来得及。周主任大松一口气,调侃道:“你怎么害怕了?”
杨浔莫名道:“我不怕。”
“不怕,怎么手都在抖?”周主任截住话头,反应过来,立刻逼着他去做检查,脑震荡后遗症犹在。
轻度脑震荡的症状一般在半月会消退,可一旦有脑损伤,杨浔的手抖兴许是终身的,职业生涯就此被一个啤酒瓶打断。
张怀凝在外面等结果,平静异常。如果杨浔当不了外科,千难万险她也要和杨浔结婚。她天性怜弱。
片子出来后,张怀凝第一个看,万幸没大碍,他的头骨够硬,手抖很快就能恢复。
可又传来一个坏消息, 宫院长失手了,其他医院不愿接手这个杀人犯。人砸在他们手里了。
连夜召集神经科的医生开会,两位主任的脸上都是愁云惨淡。
钱,从哪里出?上仪器,做手术,都需要花钱。他的身份太敏感,要案的嫌疑人甚至更比已判刑的犯人更麻烦。入狱后,监狱有保外就医的相应拨款和政策。可嫌疑人还要录口供,受审,要是在上庭时脑子不清楚,算不算院方的责任。
最怕的还是让大众知晓,不救他是草菅人命,救了他是浪费纳税人的钱。到时候一窝蜂都来骂医院。谁让杀人犯真的会杀人,医生只会救人。
会上,文医生也赶来了,瞥见坐在后排的王医生已经打起盹。他和杨浔耳语,道:“也可怜,升不上去的医生都没休息的资格。”
孙先生的病情也不能久拖,安排他立刻手术,已经去找麻醉医生。指标合格后,就上台手术,文医生顶杨浔的缺。要是手术前有变故,内科立刻协助治疗。
开完会,天已经大亮。一群哈欠连天的医生去食堂吃早饭。文医生和另两个主治同桌。
对面聊起,这次院长是动真格,误收杀人犯的医生不是检讨了事,而是直接开除,已经再拟招聘公告。
他们又道:“你们杨浔是不是装的?怎么平时不是手抖,这种时候手抖,想把难缠的病人推给别人?”
“开玩笑也注意点。杨浔不是这样的人。”文医生重重敲了敲桌子,“为了这点事,同事间说这种话,真犯不着。”话虽如此,他心底还有层隔膜。主任优先联系杨浔,显然更器重他,自己不过是替补。
饭吃到一半,又有急召,孙先生的情况急转直下。
文医生摔碗冲出去,他的白大褂还挂在食堂外面,边跑边套袖子,到时杨浔已经在做心肺复苏,跪在床边猛按。他不禁百感交集,杨浔能干,又未免太能干了。
文医生道:“什么情况?怎么忽然就不行了?”
心肺复苏按得急,杨浔沉了一口气才能说话,“鬼知道?十分钟前没意识的,可能被受害者索命了。”孙先生嘴边淌出鲜血,床单上也有斑驳血迹。
文医生守在旁边,准备随时轮换,又让护士去就找内科的两位。冷医生在吃早饭,张怀凝在刷牙,都是抹着嘴跑来的。
她们是异口同声下诊断,道:“是创伤性凝血,很危险。”
接着却有大分歧,冷医生建议稳定情况后立刻手术。张怀凝却认为该用内科手段,全程保守治疗。
她们吵得不可开交时,杨浔停下动作,道:“人救活了, 就是肋骨好像被我按裂了。”
两个警察对视一笑,其中一个,道:“好,他活该。”
外科给孙先生的肋骨做固定时,张怀凝和冷医生已经争到主任面前,秦主任两相权衡,还是更赞同冷医生。她不建议内科太插手,甩给外科比较稳妥。冷医生不无得意地走了。
秦主任留张怀凝单独谈话,道:“刚得到的消息,冷医生又发了一篇 c 刊,今年的国自然,她肯定大有指望,你不要争一时长短。 ”
“她不是在援疆吗?怎么写的?”
“是把一篇没发成的文章改的,数据是以前的,但是选题超前,改一改结论和引用,换一个处理方式还是能发。她做科研是有一手的。”
“那院长一定更器重她。”张怀凝没藏住酸味。
秦主任见四下无人,便道:“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院长本就不属意你,她表过态的。你还年轻,拿不到分院的那个位子也没什么,放宽心。”
张怀凝笑着颔首,面服心不服。
不甘心。张怀凝找了个僻静角落, 一脚踹在树上,落叶纷纷,“我张怀凝会输?还是输给她?”做深呼吸,她把头压在粗粝的树皮上,怒气上涌,不觉痛。
失去这次机会,她至于还要再等五六年,职业生涯有几个五年?
出身起就低人一等,她隐忍至今,步步为营。自认不比任何人差,又付出千百倍的努力,没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却失去姐姐,失去女儿,被丈夫离婚,爱上表亲,直至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
怎么可能真对付不了冷医生?
按冷医生的性格,处处是破绽。运气好些,今天就能逼得她走。妇产科有个产妇,不愿做产检,生下来的孩子是无脑儿,注定活不长。她还要求医院赔款,并转到神经科治疗。
就是无理取闹,可她敢不穿裤子,敞着两条腿闹,还寻死觅活,保安都无计可施,多看她一眼就是耍流氓。她丈夫在旁蓄势待发,准备告医院猥亵产妇。
医务科商量过了,赔个几万块打发她走,妇产科和神经科都拼一拼。不敢让冷医生知道,她肯定咽不下这口气,冲过去据理力争,正中对方下怀。
冷医生挨个处分事小,要是上升到肢体冲突,按她的脾气,兴许会愤然辞职。
回去找冷医生时,她正忙着和母亲撒娇。冷医生的母亲端庄典雅,穿套装,戴珍珠项链,带着礼物来。
张怀凝躲在走廊听她们说话,冷医生略埋怨道:“你说周一来看我的,今天才来,我不理你了。”
“有点事耽搁了啊,我和你说过的。”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纯然柔情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