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流转, 过了年，叶氏也到了随时可能发动的时候，平儿得到消息, 快步走向在屋里看账本的王熙凤，她先看了一眼旁边安睡的姐儿、哥儿，然后压低了声音：“奶奶，二房那边发动了。”
    王熙凤眉眼一动：“哦, 刚开始？”
    平儿点头后，王熙凤笑了：“这可是我们荣国府的喜事，快去请稳婆，我们也去看看叶姨娘。”
    叶姨娘怕二太太冲动做点什么, 私底下付出一定代价请王熙凤帮忙盯着, 王熙凤不收钱也愿意帮忙, 更别说收了叶姨娘的礼物了。
    王二太太还真没有做手脚, 她二哥这回很生气, 她不敢真的惹怒了他, 她知道自己的靠山是谁，叶姨娘和她肚子的孽种什么时候死都行，但不能是在这个档口, 以后等事情淡了, 有的是机会可以给他们教训。
    叶姨娘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多半是安全的，但二太太做的许多事都出乎了叶姨娘的意料, 生怕这回又来一次意料之外的突发状况, 这涉及到自己和肚子里孩子的性命, 她不敢赌, 所以又请了王熙凤帮忙。
    虽然只是一个姨娘生产, 但荣国府内许多人都在关注着她的消息。
    大奶奶她管着一部分中馈, 她是除了二太太、王熙凤以外，第三个知道这个消息的，她正在给贾兰做荷包，听到消息后，手里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就若无其事的继续做事。
    不管叶姨娘生了什么都好，而且李纨私心里是想着叶姨娘最好生个儿子，还不能太快倒下的，她太快倒下，就不能吸引二太太的注意力，二太太闲下来了，就要找她麻烦了，李纨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并不想再发生什么改变。
    兰哥儿和他两个叔叔一块读书，经常得到夫子的夸赞，夸他有乃父之风，未来前途光明，这些话，每一个字都被李纨记了下来。
    守寡的日子难熬，好在她的儿子让她看到了希望。
    之前儿子去读书，她还担心薛蟠带坏了他，好在薛蟠不是一个有毅力的人，坚持了一段时间，就说什么都不肯去了，时常出去外面鬼混，薛姨妈和薛宝钗都很失望，却也无可奈何。
    李纨也不管薛蟠去哪里混日子，他能离开课堂，她心里都放了不止一次鞭炮，哪怕他只是在课上睡觉，到底这是个隐患。
    儿子那边的情况让她放心，她因为管着一部分中馈，日子也好过了不少，多多少少还有些油水可以补贴，她手里又额外攒了一小笔银子。
    她娘家是清流，当初陪嫁的银钱就不多，嫁过来以后，丈夫去的早，也没给她留下多少银子，要是没有额外补贴的话，她就只能靠着每个月的月银过日子，至于说那点存款，李纨是怎么都不愿意动用的，她要留着，以后给儿子奔走用，因为等儿子长大了，愿意出钱出力的老太太多半已经不在了，就兰哥儿祖父祖母的态度，他们会愿意为了兰哥儿的前程出钱出力吗？
    李纨不抱多少希望，所以只能自己慢慢攒银子。
    至于说让老太太提前准备好这笔银子……这怎么说的出口？
    这不是明着说她活不到那时候吗？
    老太太再关照他们母子，这话一出，老太太也要生恼的。
    而且老太太确实是这个府邸里对他们母子两个最好的人，尤其是和几乎隐身的祖父、大部分情况下隐身，偶尔出现挑刺的祖母相比，老太太最照顾他们，但她的关心和精力大部分都放在了宝玉身上，分给他们母子的注意力有限，要是一时没有想起他们，那也是真的会忽略他们的情况，所以李纨也不能全然放心的依靠她。
    这个孩子出生后，二房的情况会有什么改变？
    想着，李纨手里的动作慢了下来。
    要是个儿子，老太太多半是高兴的吧，哪怕这不是嫡出的孙子，也是她看中的二老爷的血脉。
    只要老太太高兴，那不管二太太怎么不高兴，叶姨娘就不至于完全没了活路。
    想到这里，李纨都有些同情叶姨娘了，因为她联想到了自己，如果自己当初没有兰哥儿……她猛的打了个寒颤。
    相比起李纨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赵姨娘已经在她的屋子门口指桑骂槐地骂了那一窝蚂蚁许久了。
    伺候的丫鬟缩着肩膀当做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大家都知道她骂的是谁，要不是环三爷劝过赵姨娘，她还会指名道姓的骂，现在她骂的是蚂蚁，她们已经安心了，毕竟叶姨娘当了许久老爷的心尖尖，现在又在生产的档口，赵姨娘要是骂她，把场面闹的不好看，事后姨娘多半是会被教训的，在老爷那里也会留下不好的印象，要是没有了二老爷的宠爱，姨娘的日子就难熬了。
    贾环下学回来的时候，赵姨娘的声音已经骂的有些嘶哑了，但还没停，看到儿子来了，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拉着他的手表达自己的愤慨：“我当初生你姐姐和你的时候也没看正房那边那么重视！如今叶姨娘生产，不单单请了两个稳婆，还送了参备着！全部人都关心她！”就连大房，都派了人看着。
    她这是觉得不公平了，要说起来，赵姨娘以前也是十分得宠的，不然也不能接连生下两个孩子，但不管是生哪一个，都没有如今叶姨娘的待遇。
    赵姨娘唾沫横飞：“她怀孕的时候吃了苦头，难道老娘我当初就没吃苦头了？”
    她以前怀着他们两个的时候，太太同样也想让她掉胎，各种差使没停过，要不是她身体好，还因为是家生子有人帮衬，她真不一定能平安把两个孩子生下来，这一点，是有前车之鉴的，那周姨娘怀胎比她还早，可惜，孩子没保住，之后人还活着，但跟活死人熬日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贾环看着姨娘眼睛都红了，叹了一口气。
    如果是以前，他会跟着一起抱怨，但他读了几年书，哪怕现在年纪还小，贾环也知道了许多，比如为什么太太这次会对叶姨娘怀孕反应这么激烈？
    当初赵姨娘怀孕太太也不高兴，但还没到容不下、使用阴司手段的地步，这是因为叶姨娘的身份特殊，还管过家，带给她的威胁不是自己姨娘能比的，说句不好听的，自家姨娘要真惹怒了太太，她不怕老爷、老太太生气，是可以把姨娘给卖掉的，到那时候太太也不会受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但叶姨娘不行，她是良家女，祖父还是有功名的举人，而且贾环也听人说了，虽然叶姨娘祖父和父亲都去了，家里只剩下个寡母和两个弟弟，但她外祖家也是出过举人的，有个舅舅如今是个秀才。
    而且她两个弟弟还在读书，据说天赋并不差，等到了火候，就要去考取功名，万一他们出息了呢？
    太太心里自然就有了危机感，才失去了镇定，做出那些昏头事来，家里下人嘴巴又碎，把事情传了出去，闹大了，为了名声，太太才送东西弥补，如今叶姨娘生产，太太心里不管想着什么，也把面子做好。
    在贾环看来，两边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姨娘，你别骂了，这跟我们没关系。”
    赵姨娘差点没被儿子气死，她伸出手指狠狠戳了他的额头，留下一个红印子：“什么叫做没关系？”
    她左右看了看，把人拉进房里，关上门，压低了声音：“你是不是傻啊？这要真是个儿子，以后能分给你的东西不就更少了？”
    所以她当然要表达自己的委屈，自己委屈了，老爷知道了，就会给他们点东西补偿。
    贾环被戳的嘶了一声，他没敢说，他挺希望这一次生出来的是个弟弟。
    虽然都是二房的子孙，但他连宝玉一根手指都比不上，贾环也习惯了自己的地位，现在他就一个愿望——跟着夫子好好读书，以后大了考个功名，哪怕是个秀才，被随便分点东西打发出去了，也不至于沦落到日日都要回来打秋风才能过日子的程度。
    他能分到的东西本来就少，有个庶出弟弟再少能少到哪里去？就是有了叶姨娘生的弟弟，他肯定也是比不上宝玉一根手指的，但叶姨娘会甘愿最后也被随便打发吗？
    只要她不甘，太太就要头疼，只要太太头疼，给她抄了那么多经书的贾环就高兴！
    “姐姐有没有过来？”贾环问起了贾探春。
    赵姨娘撇了撇嘴，“她没有事情怎么会过来，她来了，太太又要使脸色，算了，别提她了，你知道薛家最近在做什么吗？有阵子没瞧见他们了。”
    赵姨娘对薛家印象不错，因为他们出手大方，她又舍得下脸皮，占了不少便宜。
    贾环听了，有些心虚，他最近偷溜出去跟着薛蟠吃吃喝喝了几顿饭，也就是没逃课，不然早就被发现了，他含糊道：“那我怎么知道，薛家人住在梨香院，跟我可不近……”
    被赵姨娘和贾环提起的贾探春正在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练字，她写着写着，心浮气躁的放下笔。
    这字写不下去了。
    再写，也只是浪费笔墨而已。
    她看了看门的方向，还没有动静，那就是还没有生下来。
    不知道自己是会多个弟弟还是妹妹？
    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应该都是叶姨娘亲自抚养吧？有她这么聪慧的女子教养，这个弟妹日子应该不会难过到哪去。
    不像自己，说是有姨娘，但自小就不是她抚养，没得到她多少照料，而且姨娘为人粗鄙，目光短浅，和她说话，没说几句就要被气一顿，想和她讲道理，也是讲不通。
    想到这里，贾探春苦笑了一句，她知道，这是姨娘出身受限，才养成了她这般性子，无法较真，只是有的时候，她心中也想过，她要是从太太的肚子里出来的就好了。
    这样的话，她就不用被太太像个宠物似的养着，想起来了，关心几句，没想起来，就跟没她这个人似的。
    只是出身，哪里是自己能决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