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目光深沉地看着前方。
    说与不说的纠结，只在他的脑海中拉锯了一秒。
    他知道，自己承受不住哪怕是一点谢璃亲口说离婚的风险。
    就算那离婚协议书真的是给自己的，不管她出于什么原因还没有说出口，自己都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没什么。”所以他很快就回答了。
    正好是到了等红灯的时候，停下车的谢璃侧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眼里仍有疑惑，但终究是没有再问下去。
    绿灯亮了，车子重新向前行驶，不知道要开向哪里。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着，最后还是谢璃先开的口：“要不要去西山？”
    傅时的眼眸一动。
    西山是他们本市靠近城郊的一座山，开车过去是两个小时左右。
    那里不是什么著名旅游景点，人少，风景又还不错，夫妻两人平日里闲时会一同去那边登山。
    仔细想想，上一次，好像还是去年的事情了。
    男人的心不自觉动了动，他知道，谢璃是看出来了自己并不是真的没事，自己不想说，她就不问，但是她依然会想办法让自己开心一点。
    傅时从很早就已经知道了，谢璃就是这么一个善良又温柔的人。
    “好。”
    他忍着那悸动，轻声开口。
    ***
    两人都换了一身运动装，山不高，所以他们也轻装上阵，没有带多余的东西。只除了傅时执意背了个相机。
    已经是夏季的末尾了，但天气的炎热在他们进了山里后就好了许多。
    谢璃没走太久就累了，靠在溪边的木栏杆上休息，手上的扇子在不停地摇着：“好像一年的时间就变老了，去年爬的时候还没有这么累。”
    “瞎说。”傅时将手里的水递过去：“喝一口缓缓。”
    他常年锻炼，所以这会儿即使是背着沉重的相机，也没有觉着累。
    不仅不累，甚至有几分愉悦。他的心情这会儿还停留在“谢璃特意请假来陪自己”的喜悦里。
    她注意到了自己的不开心，也很在意。
    傅时的心为此欢喜又悸动。
    他与谢璃认识太久了，从幼年，到年少，再到夫妻七年。
    哪怕她对自己的爱情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散了，但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远不止爱情这么简单了。
    谢璃将他手里的水接了过去。
    傅时则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她的脸在遮阳帽下显得尤其小，这会儿因为累而泛着明显的红色。喘得也很轻，仿佛怕吵到别人，像小猫似得。
    傅时看得有些心痒，打开了包里的相机。
    他刚要按下拍摄的时候，谢璃正好看过来，画面在她手里拿着水，脸上微微发愣的神情中定格。
    “你拍照怎么不说一声？”
    “这才叫抓拍。”
    他看着屏幕里完全看不出年龄的女人，不用修图，就已经好看极了。
    傅时眸微敛：“要不以后你也跟着我一起锻炼吧，体力这么差可不行。”
    后面这句话他语气轻了下来，总让人觉着意有所指。
    谢璃脸好像更红了。
    傅时也发现了，眼里带上了笑意：“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女人红着脸否认。
    她一低头，遮阳帽就挡住了大半张脸，傅时于是弯腰去看她：“其实你想的也是我想的。”
    “哎呀。”
    说不过的时候，谢璃就这样哎呀一声，软软绵绵，像耍赖，惹得傅时眼里笑意更深。
    两人的脸上都带着笑，身后是潺潺流淌的溪水以及对岸的葱绿。
    偶有路过的人，见着这么一对惹眼的，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那男人说话的时候还会弯腰与女人视线齐平，任谁看都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走吧。”
    傅时将谢璃手中的水接了过来，两人重新往上去。
    半山腰的时候还有一个寺庙，进去以后，人就稍稍多了一些。
    他俩在里面转了两圈算是休息。
    寺庙的院子里有一个造型很独特的香炉，并不大，却很高，大约有七层，五六米高的样子。
    越往上，就越窄。
    每一层都做成了阁楼的模样，四周是窗户样式的空隙。
    那里聚的人多，大家都在拿硬币往里投，香炉里面是空的，哪个空隙都能进去，然后落入最下面。可惜不管是高层还是低层，都没那么好进。
    一个个被扔上去的硬币在叮的一声后被弹到了地上。
    只有偶尔才能听到扔进去后硬币落底的清脆声响。
    这应该是寺庙里才弄的新奇玩意，以前倒是没见过。
    傅时对这个没什么太大的兴趣的，但谢璃好像挺好奇的，站在上方的栏杆处看了有一会儿，突然碰了碰傅时的胳膊，笑着问他：“你要不要试一试？”
    她提议的，傅时当然不会拒绝。
    见他点头，谢璃从他手里将水瓶与照相机都接了过去，还不忘提醒他：“记得要许愿。”
    傅时手上有他们刚刚在寺庙外面兑换的硬币。
    他将那些带着温度的硬币捏在手里。
    抬头看向香炉顶端的时候，傅时有那么一刻确实明白了，人在谷底的时候什么都愿意相信、任何希望都想要抓住的心情。
    因为从不相信这个的他，这会儿不自觉地在心里默念。
    “请让我和谢璃白头偕老。”
    他这般虔诚地许愿着。
    傅时也不知道，以前总觉得那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如今怎么就成了还要长神明许愿的奢望。
    因为是许了愿的，手上那承载了愿望的硬币，一瞬间就像是有千斤重一般，沉甸甸的。
    男人的手往上一抬，第一个硬币，被他抛了上去。
    他上学的时候，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投篮技术自然是没话说。平时每天也都在锻炼，力度也是有的。
    投个硬币而已，并不难。
    本该是这样的。
    然而叮的一声，没能被投进去的硬币弹到香炉后落到了地上。
    傅时的心好像也被砸了一下，往下坠了几分。
    他目光沉沉，又捏住了第二枚。
    “让我和谢璃白头偕老。”
    这次他没那么贪心了，瞄准的是低层。
    可硬币依旧是没能投进去。
    许是情爱里的人无论男女都是敏感纤细的，傅时闪过了“这是不是什么不详征兆”的想法。
    他捏硬币的手明显更用力了一些，眼中墨色深沉。
    第三个，第四个……
    他们一共也就换了十个。
    最后一个的时候，傅时的心已经完全沉下去了，他不着痕迹吐了口气，动作也没有那么干脆了。
    那紧紧捏着的手，就好像自己握着的不是硬币，而是他们的未来。
    可手正要动时，突然被握住了。
    那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傅时侧头。
    谢璃在对他笑，阳光打在她的身上，让她就像是一个泛着光泽的瓷器，素静、沉敛，安抚了傅时方才一次次不中时逐渐烦躁起来的心。
    “要不我也来试试吧。”
    她从傅时手里把最后那枚硬币拿了过去。
    傅时听到她说：“希望傅先生刚刚的愿望可以实现。”
    而后小小吸了口气，手向上一抛。
    傅时的目光追了过去，那小小的一枚硬币在空中划出一道轨迹后，像是真的有神灵保佑一般，稳稳当当地进了香炉里。
    “喔！”旁边传来一直没中的其他人的惊呼。
    谢璃一只手还挽在傅时的胳膊上，她也有些惊讶，抬头时，眼睛因为高兴闪着亮晶晶的笑意：“看，进了，我可是第一次扔这个。”
    “放心了，你想的事情，肯定能如愿的。”
    傅时低头看她不语，只有喉结在随着不自觉的吞咽动作而滚动。
    他觉得自己好像要死了，被谢璃勾得要死了。
    也有人问过他，怎么结婚了七年还没有对这个人厌烦。
    他要怎么厌烦？
    上一秒的自己还没有从迷恋中走出来，下一秒的自己，就会再次陷入心动之中。
    傅时重新看向香炉，或许这就是宿命，他的愿望，本就是只有谢璃才能实现。
    ***
    离开寺庙之前，傅时接了一个公司的电话。
    他去另一边接电话安排工作，回头的时候，正见谢璃从地上又捡起了一枚硬币。
    女人盯着硬币凝神了片刻，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而后再次将硬币扔了上去。
    没进。
    她没有再去捡了，只是看着那香炉上小小的窗口不知在想些什么，隐隐能察觉到那丝丝缕缕怅然若失的心情。
    “傅总？”
    久久听不到他声音的黄瑜小心地叫了一声。
    傅时回过神，随意地回了一句：“嗯，我在听。”
    可是视线还聚集在那边发呆的女人身上。
    站在那里的人应该是他最熟悉的人，傅时确信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她的秉性、习惯，可此刻，他忍不住问自己，真的如此吗？
    谢璃在想什么，他真的都知道吗？
    这个几乎不会向自己提要求，好像从不会对自己生气的人，在渴望什么？
    傅时发现，他好像并不能得出一个答案。
    甚至直到离开，傅时也没敢问。
    你扔硬币的时候许的什么愿？
    ***
    晚上两人也没有回家，他们去了附近的山庄泡温泉。
    傅时劝着谢璃喝了两杯红酒。
    女人的酒量差，他是知道的，果然，两杯下肚后，人就晕晕乎乎地靠着他了。
    “谢璃。”
    谢璃没有回答。
    傅时又叫了两声，大约是觉着他聒噪，谢璃这才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头还在他的怀里拱了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