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与宝仁离开后,小院中只剩下一家四人,九九和春生终于找到机会好好和哥哥们说话了。
九九一溜烟跑进左耳房,从柜里翻出钱匣子和两叠用线装订起来的竹纸,拿给哥哥们看。
秋华年惊讶地问,“这是什么?”
“是华哥哥提过的那种日记!姐姐每天都要我写!”春生嘟嘟囔囔,看起来对这个任务颇有微词。
九九踩了下他的脚,“我是让你记录每天写了哪些功课,做了哪些事,不是让你乱涂乱画的。”
春生不服气道,“我字都认不全,只能用画画来记了。”
“那是因为你平日里学习不认真,也不好好思考。”
秋华年见两个孩子有吵嘴的趋势,好笑地说,“好了好了,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先让我看看你们都记了什么。”
他们走了这一个月,九九的性格越来越坚强了,管弟弟春生的时候颇有几分当家作主的气势。
秋华年一直鼓励九九,也敢于放手给九九机会历练和成长,九九终于从那个不敢在人前大声说话的内向孩子,渐渐蜕变成了自信独立的模样。
春生把自己的那叠“日记”拿起来上下晃动,秋华年和杜云瑟只好先看他的。
春生已经学会了数字和月份的写法,这些裁成两个巴掌大的竹纸上每一页都表了日期,字虽然有些硕大和变形,但好歹横平竖直。
杜云瑟看得皱眉,秋华年不动声色地用手肘碰了下他,夸了两句。
春生记录的东西很简单,除了每日功课,全都是今日去小河捞虾,明日去后山捉蝴蝶,后日帮姐姐做高粱饴之类的事,大多数内容都是用简陋的图画表现的,文字很少,得靠他自己讲解秋华年才能看懂具体内容。
比起春生,九九的日记就正经多了。
她虽然和春生一起启蒙,但毕竟年纪大三岁,又细心好学,会写的字比春生多不少,有的字实在不会写,就换个说法,或者用同音字代替,在旁边画一个小圈,等哥哥们回来问。
除了认真记录一日三餐、功课问题和人际关系外,九九的日记里还多了一项高粱饴收支账目。
借着桃花宴的宣传,心思活泛的孟武栋把高粱饴推销遍了漳县,甚至发明的外包再转外包的形式,从九九这里一文钱两条进货后,再以两文钱三条的价钱,把高粱饴卖给漳县县城的一些铺子,让高粱饴的销路再次扩大。
短短一个月,九九已经和魏榴花又买了两车甜菜根,怕她处理不过来,魏榴花还时不时过来帮忙把甜菜根削皮捣成泥,每次做完这个就走,从不多留一会儿偷学做法。
现在高粱饴刨去成本的日均收入已经接近二百文了,九九怕铜钱太多不好收存,请孟武栋把结账的钱攒整数换成银子,这不到一个月时间,钱匣子里又多了四两多银子。
加上秋华年手里的二十三两银子,现在家中总共有二十七两有余的银子,还有源源不断的进账,哪怕将秋华年每月吃药的钱算上,盖一院气派漂亮的砖瓦房也绰绰有余。
九九把高粱饴处理的这么好实属意外之喜,秋华年没有吝啬夸赞,杜云瑟也点头夸奖了九九的用心和好学,春生知道姐姐确实比自己做得好,只能在一旁气闷垂头,秋华年把一切看在眼里,暂时没有说什么。
晚些时候,族长家的存兰来叫他们吃饭,秋华年一家人来到族长家。
今天正好云成也从县学放学回家,他没麻烦家里人,搭了好几辆骡车周转,刚进门不久,一看见杜云瑟就激动地站了起来,不见平日里少年老成的模样。
族长家把最大的饭桌摆了出来,因为人实在是多,一共分了两桌吃饭,饭桌上许多菜都是孟福月、叶桃红她们和秋华年学的,有酸菜鱼、红烧肉和玉米排骨汤,配上新鲜时蔬和自家腌制的小咸菜,吃得人胃口大开。
族长开了宝贝般存着的酒,与杜云瑟还有云成喝了几杯,庆贺他们今年科举顺利。听到杜云瑟说自己明年就打算参加秋闱考举人后,族长连说了几个好。
酒饭完毕,族长看出杜云瑟有话要说,让其他人出去,只留了杜云瑟、秋华年,杜云瑟开口让云成也留下。
族长心里有了些预感,眉头皱起思索着,“云瑟,你有什么事要私下里与我讲?”
“与杜云镜一家有关。”
“云镜不是也考中秀才了吗,虽然是榜上最后一名,但也不容易了……”族长不安地问,“难不成他使了什么手段?”
杜云镜很多年前就去县里读书了,族长对他并不了解,之前只是觉得他也是一位难得的杜家村出身的年轻才子而已。
在杜云镜的母亲赵氏几次三番闹出祸事后,族长虽然为了杜云镜的前程硬保下了他们一家,可心里难免犯嘀咕。
后来他听云成说了几件杜云镜在县学里的为人处事,这样的嘀咕渐渐变成了犹豫不决。
现在中了小三元的杜云瑟已经回村,杜云镜一家却了无音讯后,虽然杜云瑟还一句话都没说,但族长心里已经开始往不好的方向猜测了。
“杜云镜在院试榜上的名次,应当确实是他自己考的。”
族长还没松口气,又听杜云瑟淡淡地说道,“但放榜当日,他便被本州学政评价为‘行事荒唐、不堪大用’,当着众人之面训斥之后禁了三届乡试。”
“这、这,怎会如此?”
族长大惊,他上次听说学政这个词,还是杜云瑟以十岁稚龄高中童生试第一名,引来当时的辽州学政到杜家村考教之时。漳县的父母官王县令对学政毕恭毕敬的态度,让族长印象深刻。
杜云镜究竟做了什么,一个新榜秀才,居然会被本州的学政如此当众斥责?!
杜云瑟语气平静简洁地将杜云镜在府城所做的一系列荒唐事讲了一遍,他这边举重若轻到仿佛在说什么蚊蝇小事,族长却听得怒气激心,血液凝固。
在贡院门口信口雌黄,恶意攻讦同榜族兄,引诱其余学子怀疑学政,被学政不指名道姓的警告过后,又故意不去参加知府大人举办的百味试,和李故儿白日宣|淫,被捉了个正着。
如果不是新来的学政行事严谨守矩,他当场除去杜云镜的秀才功名都没人挑的出毛病!
杜云瑟见族长一副气急攻心的样子,给云成示意,让他扶族长坐下顺气。
“杜云镜妒心旺盛,与其母一样贪小利而失大节,此番咎由自取早已有所预兆,族长何必为此平添气恼?”
“……”
族长喝了口云成奉上的水,长长叹了口气,语气颓然道,“云瑟,我……唉!”
他想起自己之前为了这样一个东西,硬生生令云瑟和华哥儿心寒,止不住的后悔与气恼。
云成宽慰他,“祖父之前不常见杜云镜,难免看走眼一次,今后认清这家人的嘴脸就好了。”
“……”族长喟叹道,“他们家一家子糊涂人,再加上一个李故儿,回头回村子后指不定还要怎么闹呢。”
“杜家村日后恐怕难以安宁了。”
秋华年闻言心头一动,“既然如此,直接让不安宁的人都走不就好了?”
族长眉心抽动,华哥儿的意思难道是要除族?这、这……同族之人,未免赶尽杀绝了些。
秋华年笑了笑,“族长,您老人家顾念同族情谊,可杜云镜一家可未必,他在外面做那些荒唐事的时候,可曾顾念过杜家村的人?”
“今年如果没有云瑟一起参加院试,考中院案首让知府和学政等人刮目相看,您猜就凭杜云镜干的这些事,会不会让学政对杜家村出身的学子们都产生厌恶之感,影响云成和其他人未来的科举之路呢?”
“我们今天让云成留下一起听,为的就是让他知道此事的首尾,免得未来去府城院试时被问起,还不知发生过什么,该怎么回答。”
“……”
经秋华年提醒,族长快速反应过来杜云镜之事对整个杜氏一族的读书人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
想到自家最优秀的长孙云成差点被杜云镜害得被学政连带着厌恶,族长那颗因为年岁渐长越来越柔软的心,再次像年轻时走南闯北那般硬了起来。
他垂眼想了一会儿,摇头道,“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就交给我来安排吧。宝泉和赵氏毕竟是长辈,你们小辈不要多插手,免得落人口实。”
秋华年看向杜云瑟,杜云瑟朝他点了点头,秋华年不再多说什么。
送走所有客人后,族长再次将宝仁夫妻和云成一起叫到自己跟前。
孟福月听到杜云镜在府城干的那些烂事,第一反应是庆幸还好自家小侄子和杜云镜的事没成,不然岂不是把菱哥儿往火坑里推?
族长又把秋华年的提醒和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宝仁夫妻立即急了。
他们夫妻子孙缘不好,生了好几个孩子都夭折了,活下来的只有云成这么一个独苗苗,好在云成聪慧懂事,读书上也有天分,让人感到宽慰。
宝仁夫妻最盼望的事就是儿子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谁影响了云成,他们真敢去拼命!
如果不是顾忌着公公还在,孟福月早就把赵氏、杜云镜、李故儿等人连带他们的三辈儿祖宗一起大骂几千遍了。
再往上就不能骂了,那成了骂自己祖宗了。
“在外面干了这种不顾宗族的没脸皮的事,还回来干什么?除族!除出去杜云镜就和我们杜家村没关系了!”
孟福月一向冲动,这次宝仁也不拉着她了,因为他心里的想法和媳妇一模一样,爹如果不答应,他就算被骂不孝也要争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