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瑟,你觉得此事是真是假?”
杜云瑟微微摇头,“我亦不知。”
秋华年问的自然不是白玉钏的父亲很受京中王爷器重这件事的真假,就像他方才给九九分析的那样,如果白玉钏的父亲真的这么厉害,庄寡妇这位岳母怎么还会在杜家村过现在的日子?
但白玉钏也不会无缘无故说什么“京中王爷”,她必定是在父亲那里听到过相关的事情,才会拿出来放狠话炫耀。
庄寡妇说他家女婿是来漳县做生意,顺便送家眷回来探亲的,漳县有什么生意需要巴巴的专程来做一趟?
不怪秋华年多想,在十六这位太子贴身暗卫突然来杜家村住了数日后,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一家人虽然目前还身在乡野中,但从未真正离开过京城诡谲风云的影响范围。
杜云瑟沉吟片刻,“若京中势力插手辽州,应该是为了边境鞑子之事。”
“吴深信中说的鞑子的军队配备了不少不知来源的新兵器,粮草也比往年充足的多?”秋华年记起此事。
“鞑子大军突袭靖山卫,本意是想撕开一条口子,长驱直入洗劫其后诸城,谁知被吴深硬生生挡了下来,他们军中的变化也暴露在了裕朝面前。”
杜云瑟看着窗外晦涩不明的天空,“朝廷一直在控制粮草与铁器流入草原,吴深的战报传回京中后,朝野必定震动,派人来边关严查,这样的大事京中的那几位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就算被幽禁的太子……十六之前去靖山卫,绝不会只是代替太子给‘表弟’送些药材那么简单。”
“幕后之人,想暗中扫清证据;争权之人,想借机扳倒敌人。”
秋华年摇了摇头,起身合上正房的门,院里起了风,狂风卷起沙石与草叶,在空中肆虐飞转。
“辽州、襄平府……要乱了啊。”
原本随着赵氏等人被赶走,他们生活中的烦心事已经差不多都消失了,还有不到一个月,第一茬棉花也可以收获了,秋华年渐渐习惯了平静的生活,心思全部放在柴米油盐与地里的棉花上。
可现在,他突然发现,来自裕朝权力中心的摧山排海般的黑云已经在不可阻挡的逼近,哪怕只是余波,也会对他无比珍惜的幸福生活造成难以挽回的损毁。
虽然杜云瑟在那些大人物眼中尚不起眼,但一个不慎,还是有可能被注意到,过早卷入难以自保的复杂谋局。
而且杜云瑟背后一直有一根握在帝王手中的线,如果边境事态发展到一定程度,有需要时,元化帝未必不会牵动着根暗线。
杜云瑟将秋华年揽入怀中,轻轻抚摸他单薄漂亮的脊背,“华哥儿,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
隔着夏日薄薄的衣料,杜云瑟掌心的炙热连同颤意一起毫无保留的倾泻在秋华年的皮肤上,秋华年抬起双手,也紧紧抱住了眼前的人。
“……杜云瑟,你也别怕,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反常的狂风拍打着窗纸,太阳已经落山,黑暗一点点侵蚀着天地间最后一点光亮,在这座风雨欲来的乡间宅院中,他们紧密相拥。
……
乡里少有新鲜消息,庄寡妇远嫁的女儿带着两个孩子回乡探亲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杜家村。
胡秋燕来秋华年家中闲话,一边补衣服一边说,“我刚嫁来杜家村的时候,紫蓉还在村里,当时庄寡妇的男人已经死了,一个寡妇拉扯一个女儿,日子过得很不容易,我婆婆时常让我去接济她们一下。”
“庄寡妇是个好的,但紫蓉这丫头……”
胡秋燕噤声摇头,没把当年那些鸡毛蒜皮的不愉快在背地里乱说,只说了一些村里大多数人都知道的事情。
“约莫十一二年前,紫蓉去镇上卖鸡蛋,回来时突然领了一个穿着绸缎衣服的外地男人,非要嫁给他。庄寡妇只有这一个女儿,哪里舍得把她嫁给不知底细的人,紫蓉见她不答应,哭天喊地闹了很大一场。”
“我当时还是新媳妇,和村里人没那么熟,不知怎么的庄寡妇后来突然又松口了,那男人在村里摆了几桌席就带着紫蓉走了,之后再也没回来过,每年只托人带个信,庄寡妇不识字,还得去请族长家的人帮忙念。”
“有人说,紫蓉在外面锦衣玉食,早就忘了家里的老娘;也有人说,紫蓉怕是出了什么事,才一直不回来。她这次突然带着两个孩子回来,真叫人意想不到。”
九九学完玉钏的话后,秋华年就一直记挂着邻居庄寡妇家新来的那几个人,他不动声色的和胡秋燕打听,“当初那个男人是什么来头?村里没一个人认识?”
胡秋燕不确定的说,“好像是从京城附近过来做生意的,我只远远瞧见过一次,不知道底细。”
云康正在和秋华年家的两个孩子以及迟清荷在书房读书,杜云瑟让他们背诵讲过的内容,胡秋燕听着儿子朗朗的读书声,嘴角勾了起来。
“华哥儿,我亲戚已经回信了,他说今年边关局势有些紧张,快到秋收时候,官府居然征了两波徭役,都是去加固城墙搬运粮草的,他会尽力给你找人参籽的,但今年估计得的不多。”
秋华年现在手里还有十六送来的药,不急着用人参籽,他闻言点了点头,反而更关注另一件事,“边关开始征徭役了?”
“是啊,信里说他们那几个县每家每户都征了一遍,除了有功名的和家中只有一个男丁的,全都没逃过。”
裕朝注重让百姓耕作修养,往年除了夏日疏通河道耽搁不得外,官府都是等秋收农闲之后才征徭役的,一次也只征几个村子的部分人。
像胡秋燕说的这样几个县范围内每家每户都征一遍,上次发生还是将近二十年前,边敌尚且强大,圣上御驾亲征之前。
胡秋燕说到这样也有些犯愁,“咱们漳县离边关也不算太远,到时候人还是不够,不会把徭役征到杜家村来吧。”
“普通徭役倒也罢了,这次可是要去边关的……”
胡秋燕家的云康只有七岁,未到裕朝规定的年纪,所以家中唯一的成年男人宝善不用去服徭役,秋华年家春生年纪尚小,杜云瑟还有秀才功名,更不会在征徭役的名单里。
可杜家村的其他人家大多都符合服徭役的条件,万一官府的命令送来,不少他们熟悉的人都躲不过这一遭,比如族长家的三个儿子就至少得去一个,如果征第二遍,还得再去一个。
这次每家每户都征,想花钱买别人顶名服徭役也难了。
秋华年宽慰道,“目前还只是边境上的那些县,离征到漳县还远,说不定到时候人已经够了。”
“但愿如此吧。”胡秋燕叹气。
就在这时,胡秋燕突然听到秋华年家院墙那边传来很大一声动静,书房里的读书声都被打断了。
秋华年也听到了,他起身出去查看,杜云瑟亦从书房出来,几人走到西边的墙根下,发现那里静静躺着一只漏了气的皮球,方才的响动应该就是皮球发出来的。
“砰砰砰!砰砰砰!”
院门被急促敲响,杜云瑟微微皱眉,拦了一下秋华年自己去开门。
秋华年微微侧头,目光擦过杜云瑟的背影,从打开半扇的门外看见一个八九岁的男孩,长得虎头虎脑,肚子圆滚滚的,下巴抬的老高。
“我的皮球落你家院里了,快还给我!”
胡秋燕拉了拉秋华年,比口型道,“紫蓉的儿子,这也太……”
她没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很明显:紫蓉明明高嫁给了外地商人,过好日子去了,可养出来的孩子怎么连她家一直在村里长大的云康都不如?
自己乱扔球扔进了别人家院子里,上门找球,别说道歉了,连句软话都不说!
秋华年捡起皮球走到门边,“你看是这个吗?”
男孩看见皮球后,嘴瞬间撇了下去,“我的皮球怎么漏气了?刚才还好好的,这可是我爹送我的,你们赔我皮球!”
秋华年被他气笑了,虽然他知道一个大人不该和孩子多较劲,但有的熊孩子实在是讨人厌。
“所以你承认这是你的皮球了?”
秋华年见他点头,晃了晃手里的球,“那正好,你的球方才砸进我们家,打扰了我家孩子读书,你去叫你家大人来赔礼道歉,否则这个球不能还你。”
“你、你——”男孩张了张嘴,转头跑走了,“我才不呢!你等着,我要叫我姐姐来骂你!”
门边的动静太大,书房里的几个孩子也出来了,春生在背后冲那个男孩喊道,“来就来,谁怕你!我姐姐比你姐姐厉害多了!”
“……”
秋华年没忍住噗嗤一笑,杜云瑟脸色沉下来道,“春生,现在是读书时候,我可叫你出书房了?”
春生上一秒还斗志昂扬的气势下一秒瞬间蔫了,灰溜溜回书房读书去了,九九也想笑,掐着手忍了半天才忍住。
秋华年当然不会幼稚到等玉钏过来吵架,把大门一关,皮球随手丢到院里,继续回屋聊天去了。
傍晚时候,迟清荷要离开了,车夫把马车赶到大门口,九九送她到门口。
“明日是学琴的日子,我在家中等你来。”
“明日是不是要学新曲子了?我晚上再温习一下琴谱。”九九眼睛亮晶晶的说。
迟清荷抿嘴轻笑,“你已经学的够快了,读书、学琴、绣花,还要帮家里干活,也让自己松快一阵子吧。”
九九笑而不语,许多人都担心她太累了,但其实这样不断的学习才带给她真正的快乐和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