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瑟写信时,族学的各项规定还未定全,杜云瑟只在信中说请廖苍来杜家村族学做先生,提供吃食和居住小院,一个月二两银子束脩,其余细节并未讲明。
廖苍今年整二十四岁,因为家境贫寒,醉心举业,又为祖父祖母各守了一年孝期,至今没有婚配。
到了这个年纪,他也不着急了,想着不如慢慢等着遇一个情投意合的可心人,把那些上门说媒的全拒绝了。
所以他如今一身轻松,收到杜云瑟的邀请信后,先从清风书院退学,再回家探了次亲,就收拾包裹过来了。
“杜家村族学,允许所有村人的孩子免费读书,确实是家家户户都能读。”
廖苍愣了一下后笑道,“这钱肯定是乡君出的。”
齐黍乡君的秋记六陈铺子有多赚钱,蚝油、花露、清凉油这些产品有多火爆,在襄平府生活的人都见识过。
杜云瑟这位齐黍乡君的夫君,时不时会被友人们调侃一下。
每到这种时候,一向清贵自矜的杜云瑟非但没有不耐烦和羞恼,反而有几分自得,看得友人们心里酸溜溜的。
廖苍想了一下杜家村的规模,觉得学生们不会特别多,有十来个就顶天了。
结果秋华年把统计好的学生名册给他,“廖先生请看,族学目前有三十一位学生,年后还要再来几个。”
廖苍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啊?”。
秋华年忍不住笑了,其实他该给廖苍一口气说清楚,但谁叫云瑟似乎想逗人呢。
那他这个做夫郎的当然要配合了。
不知道杜云瑟究竟是日久相处下来被秋华年传染了,还是本身就带了些腹黑的味道,反正夫夫二人的一些趣味现在越来越接近了。
秋华年示意他看名册,“族学除了男孩,也招收女孩和小哥儿;除了本村男人的孩子,外嫁的女子和哥儿的孩子也可以回来读书。”
秋华年轻飘飘两句话,彻底说蒙了廖苍。
秋华年也在观察他的神情,虽然杜云瑟的眼光应该不会出错,但大规模地让女子和哥儿进学堂读书,在裕朝是很少见的,如果廖苍心里有成见那就不好了。
好在廖苍只是蒙了一小会儿,就回过神来。
“三十来个需要启蒙的学生,云瑟,你这差事可真不好办啊。”
廖苍没有问什么男女不同堂的问题,他也是村里出身,知道村里人没这么讲究这个,十来岁的孩子们经常不分性别地在外头玩。
听说南方似乎管得严,但辽州乡野是没有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风气的。廖苍觉得这和气候与地形地势有关,北边地广人稀,成片成片的土地需要耕种,乡野间不让女子和哥儿们出门,那些地怎么种得过来呢?
他把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丢出脑海,对杜云瑟说,“我吃亏了,你快给我再加点东西。”
“……”
秋华年忍俊不禁,他明白杜云瑟为什么想逗廖苍玩了,廖苍这人确实有些意思。
杜云瑟淡淡看着他,“让书院的先生们知道你仍这样满脑钱财利益,定要再批你一顿。”
廖苍耸了耸肩膀,“我这不是退学了吗,先生们难道还能追着我骂?”
他用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哔哔赖赖,“你自己夫郎会赚钱,站着说话不腰疼。”
“……”
秋华年发现杜云瑟都快要绷不住笑了。
秋华年咳了一声,问廖苍,“听说廖先生对算学有些研究?”
“和乡君肯定不能比,但读过《算经》,《算学浅要方程》也已经读完了。”
杜云瑟选择廖苍的一大原因,是他对算学颇感兴趣,有些底子。
秋华年放心了,“杜氏一族开族学是为了让所有孩子都能读书明理,学到用得上的知识,并非一定要他们科举。廖先生以后授课时,麻烦多加一节算学课吧。”
秋华年早就托人从襄平府带来了十余本《算学浅要方程》,用作族学的教材。孩子们可以先几人一本使用,以后学会写字了,还能自己抄书。
廖苍看着书案上一摞新书,眼睛顿时亮了。
他瞧着杜云瑟,眼睛却偷瞄秋华年。
“按《算学浅要方程》教孩子们算学没问题,不过既然族学的目的不全在科举,为什么不再多教一些其他学问呢?”
廖苍努力保持面色正常,“我看齐民书坊的书都很好,不如每月出新书时,都给族学送两本当教材吧。”
齐民书坊如今每月固定推出一两本实用书籍,靠质量和秋华年被皇帝褒奖的算学书打出了名气,到了出新书的日子,无数文人和书商们都排队在书肆门口抢购。
廖苍是齐民书坊的忠实读者,但以他的经济能力,把每月新出的书全买齐实在是太难了。之前他为了能看到新书,又求又借,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如果能让齐黍乡君每月给族学送新书当教材,他这个先生不也有得看了吗?
廖苍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秋华年笑着问,“这算不算给廖先生多加的东西了?”
“算,当然算!”
他刚才打的就是让杜云瑟给自己多买点书的主意。
但廖苍已经发现了,和钱有关的事情,还是该和齐黍乡君商量。
杜大解元,不顶用。
廖苍在秋华年家后面罩房的客房住了几日,每天都有人想来看看先生的样子,廖苍只要出门,就会被一群大人孩子围住。
幸好他也算是一个涉猎颇广的有才学的秀才,不至于被弄得手忙脚乱,无言以对。几日下来,反倒和村里人都混熟了。
杜家村十几代人第一次有族学,大家对这一切既好奇又期待。
族学正式竣工,所有桌椅家具都妥善搬进去的那日,村民们自发多多少少凑了些钱,买了一大串鞭炮在门口放响,又买了些肉菜请辛苦半个月的工匠们吃了一顿。
族学正门上的牌匾是杜云瑟手书,黑漆牌匾上“耕读传家”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正门两边,有一副古来对联“发愤识全天下字,立志读遍世间书”。(注1)
书院旁边先生住的小院子也盖好了,小院只有一进,正房住人,左耳房是书房,右耳房是厨房,院里种了一棵桃树,摆了一套石桌石凳,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廖苍看过后非常满意,接下来的三年,他就要在这里一边教书,一边继续自学科举了。
之后怎么样,还要看三年后那届乡试能不能中举。
族学的学生们是一群小豆丁,最大的十一二岁,最小的五岁,除了云康等少数两三个有基础外,其余孩子都大字不识一个。
好在这年头尊师重道的思想根深蒂固,孩子们上族学前已经被家长不断耳提面命过,没出现在课堂上捣乱的情况。
廖苍和杜云瑟以及秋华年商量过后,把学堂的课时分为四节。
早上第一节背诵蒙书和九九乘法表,第二节识字的同时,听一些四书五经里的句子的讲解。
下午第一节学算学以及其他杂学,第二节刚启蒙的孩子们描红,云康这样有基础的则单独开小灶学怎么做科举文章。
廖苍年纪轻,说话风趣,性格和善有耐心,在学问上也不是迂腐之人,轻轻松松就征服了一教室的萝卜头。
第一日上课,秋华年一家都去旁听了,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春生舍不得云康,甚至想留在杜家村念族学,不过他一想到要和哥哥姐姐们分开,以及见不到原若,又收起了心思。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十月,枯黄的树叶都被秋风扫尽,天气越来越冷,村里举目看去只有死寂的灰色。
族学的事安顿妥当后,秋华年也要计划着回府城过冬了。
秋华年算了一下这次回来的开销,最大的支出在族学上。
盖房子买材料和雇匠人加起来一共花了三十两银子,在漳县买三十亩地花了五十两银子,其中十亩水地二十亩旱地,预支给廖苍的一年的束脩二十四两,由宝仁保管的给族学孩子们买纸笔的钱十六两。
零零碎碎加起来,一共支出了一百二十两银子,是秋华年这几个月花的最大的一笔钱。
不过为了教育,一切都值得。
第一年花费最大,第二年起那租给佃户的三十亩地的收益交上来,就够维持族学每年的开销,不用多补了。
三十亩地的收益和族学的开销,秋华年委托宝仁和孟福月负责,每年送一次总账,同时也让胡秋燕、魏榴花等人从旁监督,确保万无一失。
处理完各项事务后,秋华年让金三和金婆子好好检查老家宅子的门窗,熄灭火星,带不走的物品装箱装柜,务必全收拾得妥妥当当。
云成和孟圆菱小两口回来了大半个月,也该回府城了,孟圆菱惦记着秋记六陈的生意,云成要继续去清风书院读书,争取明年院试先考中秀才,三年后的乡试下场一试。
杜云瑟考中解元后,云成也深受激励,杜云瑟并未藏私,在科举一途上能指点云成的全指点了,让云成能少走许多弯路。
一个家族能考出一位举人,往往就能有第二个、第三个,前面有人引路,后面的便能容易一些。
这就是为什么世家大族子弟多有功名,平民子弟却科举艰难。不是因为平民比世家愚笨,而是平民能获得的教育资源太少,无从得知那些考中的人才知道的珍贵经验。
千万人过独木桥,一朝得中便鲤跃龙门的科举,可从不是只有明面上的四书五经。
秋华年等人出发那天,杜家村村民们全来相送,清福镇上的孟家人也来送孟圆菱,秋华年终于再次看见了孟武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