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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第18章 【毒瘤啊毒瘤】
    殊狼国,是颗毒瘤啊毒瘤。
    温久龄一边走在通往御书房的宫道上一边想,脑海中思绪纷飞,全是历年与殊狼国邦交之中的鸡飞狗跳之事。
    难怪今上气愤!
    根本是个视邦交为儿戏的蛮夷!每每两国修好的文书前脚刚刚送去,殊狼国边境军后脚就能跟着到停战地附近“随意逛逛”,顺便还捎带抢掠几个村子,掳走几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气得戍边军赵黎牙痒痒。然,我朝泱泱大国,哪里能无视邦交文书而与其开战?每次都是殊狼国象征性致歉,随意处置几个军官,便不了了之!
    温久龄也是脑袋疼,若不是仗了有铁矿与战马,殊狼国那厮哪能横行这许多年?不说我朝,殊狼国早年悔了高丽王子一桩婚事,后来还经常向高丽索要茶叶与布匹,老高丽国君真是恨不得杀将过去,若非看着他们屁股底下坐着铁矿、手里拉着战马,邦交的巨船早就沉了。
    早在赵黎将军的父辈赵威将军时,殊狼国亦是日日在边境喊打喊杀,虽则先皇不允戍边军与殊狼国发生冲突,然有一回真把赵威将军惹毛了,赵威将军便带着八千铁骑一路攻克殊狼国重镇,先皇十二道金牌招兵回朝,赵威将军只讲了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竟直直打到殊狼国都城边上的十里驿亭才停下,仿若传闻殊狼国君当时已在大金宫里吓尿了裤子。
    其后,迫于赵威将军雄风,殊狼国军是万万不敢再开玩笑,这状况一直持续到两年前赵威将军病逝,儿子赵黎在众将之中脱颖而出,军功卓著,又很是忠心,便由今上指派去统领了戍边军。
    于是殊狼国觉得,他们的好日子又来了,近年来便时常捡漏子在边境混迹,时不时勾搭些商贩走私,抑或欺负个把姑娘家,都是常事,戍边军将他们教训一顿又一顿,也不知收敛,此次竟和细作勾搭,将边境最富裕的昌宁城抢掠一空,数门富户举家罹难,城池一片狼藉。
    赵小将军赵黎气炸了,立时带了精锐五千人,将那两千骑兵尽数歼灭,俘虏了敌军将领,只打算效仿父亲,杀到殊狼国都城门口,把几个土匪将领杀给殊狼国君看看新鲜。
    可是不行啊!温久龄已经叹了好几日的气,现在并非复仇心切的时候啊!
    否则今上断然不会叫他温久龄前去御书房听旨了!
    西北三省大旱方歇,淮南水患频发急需赈灾抚民,南北数条官道正在修缮、新造,处处都需要钱!单说戍边军能在边境驻扎,那每一天烧的也是银子,而银子从何而来?还不是举朝百姓的民生所出。现今淮南水患一发,税银更少,国库干瘪矣。虽然鸿胪寺才从回鹘一行身上压榨了不少礼钱,可也只能解解小渴,哪里耐得住战事折腾?不花钱已经感天谢地,万万不能增多军饷了。
    昌宁百姓死得何其叫人愤然,我朝早已恨不得将殊狼国食心剥皮,但朝廷此时并不能复仇,因为我朝需要的不是一个蛮国,而是钱啊。
    钱啊钱,命相连。你是报死者,还是救活人?
    恨啊,恨!眼见御书房已至,温久龄心里百爪在挠。
    黄门侍郎小心提醒了句:“温大人便进去罢,需得留神些。”
    估摸着今上心情是不怎么好了。
    温久龄点点头谢过,恭恭敬敬垂首进殿去,内心忐忑地伏下去:“臣温久龄,给皇上请安。”
    上面却静悄悄的。
    ……莫非还气着?温久龄却也是正襟跪着,不敢抬头。
    却听上头幽幽传来一声:“……父亲。”
    温久龄心里登时打鼓:在殿上叫为父,太不合礼数!老幺你快快住嘴。
    温彦之跪坐在堂上的矮几后,静静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父亲:“父亲,今上……不在殿中,您……”您跪儿子,儿子实则很折寿。
    “嗯?”温久龄连忙抬起头,果然见堂上御案之后空空如也,可这跪下了没有皇命有不能站起来,便自认吃亏地问儿子:“皇上呢?”
    温彦之道:“皇上方才说,要去里间寻个东西交给父亲。”
    温久龄闻言,眼睛一转,捋了捋胡须。
    少时,齐昱从里间的云月绣荷屏风后转了出来,手上拿了个金丝镶翠的盒子。
    温久龄连忙垂首:“臣温久龄——”
    “免了,”齐昱摆摆手,敛了袍子坐在御案后,“温爱卿平身说话。”
    温久龄谢恩站了起来,偷瞄一眼堂上,只见今上一脸云淡风轻的微笑,不过那双杏眸中却是真真黑风煞气。
    仿佛一片疾风骤雨,隐在风和日丽的天色里。
    齐昱忽然开口道:“温爱卿以为,殊狼国烦是不烦?”
    “……?”温久龄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问来愣住了——甚么,烦是不烦?说烦那是事实,可说烦有些不合礼数罢?可若要说不烦,此时自己被气得也张不开那违心的口……
    叹了口气,温久龄的声音忽而带上了一丝哭腔:“禀皇上,烦啊!臣日思夜想,被烦得茶不思饭不想,日不平夜不寐——”
    “行了行了,对付诸国那一套别在朕面前卖弄了。”齐昱一拍御案,将手里的金丝盒子放在了案上,“实话说,朕也烦。如今朕给你个机会,去替朕收拾收拾那帮子蛮夷土匪,朕望温爱卿,能好好替朕消消这口恶气。”
    周福将那金丝盒子拿起,递到温久龄手中。温久龄打开一看,盒子里装着一块金镶玉的符牌,上面没有写字,却是浮刻了九条青龙。他愣了愣,然后好像怕自己眼花似的,又抬手擦了擦眼睛,再看,惊道:“此乃——九幽镇龙符?!”
    ——九幽既出天下定,一符贯军镇龙魂。
    我朝边境九省,每一方军名之中都有一个“幽”字,乃是太祖皇帝齐幽开疆拓土之时的亲卫军演化而来,到如今编制共有三十六万兵力。
    而九幽镇龙符,便是太祖留给历任帝王的三大兵符之一,只凭一枚,便可调动北境九省的戍边军,其中便包括赵黎将军所在的宿幽军。
    这这这,三十六万兵力啊!皇上想做甚么!莫不是要让我家老大陪赵小将军去将殊狼国打下来罢!温彦之捧着手里的金丝盒子,指尖都在颤抖。
    齐昱有些好笑地看着呆呆盯着盒子的温久龄,似是猜到他所想,旋即朱唇启笑:“朕若决意要打殊狼国,便不会将此符交给温爱卿,而是直接交给赵黎了。”
    温久龄这才定了定神,此时是真有些捉摸不定圣意了,又泫而欲泣:“皇上容禀,臣愚钝!臣乃区区使臣,万不敢干涉军机啊!臣——”
    齐昱抬手打住他,笑着点了他一句:“邦交之奥义,温爱卿当比朕清楚。有底牌和无底牌,有依凭和无依凭,往往是两样的。”
    ……底牌?……依凭?
    温久龄垂首默默看着那金丝盒子里的兵符,半晌,忽而睁大眼睛,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皇上,皇上您——吾皇英明,臣甚愚昧!”
    眼看着温久龄大大叩首,齐昱满意地点点头,嘴角玩味的笑里,带了一抹狡黠与残戾:“朕信温爱卿,定会叫殊狼国明白,甚么叫国存,不如国灭。”
    ☆、第19章 【坐在身边的皇上】
    报死者,还是救活人?
    从接到西北火漆文书时,温彦之也在心底静静思忖。
    皇上会怎么做?他要那一口帝王血气睚眦必报,还是要顾全大局四方安稳?
    这是一道二选一的题,可齐昱竟然选了两边,他要叫殊狼国感知到,甚么叫国存,不如国灭,或然今后会有一日,要叫殊狼国哭着求着我朝将它纳入版图。
    温彦之看着老爹喜滋滋地捧着那金丝盒子出了御书房,又扭头看了看坐在身边的皇上。
    此时好像忘记了妄视龙颜是个如何了得的罪过,他只是突然发现,成为起居舍人那么多日,最没有好好端详过的,竟是实录的主角,是皇帝。
    温彦之眨了眨眼睛。
    捧月搁中周窗四开,阴雨的氤氲透进殿中,齐昱一身月白绣金的龙袍上游走着压花暗纹,神容中的素淡和惯有的笑意,衬着帘外如丝细雨的淅沥声,整个人就像是浸泡在一方碧泉中。
    他当然是与旁人不同的。帝王之术,十笑,九打,一杀,喜即怒,怒即喜,悲中有奋,奋中有悲,他都做到了。
    皇帝,像一个琉璃琅翠的珠子,远见只如一枚玉球,光圆玉润,细细打量却可见其上有无数的切面,有无数的色彩,有无数的光线,照射出无数的姿态。
    在任何人面前,他可以是任何人。爱民如子?喜怒无常?耍着一把天云砂绘霞的折扇,却能在小院里吃下一碗葱花素面?
    在你眼里,他是谁?
    他根本不是一个一生都养在宫中的帝王,他的身上,带着塞外百里黄沙中的风,也有关中日头下的雨。金白二色的领口下,他肤呈蜜色,像是被艳阳晒过的麦,并不白皙,亦非黝黑,与英伟的身形一齐显出体格的健硕。浓黑长发由金冠束起,他英挺的眉宇下,沉视奏章和文书的杏眸之中,是专注与考量。
    他不拘礼数,可百官无不敬畏他,他神容不怒,却自有威严。提点中的笑意,时而带着危险的杀机,他的眼中,藏了太多深意。
    古来帝史如画,多少英雄豪杰,温彦之在内史府从未少见。而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他忽而才意识到,坐在他身旁的这个皇帝,竟然是个活生生的,真真实实的,人。
    ——爱民之心,如亲;覆敌之心,如兽。
    恍惚中,好似听见头顶上落下一声轻笑。温彦之回过神来,只见自己的花笺上竟不知何时被自己无意识的手涂乱作一团。
    齐昱还在那边看奏章,支着脑袋没抬头,唇角笑意未散,似乎是被一道折子逗乐了,“还当张尚书这作孽性子,在朝也没甚么友人了,岂知还有不少替他求情——”说到这里,他突然抬起头,谨慎看向温彦之,道:“温舍人,这句就不必记了,这不是评述。”
    温彦之垂下眼睛,抬手将一张作废的花笺给揉了扔掉,板正道:“皇上私下议论百官,亦是朝中大事,微臣何能——”
    啪。
    一本折子凌空飞来打在温彦之脑袋上。
    温彦之的话头被生生截断,抬头愣生生看着坐在三步远的齐昱:“???”
    来不及阻止一切的周福惊呆了:“皇上使不得啊!”
    ——夭寿啊,皇上殴打史官啦!
    齐昱哼笑了一声,简直觉得身心舒畅、五脏俱通,顺手拿起了另一本奏章,和煦地笑:“温舍人,对不住,朕没忍住,手滑了。”
    ——没,忍,住?
    ——意思是,还忍了挺久了?
    温彦之拿着软碳的手指微微收紧,清秀的脸上愈发地严肃了:“无妨,微臣会据实记载的。”
    齐昱好生自在地翻开奏章:“嗯,也顺带记下,朕是手滑了。”
    温彦之顿了顿,半晌,面上竟浮起一丝淡笑,“是,微臣会录下,是皇上说自己手滑了,故没忍住在议论朝廷命官的时候殴打了史官。”
    齐昱:“……”甚,甚么?
    咦,为何朕要把这呆子从刑部大牢捞出来?
    咦,为何他都能去工部做员外了朕还要把他留在身边录史?
    咦,朕是谁,朕在何处,朕身边怎么有个冥顽不灵的呆子?
    咦,朕怎么觉得自己才像个呆子?
    ☆、第20章 【又一件糟心事情】
    接下来的几日,朝中大事处理得当,四下安稳。礼部开始准备来年恩科的事宜,因这是齐昱登基后的第一场恩科,诸官甚为看重,不过好在早有经验,故报到齐昱跟前的,也都是些小事。
    就在齐昱感觉好像终于能消停一阵子的时候,又一件糟心事情发生了。
    这天刚一睁眼,周福就在他耳边道:“皇上,工部筑模出问题了。”
    这才睡了几天好觉啊。齐昱叹气,起来洗漱,“又怎么了?温舍人不是把图纸都画好了么,朕见着条条地沟都画得清清楚楚。”
    周福想了想,比较隐晦地说:“邓侍郎说测验时,水排不掉。”
    ——实则工部那边的熟人传来的原话是,“温舍人怕不是胡画了些图来糊弄我们工部罢,说要排水的图纸,做出模子来排不掉水,这岂非欺君之罪?”
    齐昱有些心烦地将绢帕扔回瓷盆里,左右看了一眼,“温彦之呢?”
    周福道:“昨夜里就被工部派人接去了。”
    “夜里?”齐昱挑起眉来。
    这一眼便能看出是工部存心作妖。不难想那呆子已在工部被人训斥折磨了一晚上,也不知道这呆子被吃得还剩不剩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