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布拿着魏广德的字条出了值房,先去隔壁屋子找了史冠君,说了请他照顾下值房那边。
史冠君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像他这种没有通过科举,就是靠着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从国子监选入中书科的监生来说,讨好阁臣那不是应该的吗?
像芦布这种,啥都不是的人,就是因为当初被兵部派到翰林院跑腿打杂,运气好的居然直接就跟了一个入阁拜相的大人物,还得到信任被一直带在身边提携。
过去的芦布在四九城街面上算个屁,就是个衙门里的杂役,可现在芦布上街,见面都得叫他一声“爷”。
芦布在这里就是魏广德值房的书吏,一官半职都算不上,可就是可以对他们这些从七品的“官”呼来喝去。
史冠君也想过这样的日子,他也知道为什么会被选到这里来了。
魏广德下的制诰敕等任务,他就是草拟文字,然后就是史冠君负责誊抄到旨意上,看重的就是他那手漂亮的字儿。
至于阁老亲自手书,也有,但不多。
张居正的字儿也不错哦,但他也很少亲自制诰,都是下面人做这些事儿。
芦布交待完史冠君,就马上出了内阁,直奔兵部去了。
在兵部门外没人会刁难他,很轻松就进去,一路直奔谭纶值房。
“大人在屋里吗?”
谭纶值房门外,也有一个书吏在候着,只要里面一声喊,外面就得忙不迭进去伺候着。
两个人虽然都是书吏,干的都是伺候人的活儿,可也得看伺候的是谁。
“芦爷,大人在里面,我进去给你通报一声。”
那书吏一看是芦布,立马点头哈腰说道。
“麻烦你了。”
芦布摇着右手,让袖子给自己扇扇风,凉快凉快,一边乐呵呵说了句。
那书吏忙说“不麻烦,不麻烦”,说话间已经迈步进了里面。
只是片刻功夫,那人就出来,依旧一副讨好的笑容说道:“芦爷,老爷请你进去。”
“有劳。”
芦布冲他拱拱手,这才走进屋子。
“见过谭大人。”
芦布进屋,马上对端坐在书案后处理公务的谭纶行礼。
不过一个书吏,谭纶这些官儿自然是不会起身相迎的,就算他是魏广德身边的人。
当然,如果芦布去的是别的衙门,和魏广德关系不是那么亲密,对面的堂官那可能就是另一幅面孔了。
“你叫老爷叫你过来有什么事儿?”
谭纶这时候放下手里公文,抬头看了眼芦布,这才问道。
“谭大人看这里。”
说着,芦布从袖中拿出魏广德的字条,双手奉上。
“嗯?”
谭纶愣了愣,芦布过来,他以为是魏广德有口信,所以才派他过来说。
魏广德很信任芦布,谭纶也是知道的。
只是没想到,芦布带过来的是字条。
以往这些东西,叠起来放入信封,封好口就让内阁的人送过来了,不想这次却是芦布亲自送过来,也没封口,直接就是字条。
谭纶一副郑重表情接过字条,直接往字条上看了眼,额头就皱成一个“川”字。
魏广德要兵部报上军中年轻有为将领的名录,这是什么意思?
魏广德要亲自点将?
打谁?
西藏?
一连串的问题浮现在谭纶脑海里,一时半会都有些糊涂了。
“你家老爷让你等着我这边回信吗?”
谭纶又看了遍字条,这才小心翼翼开口问道。
“谭大人,这倒是没有。”
芦布急忙躬身答话,在谭纶面前他可不敢造次。
“哦,这样啊。”
谭纶一捋胡子,想想又问道:“内阁有收到什么边关奏疏吗?”
谭纶有些狐疑,魏广德忽然要点将,难道是甘肃巡抚那边发了什么奏疏进京?
可也不对啊,若是有,也该走兵部程序才对,怎么会直接送到内阁去?
不过他只看到芦布摇头,说没有。
正在纳闷,忽然就听到芦布说道:“内阁没有收到奏疏,不过今日宣府总兵官马芳马将军给老爷送了封信,这字条也是老爷看过信后写的。”
“马芳?”
谭纶惊讶一句,随即有些猜测。
是的,谭纶总理过蓟辽,自然对附近宣大、辽镇非常熟悉。
芦布这条消息,其实他就已经想到了原由。
“那你就先回去伺候吧,魏阁老问起,就说我这边有了信儿就给他送过去。”
谭纶想想就说道。
“是,那谭大人,小的这就告辞了。”
芦布急忙说道,说完话就退出屋子,和外面的打了个招呼,就径直回内阁去了。
芦布离开后,谭纶也开始考虑起来。
宣府的马芳怕是也撑不下去了,需要魏广德安排将领过去接手。
总兵官其实很好安排,按照兵部以往惯例,都会从其他军镇总兵中调换。
可以说,谁差事儿做得好,就会逐渐往京城附近调动,毕竟京畿安危最为重要。
也只有那些差事儿做得好的将领,朝廷才敢放心把宣大、蓟辽这些重镇交到他们手里。
但是魏广德要的是年轻将领,也就说的通了。
马芳年龄大了,俞大猷也是类似的情况,而现在正值壮年的还有戚继光和李成梁,但居安思危,魏广德这是准备培养新人了。
军队里的将领,不培养也是不行的。
所谓什么天生的战略家,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骗骗小孩子还行。
就说那戚继光,当初在浙江差点命就直接交代了。
也是痛定思痛,这才琢磨出自己带兵之法,那就是自己亲自练兵。
自己练出来的兵,使用起来才能如臂使指,这也为之后戚继光不败战绩垫定了夯实的基础。
俞大猷不是,他是看手下兵的训练,通过谋略和敌人作战,就算是一群孬种的卫所兵,在他手上也能发挥出作用。
不过,结果就是多了一丝不确定性。
是的,俞大猷的仗,因为都是临时借调的军队,所以仗打起来就没有戚继光那么轻松,总是有胜有败,搞的自己也跟个升降机一样,一会儿受赏,一会儿被罚。
相对来说,为将者其实都喜欢俞大猷这样的将领,戚继光练兵之法好,可那是用银子堆起来的战兵。
完全不像俞大猷,打仗省银子。有啥要啥,他也不挑。
但是谭纶还是能感觉的,魏广德似乎更倚重俞大猷,但是也更欣赏戚继光。
“来人,叫武选司郎中廖大人过来下。”
谭纶想到这里,再看看手里的字条,当即对着外面喊道。
“是,老爷。”
外面书吏大声答应一句,就急匆匆找人去了。
兵部开始为魏广德的字条忙碌起来,他却是顾不上,这会儿正在忙着处理奏疏。
一直到晚间,魏广德出了内阁,直接就回到府中
“老爷,谭大人那边递了条子,晚上他要过来。”
进府门,管家张吉就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嗯,知道了。”
魏广德答了一句,继续往里走,张吉快步跟上,继续说道:“南边传回消息了,手札已经放在书房里。”
“好,一会儿我就过去看看。”
魏广德又是应答一句,很快就走进了后院,张吉也没再跟上来。
依旧和往常一样,吃过晚饭后,魏广德才去了书房。
这已经是他这两年养成的习惯了,回家先看看老婆孩子,说不好还要考校两句,吃过晚饭才去书房。
“三十二个轿夫?”
此时,他已经坐在书房里,看着南边送回来的消息。
一开始,坐在南下是坐着四抬轿子,叫了两班轿夫轮流抬轿。
可是进了南直隶,为了加速赶路,又在当地要了一些轿夫。
毕竟抬着轿子一路急行,轮换的轿夫也要跟着一路小跑,这样的急行军一般人还真受不了。
无法,两班轿夫轮换也支持不了不久,就只能不断轮换,两班不够就增加,一路走一路要人。
地方官府也识趣,对张居正一行所提要求照单全收,都安排手下腿脚利索的跟着去,一不小心就凑出了八班轿夫轮流抬轿。
看到这里,魏广德多少有点明白后世传说张居正三十二人抬大轿的传闻怎么来的了,就是偷梁换柱、捕风捉影搞出来的假消息。
半个时辰换班,张居正为了尽快回到荆州,找了八班轿夫抬轿,又是急行,也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轿夫轮流着歇口气,不至于耽误时间。
只不过被人歪曲,变成了他坐着三十二个轿夫抬的轿子。
谁干的?
魏广德可不知道,只知道有这么个事儿。
至于其他,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倒是也确实有地方官员晚上去拜见休息的张居正,送去不少东西。
离京之前,张居正的随行车马是三架,现在已经增加到九架,可见多出来的东西就是沿途官员送的各种礼物。
或者说,是请张居正带回去的祭品。
不过这种事儿,其实就是大明官场上人情客往的常态。
劳堪去这件监督出海的商品,都收了两车礼物。
劳堪本身官职也不低,地方上官员自然也知道他和魏阁老的关系,自然也是用心巴结。
这种礼物上的馈赠,在大明是公开的,不算受贿索贿的范畴,而是官员之间关系的表现。
就好像魏广德同年或者那些致仕官员离京,魏广德也会派人送去东西一些银子和一根人参。
收好手札,魏广德就喝着茶,摇着折扇等候谭纶的到来。
不多时,张吉直接前面引路,带着谭纶走进了书房。
“快坐,这天气,还没退署,只能先将就将就。”
魏广德客气的请谭纶坐下,张吉吩咐人送来茶水和井镇的西瓜。
“嗯,味道还不错,子理兄,你尝尝。”
魏广德拿起一块西瓜一口咬下,香甜汁水入胃,带着丝丝凉意,好不痛快。
“好。”
谭纶也不客气,拿起一块西瓜就送入嘴里。
几块西瓜下肚,署意似乎也退下去不少。
拿起湿毛巾擦手,等谭纶也擦手后,挥退左右这才问道:“子理兄那边,是否已经有名录了。”
兵部对军中将领情况肯定非常熟悉,他要的年轻将领名录,其实很好找,甚至可能就是按照年龄,把三十岁以下将官的情况抄录一份就可以了。
而魏广德,自然希望在这份名单里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然后好有针对的进行培养。
实际上,魏广德也担心他记忆里那些熟悉的将领,怕未必都是那种像俞大猷、马芳这样能占善战的将官。
但无所谓,先培养一下看看,行就逐渐委以重任,不行就剔除就是了。
毕竟,他能记住的名字,肯定是在大明朝做了点什么事儿出来的人,他才会对他们的名字有点记忆。
而他们做的事儿,可能是好事儿,也可能就是办坏事儿。
比如自己老丈人徐鹏举的大名他就知道,不是因为他是魏国公,而是因为他被冠宇“草包将军”之名,在后世被人骂有辱“鹏举”二字。
很快,一张记录着七八个名字的纸张就来到他手里。
魏广德一个一个看下去,上面有名字、年龄及家庭信息,还有就是现在的官职,之前做出过什么大事儿,立了什么功劳。
全篇看完,七八个名字里,魏广德还真有收获。
其中两个人的名字,魏广德依稀有点印象,说明这俩人以后应该是做出了什么事儿,让他们的名字被流传下来了。
刘綎字省吾,江西新建人,祖籍南昌高田龚村,大都督刘显之子。
万历二年考中武举状元,随父讨伐九丝蛮,刘綎率先登上城楼,抓获蛮人首领阿大,立首功。现任南京小教场坐营、守备。
麻贵字崇秩,号西泉,回族,大同右卫人,大同参将麻禄之子。
麻贵由舍人从军,累功升都指挥佥事,充任宣府游击将军。隆庆年间,提升为大同新平堡参将,是年贼寇大举进犯,掠夺山阴、怀仁、应州,地方将官多不敢挡,唯独麻贵和兄长副将麻锦拒敌有功,受到奖赏。现为大同副总兵镇守大同西路。
魏广德看到的这两个人,一个在南京任职,一个则是在大同担任要职。
镇守一路,可不就是重要军职。
“麻贵三十五了吧。”
魏广德看着字条上麻贵的生年,算了算就问道。
“却是,但四十以下其实在军中都是小辈,三十多也算年轻将领。”
谭纶笑道,他猜测魏广德是在为宣府镇马芳事寻找替代人选,所以擅自做主增加了麻贵的名字。
如果马芳坚持的时间不久的话,麻贵就可以从副总兵直接升总兵,顶替一路总兵官职位。
“其他人如何?”
随即,谭纶又问道。
“刘綎,我想派他去辽东.”(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