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前庭衙署中?, 萧元琮才看完许州送来?的战报。
下辖九县,被?叛军围困八县,如今萧琰已经带着不到三千折冲府兵, 从两万余隐于?山林的叛军手中?抢回六县,如此势如破竹, 余下两县定也如囊中?之物?,唾手可得了?, 毕竟,叛军降的降, 散的散,死的死,照报中?算, 当只余下不到两千人了?。
他靠的正是?一招“无中?生有”。
用纯然子?虚乌有的“大批军饷”引诱叛军上当出山, 每至其察觉自己上当, 怀疑军饷存在时?, 又以两三车粮草与?十余车草石伪装,教叛军抢走一车半石,教他们信以为真, 再度上钩。
如此反复散会, 已将其彻底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样的法子?,听得圣上在大朝会上抚掌大笑,直赞“吾儿有治军之才”。
萧元琮放下手中?的详细战报,嘴角浮现出隐隐笑意。
这倒的确符合二弟的一贯行事, 他从来?就是?个我行我素之人,谁也不知他下一步到底要做什么。
父皇说的不错,萧琰有治军之才,若身为臣子?, 抑或逢乱世,兴许能流芳千古。
可惜不能为他所用。
他慢慢收敛笑意,看一眼墙边的漏刻,起身往里屋去。
这是?平日处理公务、听各部官员们议论政事的地方?,里头设了?供他进膳、小憩之所。
已近午时?,随侍的内监见状,赶紧上前问是?不是?要传午膳。
萧元琮摆手:“靳昭呢,来?了?没有?”
内监摇头:“还不曾瞧见中?郎将入宫,不过?先前递的帖子?说是?午时?二刻前后来?拜见,想必错不了?。”
中?郎将素来?言出必行,说好的时?辰,鲜少耽误。
“那便等他过?来?,再一道用午膳吧。”萧元琮淡淡道。
内监替他奉上铜盆与?巾帕,伺候他净手,笑说:“殿下待中?郎将真是?体贴关怀,中?郎将才回京拜见,便赐午膳。”
“他是?孤最信赖的人之一,孤自然对他推心置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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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远坊的宅院中?,殷大娘才将云英和靳昭两个迎进去。
“想不到你们二人一道回来?了?!”老人家笑得脸皮皱成一团,抱着孩子?来?到云英身边,“昭儿才回来?,歇息都来?不及,换了?衣裳便又出去了?,说是?要赶紧往宫里递信去,想不到遇到了?穆娘子?,老妇方?才还想,娘子?怎么还未来?,没想到就被?昭儿遇上,一道回来?了?!”
云英一进来?,全副心神便都在儿子?身上,待从殷大娘怀里抱过?来?,凑到面前亲了?好几下,方?觉满意。
“今日宫中?还有些事,奴出来?时?,被?绊住了?脚,这才晚了?些,教大娘久等了?。”
她说着,就着靳昭手上替她拎的小包袱,取出送给殷大娘的点心、针线,哄得老人家又是?谢,又是?笑的。
一旁的小娥提着傅彦泽送来?的酒菜送去灶上,临转身的时?候,又看了?那二人一眼。
也不知为何,两人从进门时?的一前一后,到现在抱着孩子?并肩而立,都像极了?一家子?。
殷大娘眼神不好,瞧不出什么,但家中?热闹,心头也敞亮,带着云英和靳昭在院里侍弄得极齐整的花木边坐下,一边招呼她吃茶点,一边问靳昭:“方?才那书生,就是?你到外头去接入京都的?”
靳昭点头:“嗯,他叫傅彦泽,是?许州今岁解元。”
“哎呀,那不就是?头名,将来?恐是?状元郎的料啊!”殷大娘瞪圆了?眼,十分?吃惊,“这样年纪轻轻就成了?解元,可不多见!那孩子?可满二十了??”
虽然瞧他方?才的样子?,当是?及冠了?,但民间许多人家为了?让儿郎早些出外谋生,时?常不到二十便先行冠礼,尤其庄户工匠人家,本就不那么讲究,所谓冠礼,也不似大户人家那样兴师动众。
出来?科考的小郎君自然也不例外。
就连云英也觉得惊讶。
她认出来?那小郎君是?方?才在西市外的街上见到的那一个,原本还觉疑惑,明明他看来?是?那几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如何就成了?他们的中?心,原来?他是?解元!
“他今年才十七,乡试前五日,在家中?行了?冠礼。”靳昭在回程的路上多少听这些试子?们说过?身家情况,“他是?农户出身,祖上三代务农,好在并非佃户,家有薄田几亩,日子?本还过?得去,到近两年中?原一带粮田欠收,才稍拮据了?些。”
“听来?着实不容易,农户里要供出个书生已不多见,更遑论考上解元的。”殷大娘叹了声。
大周的科考虽对所有良籍男子一视同仁,但读书是?个费时?又费钱的事,寻常百姓家里,小郎君十岁上就要跟着家里干活,种地也好,打铁卖货也罢,总之干了?活才能讨口饭吃,堪堪填饱肚子?而已,哪里还有闲钱上学堂念书?
大周国祚延续至今,出过?几十位状元,真正农户出身的,不知能不能数满五根手指头。
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是?有道理的,民间也好,高门也罢,子承父业才是常态。
云英听了?两句,心头亦有感慨,不过?想得更多的是?傅彦泽方?才那句“性命也算是?中?郎将和羽林卫的兄台们救的”。
许州有战事不假,既动了?刀子?,那便是?会要人命的,只是?她没经历过?,先前总不知晓轻重,如今听到那话?,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靳昭去的这一个月,当真是?从刀口子?里出来?的。
回想起来?,方?才二人亲近时?,他身上的确有几处结痂的擦伤,只说是?行军时?不小心留下的。
当时?她只被?欲望蒙住心眼,没有工夫深想,如今想来?,他在外时?穿军中?为将领们特制的衣袍,哪里那么容易擦伤?定是?在途中?遇到过?危险才会如此。
难怪他的身形样貌,比一个月前看来?更多了?成熟和深邃,人也仿佛瘦了?一些。
想到这儿,她不由?多看了?靳昭一眼。
那目光明亮中?带着温柔的关切,明明如水似的,却挠得靳昭心底一阵又热又痒,明明方?才已经在那座新宅里先满足了?一回,眼下被?她这样一瞧,竟又起了?意。
他坐在矮榻上,忍不住直了?直腰腹,尽力克制自己的面色,又在殷大娘没注意的时?候,悄悄侧身,伸手在云英背后轻轻抚了?一下。
麻痒的感觉隔着衣物?一下传至脊柱,引得云英原本温柔关切的目光顿时?成了?娇嗔的瞪眼。
大概是?察觉到母亲身子?的紧张,小阿猊举起来?的小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笑嘻嘻地摸她的脸颊。
云英连忙换上一副慈母表情,低头在儿子?的圆脸蛋上亲了?又亲。
靳昭看着母子?两个亲近的模样,心头发软,莫名有种属于?“家”的温情。
“小阿猊好脾气,”殷大娘笑,又指指他与?云英靠在一起的两张脸,“长得也像穆娘子?,这么小就这样神气。”
她说得没错,才半岁多的孩子?,脸盘还未长开,一双眼睛便水灵灵的,五官端正,一身皮肉更是?白皙,这亮眼的模样,的确与?云英有两分?相似。
其实武澍桉亦算个相貌堂堂的郎君,不过?眼下孩子?还小,似乎并未显出什么特别?肖似父亲的特征,云英这才觉得宽慰。
“大娘,这一月里,武家可有人来?过??”她忍了?忍,还是?问了?出来?。
靳昭闻言也朝殷大娘看去,这一月他也几乎不在家中?,尚未来?得及问他们在家中?情况如何。
“倒是?来?过?两个下人,要阿猊去给那武家的郎君戴孝呢!”提起这件事,殷大娘面上的喜色淡了?些,“被?老身挡回去了?,他们家那深宅大院,进去了?哪还出得来??好在这附近住了?两户昭儿营里的同僚,他们不敢如何,便回去了?,后来?没再来?过?。”
说完,她忽然又觉不对,忙看云英:“那武家郎君到底是?阿猊的生父,若论人伦,的确应当要这唯一的血脉认回去……娘子?,是?老身自作?主?张了?!”
不认生身父亲有违人伦孝道,一旦被?有心之人告去官衙,恐会获罪。大周重礼法,按照律例,若真被?判有违孝道,轻则笞杖,重则以谋反论,收监、流放的都有。
云英低头看着一脸开心的阿猊,沉默片刻,说:“没事儿,多谢大娘,那样的人家,去了?反而要被?扒一层皮,还是?留在这儿的好。”
殷大娘闻言又拿自己那双不太灵光的眼多瞧了?瞧,见她似乎没有异色,才放下心来?。
其实云英并非一点不担心。
她知晓武成柏夫妇两个的性子?,眼下大约还在为儿子?的后事奔走。中?秋的事情闹得那样大,武澍桉的尸首一直留在刑部,直到案子?结了?,才被?夫妇两个抬回去。人虽被?定罪,但因已死,不再追究,亦未累及家人,因此丧仪仍按侯爵继承人之规格操办。
如今丧事还未全了?结,后头还要等这一阵风声?过?去,想来?能撑一两个月,可再往后当如何?
她心底发沉,如今只有两种情况能让阿猊不被?武家夫妇拿捏。
一,是?武家彻底垮了?,不光是?武澍桉,连武成柏也一道被?拉下水,失了?权势,再不能对任何人耀武扬威。她有时?克制不住心中?这样阴暗的妄想,好像当时?对武澍桉出手后的那种害怕和后悔早已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