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微的弟子不会无的放矢, 再者小阿叙也不是这等会在危急关头空口说瞎话的人,君照影不过反应片刻,便问:“这才是你师尊愿意送你进来的原因吧?”
很早之前她得知承微收徒, 心中就有一种“那条龙居然转了性”的感觉,可后来她见到师徒俩,亲眼见过承微对于弟子的回护和宠爱,她又觉得或许是小阿叙正好投了这条龙的脾性, 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因缘际会。
可如今再看,当时她的感觉没有错, 这小子身上居然有她都没有看透的存在。
“是,弟子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君照影却依旧有些犹豫,她与承微雾山相识多年,闻叙虽只是承微的弟子,但在她看来,与她自己的弟子无异, 魔种之危险,哪怕合体也抵挡不住, 她心中暗骂承微心大, 可她依旧想要弄清楚:“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回禀师叔,弟子已在丹香城阻止过一枚魔种寄生,甚至更早的时候……”
“还有更早的时候?”君照影惊疑, 那条龙那张大嘴巴, 居然一个字都没说过,这像话吗?
“唔,弟子炼气之时曾前往碎天剑宗旁观五宗大会,回程途中遭魔种夺舍,弟子侥幸, 将魔种抵抗出去,未造成大患。”换句话说,闻某人过往战绩可查。
君照影一时之间竟失了呼吸,炼气弟子大战魔种,魔种还失败了?这是什么天方夜谭?承微到底收了怎样一个弟子啊?
“你……怎么做到的?若是难以回答,也不必言说,师叔相信你。”而且现在这个情况,她也只能相信对方。
这个不难回答,闻叙很少对人托付真心,但君师叔与师尊有过命的交情,就像他与春舟和陈最是一样的,他自然愿意坦诚以待:“不难回答,弟子在凡人境时出身皇家,师尊道我是天生的帝皇命格。”
君照影:……很好,难怪这风灵根的弟子都落不到我手中了,合着那条龙是把人间帝皇拐来修仙了,当真是罪孽深重呢。
“既是如此,师叔定护你周全,你全力而为即可。”
闻叙拱手:“多谢师叔。”
他虽说得镇定,但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太多的底气,毕竟情况不一样,丹香城被魔种寄生的是时易见,他虽不能说完全知晓对方的秉性,但他知道对方对修仙界有留恋,并没有完全丧失对未来的期盼,但……不逢春不同。
他与不逢春素昧平生,且万年灵植悉心守护百草阁几千年,却被自己守护的宗门背刺,如果是他,同归于尽都是轻的,说不定还会拉上整个修仙界陪葬。
说到底,不逢春所受到的伤害已经造成,如今入邪入魔,都是无奈之下作出的反抗。如果是从前,闻叙听到这样的境遇,估计根本不会阻止,甚至……觉得不逢春干得好。人身处黑暗的时候,是看不见世间任何美好的,甚至想要把所有人都拉入黑暗之中,因为深切地体会过那种无望的感觉,所以闻叙能理解不逢春的所做作为。
可理解归理解,闻叙很喜欢修仙界,自然不愿意有人破坏这份和平。
闻叙自丹田将元婴手中托举的金光抽了出来,随着金光外放,君照影立刻在他周围布了层层屏障,哪怕她并不清楚这金光的来历,但她不至于不识货,这种存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承微将弟子交给她,她势必要护得周全些。
金光脱离闻叙手中进入不逢春树体之时,他感觉到了非常明显的排斥,与上次进入时易见识海不同的是,万年灵植并不具备识海,因不逢春还未化形,它的根系便是命脉所在,故而魔种也寄生此处,且寄生速度奇快无比,远没有上次那么磨蹭。
只不过金光天生克制魔种,哪怕不逢春抵抗,也完全无法将金光排出体外。
“你是什么东西?”
闻叙心平气和地开口:“来阻止魔种寄生的人。”
“小子当真狂妄,你一个小小的元婴,也妄图拯救名宣城、名扬天下不成?”
闻叙说话也很实事求是:“倒也不是,我若想名扬天下,有的是法子,拯救名宣城对我来讲,性价比不太高。”
不逢春不信,但听完闻叙的履历和师承,他又不得不信了:“原来是天之骄子,难怪不知人间险恶,怎的要改修佛、渡我这等残枝余孽?”
大抵是接受了魔种寄生的现实,不逢春看上去怨气并不深,甚至比当初的时易见好沟通多了。
怎么一个两个都说他该修佛?闻叙也有些无奈:“当然不是,前辈所遭遇之事,任凭是谁来了都没有资格劝诫前辈放下复仇之心,我亦然。”
“你说得倒是动听,还不是来劝我放下屠刀的?你难不成真要渡我修佛?”
“不,我只是觉得前辈此番报复,虽说声势浩大、却并未真正地令自己痛快、仇者悔恨。”闻叙方才注意过那个被挂在最顶上的百草阁阁主,被灵植反杀确实使其坠入泥潭,但远没有到不得超生的地步,“说到底,哪怕前辈倾尽一切复仇,名宣城因此覆灭,那又如何?”
“……”这小子心还挺黑的。
“修仙界不会因此就停滞不前,届时百草阁的罪行昭之于众,受万人唾骂,可更受人唾骂的,是前辈你,还有……你背后代表的妖修。”
这其实很好理解,对于不认识两方的听众而言,他们本身就不会站在任何一方来思考这个问题,百草阁草菅人命、滥用人血来完成私欲自然可恨,但万年灵植因为这个就要倾覆一城百姓之性命,这又何等的可怕!
到时候,多的是人指责妖修非善恶、报复心重,毕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加上魔种寄生之事,他敢笃定,人修和妖修势必要爆发一场大冲突,就单凭他师尊的为龙脾性,闻叙就能猜到大多数的妖修性格什么样了。
“前辈若不仔细想想,这百草阁的阁主修为停滞又不是一日两日了,怎么突然就急不可待地对你出手了?他难道不知道你修行不易、一旦出了差错,报复势必如山似海,他好歹也是一阁之主,能在合和宗眼皮子底下将药鼎的存在瞒天过海,必不是什么蠢人,他难道不知道利用前辈突破化神、自己会遭受什么样的反噬吗?”
不逢春忽然陷入了沉默,他愿意在契约之人离开之后,守护百草阁数千年,便不是那等多想多思之人,他当初想得好,以为百草阁弟子都有草木灵根,必然心思纯挚,却没想到人心之贪欲如此可怕,他以为自己千年开花千年结果已经是对百草阁极大的反哺,却不知道千年对于如今的人修而言还是太长了。
可须得知道,当年百草阁创立之时,修行之风尚且鼎盛,飞升者不知凡几,渡劫合体更是多如牛毛,千年对于修士而言,实在不算什么。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要告诉前辈,身处其境看到的东西,有时候也未必是真的,百草阁的阁主虽是加害前辈的凶手,却并不一定是真正要对前辈动手的人。”若论洞察人心,以修为类比,闻叙起码也是个合体期。
不逢春心里一突,浑身冰冷的同时,却并不愿意相信自己遭此算计:“那你说,百草阁姓富的狗东西为何要对我出手,何人指使得动他!”
闻叙默默地将金光抵达魔种附近,开始双管齐下:“很简单,魔啊,魔最擅窥伺人心,不信你问问百草阁阁主,看他是否因药鼎一事受制于人、而不得不对你下手?或者说,百草阁自开宗立派便是名门正派,所谓药鼎之法,到底由何而来?前辈既深受其害,不问问此等要命的邪法到底从何而来吗?”
不逢春只觉得人心当真可怕啊,听完这番分析,他只觉得自己这万年当真是白活了!倘若真如这小子所言,他岂非……平白当了仇人的打手?!
“这不过是你自己的揣测而已!”
“前辈可自行验证,百草阁阁主还没死,不是吗?他如今罪行败露,又被前辈报复,应当不介意再拉一个同伙下地狱才是。”
不逢春心乱如麻,原本被魔种寄生就够难受了,得知这番情况后,他就更难受了。
闻叙见黑烟弥漫,还挺贴心地开口:“前辈放心,此处有我替前辈僵持,前辈可去找百草阁阁主问个清楚明白。”有金光在,魔种一时半会儿也寄生不了。
不逢春想了想,竟真的化出一缕黑烟来到了富京木的面前厉声诘问。
富京木尚余一口气吊着,不是他不想死,而是不逢春不让他死,这会儿听到不逢春的诘问,终于哈哈大笑起来:“你终于反应过来了啊,你我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而已!我已经认命听话了,你为何不认命!你我要一起下黄泉地狱——”
君照影时刻关注着祭坛之上的情况,她听到不逢春的话就知道小阿叙当真能干,不过还未等她高兴片刻,天边就传来一股巨力将那富京木抽得眼歪嘴斜:“好个丑东西,对我族出手也就罢了,还如此大言不惭!”
陈山君再看扎在祭坛上黑气腾腾的玉榕树,只觉得心头怒火燎原:“我跟你说过什么,你要是早跟我去鬼雾森林,如今焉会落到这般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