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江知春, 得知夏渔打算接着去看郁老头,江满衣和她一同前往。
夏渔去献花,江满衣则是和郁向文悄声交流。她听不见他们在谈什么, 但他们的表情严肃, 想也知道不会是轻松的话题。
郁向文对张秋山爱搭不理, 没有什么好脸色, 但对江满衣, 他的态度要小心很多。
“知春的事……都怪我……”郁向文道歉,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顾荃。”
“这种事情谁都没能想到。”江满衣倒是很平静,真正该怪罪的另有其人,他们都是受害者。
“还有顾荃的外孙……如果我能早点找到他的话……”
“事情已经发生就别做无意义的假设。就算你早点找到他又如何?如今的你都躲躲藏藏,你能保证他不被诱惑?”
“还有, 我建议不要把他和顾荃的外孙划上等号。他首先是他,才是别人的儿子、外孙, 更何况他并没有享受到这个身份的好处。”
江满衣虽然也恨话题中心人物, 但她分得清谁是谁。
他出生时就在城中区, 祖辈与父母的光环对他而言不是荣耀, 而是一种束缚。
江满衣比郁向文小一轮,但看问题的角度却比他成熟。比起情绪化的郁向文, 她显然要冷静太多。
就是因为郁向文情绪外露, 所以才会被他人利用, 过了那么久一点证据都抓不到。
她心想,起码他知道的挺多。
被嫌弃的郁向文听她这么说, 更难过了。顾荃的外孙他等人家锒铛入狱了他才找到, 他的孙子不会也是这种下场吧?
江满衣:“……”
幸好夏渔过来了,她不用再跟笨人说话。
夏渔是带着目的来的, 她转向知情人郁向文,趴在门框上问:“郁爷爷,你能说说当年的事情吗?”
郁向文:“当年的事情?”
“就是你为什么会入狱,是谁陷害你和顾荃的事情。最好按照时间顺序来,我好整理。”
郁向文看向江满衣,用眼神询问是她的授意吗?后者轻轻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清楚。
“你还小,知道的太多对你不是好事。”
“但是他们牺牲的时候跟我差不多大,甘遂22岁,原扬21岁。他们知道的不会比我少,他们能知道的我也能知道。”
“他们不知道这些。”
夏渔从善如流地改口:“你们别担心,我死不了的,大胆地把事情都告诉我吧。你们要学会发展新的同伴,人多力量大。”
有道理。郁向文再次看向江满衣。
江满衣:“……她想知道就告诉她吧。”
都七老八十了,怎么一点主见有没有,当初是怎么当上的公安局局长?
郁向文组织了语言:“说来话长……”
*
和平市当年比较和平,升职几乎靠的是资历。他赶上了好时候,领导全部升职,他40多岁就当上了局长。
当时他以为他的好日子就要来了,没想到是到头了。
现在想想一切都有迹可循。他的工作和业务能力比不过其他人,为什么偏偏选择他?
他以为是组织和上级信任他。
但他觉得自己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因为他能力不足,没有管理好和平市,导致和平市的治安开始变得差劲。
一开始有几个人失踪,慢慢的出现多起杀人案件,地下赌场兴起,有人公然宣传读书无用论,诱骗无知的群众下海。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时,顾荃被调来和平市当市长。
顾荃个子不高,一米七五左右,那个年代标准的三七分发型,戴着眼镜,有一股浓浓的书生气质,文质彬彬。
顾荃在来之前调查过和平市,印象里的和平市民风淳朴、群众怡然自乐。可来到这里后,他看到的却是暴风雨前的阴沉,乌云笼罩着整座城市。
但他很乐观。他有丰富的治理城市的经验,再顽固不化的村子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
他找到郁向文,多个部门开了一次又一次的会议,会议的中心主题就是如何改造和平市:改善治安的同时发展和平市的经济,让和平市在时代的浪潮中力争上游,他觉得靠江靠河的和平市有这个潜力。
首先就要完善和平市的基础设施建设,保证市民的幸福指数。
一群人轰轰烈烈地搞了一年,最后以郁向文贪污腐败、收受贿赂告终。
横跨和平江的大桥塌过几次,一些基础设施是豆腐渣工程,有人在其中偷工减料。
顾荃不相信是郁向文,后者的为人他一清二楚,郁向文做不出来那种事。他在为郁向文奔走的时候,郁向文认罪了。
郁向文至今记得自己被带去看守所时,顾荃那失望到极致的眼神。
他知道顾荃失望的不是他贪污受贿——因为他没有做过这种事,顾荃失望的是他就那么屈服于幕后黑手。
可是他的家人都在那些人的手上,尤其是他的老母,她独自一人辛辛苦苦扶养他长大,这么多年没享过福,他不想她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受苦。
郁向文的情况不算特别严重,而且疑点较多,所以检察方力图搜集更加完整的证据。
在看守所的日子不算很难熬,虽然看守所里的犯罪嫌疑人大部分都认识他,知道他是曾经的公安局局长。
听说他犯了贪污受贿罪后,都看不起他,明里暗里排挤他。
这些其实都能忍受。
直到看守所里进来的犯罪嫌疑人越来越多,直到他看到了顾荃。
郁向文被审判当天,他按照约定对罪行供认不讳。等待择日宣判刑期时,在看守所里,他见到了被押进来的顾荃。
顾荃进来的时候浑身都是鸡蛋液和菜叶子,头发乱糟糟的,镜片碎得不成样子,他被推着上前,近视的他差点摔倒。
因为顾荃是高危人员,他是被单独羁押的,郁向文无法靠近他。
从神通广大的同铺那里,郁向文知道了顾荃的罪名。
勾结黑恶势力,泄露政府机密……社会影响恶劣。
虽然顾荃贪污受贿的数额不大,但却都造成了严重的伤亡事故,激起了民愤。
再加上他之前为郁向文的事情奔走,在群众中的信服力早就大打折扣。出了这些事后,更是人人喊打。
如同顾荃相信他一样,郁向文也相信顾荃的为人。
可郁向文找不到机会见顾荃。
不久后他又被移送到了监狱服刑。
他只能通过每天的报纸来了解顾荃的消息。
顾荃在郁向文被送进监狱后就把妻子女儿送离了和平市,他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但是这却成了他的又一项铁证。
既然不是做贼心虚,为什么要把妻女送走?肯定是知道自己犯的事总有一天会被发现。
顾荃的罪行极其严重,引起了社会的强烈愤慨。虽然他拒不认罪,但证据俱全,他还是被判处了死刑立即执行。
与顾荃被枪毙的喜讯一同传来的是裴晁怀赴任的消息。
裴晁怀曾经在首都公安系统工作,名声和能力都备受认可。这次把他调来,就是为了处理和平市日渐嚣张的黑恶势力。
两大好消息传来,食堂的饭菜都变得丰盛起来。
只有郁向文望着报纸上脊背端正的顾荃痛苦不已。
郁向文想起了几年前。
在那间小会议室里,眉目斯文清秀的顾荃挽起袖子,他在上方侃侃而谈,刚直又从容。
他说话时掷地有声:“我们的事业并不显赫一时,但将永远存在。”1
*
裴晁怀,应该就是裴晏初的爷爷。
就冲这个经历和描述,他的嫌疑大大增加。
幕后之人应该是从郁向文任职开始布局,他能力不强,刚好适合用来过渡。紧接着又把顾荃调来,让他充当替罪羊,完美地将他们自己摘出去,一切罪名由顾荃背负。
与其同时,还能通过治理和平市来让自己的履历更加光鲜。
多赢的局面。
但是裴晁怀之前一直在首都,他的手能够伸那么长吗?
疑惑,但放弃,这种边缘问题就让傅队思考吧。
面对又陷入自责情绪的郁向文,夏渔安慰他:“没事,你也是棋子,没有自主能力。你要是反抗的话,可能就会和顾荃一起死了。”
江满衣:……我不觉得这是安慰。
“你想啊,要是你也死了,谁还知道顾荃是无辜的?”
夏渔大胆猜测:“清洗行动你也出了力吧?”
07年郁向文出狱,08年钟秋溪成为市长,同年,叶亦晴卧底“狂犬”。
这其中肯定有联系。
“我出狱的时候,只有钟秋溪来接我。”郁向文说,“她说她始终怀疑顾荃是被污蔑的,所以找到我想要询问事情经过。”
郁向文当时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钟秋溪问什么他就答什么。最后他才醒悟过来,万一钟秋溪是那些人派来的,那他岂不是暴露了?
幸好钟秋溪是个好人,她给他找了地方住,还帮他寻找家人。
但他的老母已经死了,妻子改嫁,儿子不认他,孙子也被拐。
“我妈在我被捕的当年就死了。”
郁向文的老母不相信儿子会是这种品德败坏的人,她觉得儿子可能是被威胁了,能够威胁到儿子的只有自己,于是她上吊自杀了。
那些人隐瞒了这个消息,他没能见到他母亲的最后一面。
妻子试图给他递信,但都被拦截。妻子以为他真犯了错没脸见人,只能心灰意冷地替他妈处理了身后事。
他当时也想一死了之。
钟秋溪拦下了他,她说:“你要是死了,顾市长的冤屈谁来洗清?你要是真的悔恨的话,就替顾荃和曾经的自己正名,让你的母亲在九泉之下能够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