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谷主的师父?
江载月吃惊地睁大眼, 在之前狐玄理的叙述中,可没提到过这么一号人物。
不对,这根白色的竹杖……白竹……难道他就是传闻中白竹阁的卢阁主?
狐玄理说过, 姚谷主是被白竹阁的卢阁主救回来的,之后她才成为的谷主, 难道在姚谷主没有成为谷主前, 她是拜的卢阁主为师?
但是有救命之恩在前,又有师徒之情在内, 姚谷主是怎么与这位卢格主完全闹翻,甚至不惜将不准谈论卢阁主写入血兰谷的规矩中的?
难道真像狐玄理说的, 因为卢阁主告诉了她当年的药人真相, 姚谷主一气之下就和这人断交了?
江载月心中顿时生出了许多疑惑,但她打定了主意不出声,就当一个安静的围观群众。
然而男人却似乎没有立刻离开的想法。
他的竹杖慢慢摸索着池边暴露的土层,动作之缓慢,简直让人担心他会一不小心栽倒下去。
男人还在自言自语道, “我知道你还在因为当年那件事而怨恨我, 但是小血,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当年不这么做,你怎么能顺利成为如今的谷主?”
所以到底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啊?
江载月今天的瓜吃得太多, 已经快要变成一个不弄清前因后果, 就格外抓心挠肺的围观群众, 不过她当然也不至于为了这一点求知欲,而冒着将自己暴露出去的危险。
她此刻竖起耳朵,格外认真地听着卢阁主讲话。
“小血,我不求你能理解我当年的苦心,但是——灵虫骨巢事关宗门, 乃至整个天下的安危,我不能让它落进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旁人手中。”
“而灵虫吸干了池中的灵液,一刻之内若是得不到灵液的补充,会全部都死在骨巢中……如今全天下除了你,只有我懂得灵液该如何调配。”
男人顿了顿,似乎在等待什么,可是天地之间一片死寂的沉默,他只能慢慢地叹了一口气道。
“灵虫固然也能以鲜活血肉为食,可是吃那些血肉久了,阴阳双虫中还是会生出无法控制的暴戾红虫,如果红虫逃了出去,届时也会引发更大的灾祸。”
“出来吧,小友,我不想对你动手,”男人慢慢地压了压手上的竹杖,明明眼睛看不到,祝烛星的遮掩也几乎完美无瑕,但他还是慢慢转过头,最终精准无比地看向了江载月所在的方向,他的声音温和成熟,如同一位格外温和的长辈缓声道。
“小血愿意将灵虫骨巢托付给你,就说明你是她信任的人。小血很多年都没有这么信任过别人了,作为她的师父,我很欣慰,但是作为卢阁主,我必须要照顾好她留下的灵虫骨巢。”
既然卢阁主已经发现了她的位置,江载月觉得她也没有必要继续躲藏下去。而且阴阳双虫被喂多了血肉会生出红虫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只要有那么一丝可能性,她也应该考虑将骨巢交给更专业的人来照顾。
毕竟把灵虫卖给谁不是卖呢?
只是对于这位不知道是敌是友的卢阁主,江载月多少还是提了一点戒心,她的透明腕足在祝烛星腕足上写字的速度快得几乎要出现幻影。
——仙人,他比你强吗?
雪白腕足在她头上仍然呆得安然无比,就好像一点都没察觉到一步步走近他们的卢阁主是多么大的危险。
“我可以杀掉他,”祝烛星温柔平和道,“你想我现在动手吗?”
然而在祝烛星问出这一句的那一刻,拄着竹杖的盲眼男人脚步一顿,似乎有些不确定地低声道。
“小友,跟你在一起的——”
他没有说出后半句话,但是竹杖突然裂成无数条如同细蛇一般的绿色细线,解体散落在地,然后灵敏地钻入土中不见。
盲眼男人茫然地摸了摸空中,就像是在困惑地寻找他那不知为何消失不见的竹杖,江载月陡然生出一种他们好像在欺负残疾人的感觉。
——仙人,先别动手!你保护好我,我和他谈谈。
江载月学着刚刚祝烛星教她调整声音的方法,轻轻咳了几声。
“卢阁主——”
然而话一开口,她那过于粗犷雄浑的假音,不仅吓了她自己,显然也吓了卢阁主一跳。
“小友,是女子吧?”
江载月难以压制住心中的疑惑,她再调整了一下声音,这次的声音终于接近普通的女声了。
“卢阁主是怎么发现我踪影的?”
盲眼男人脸上再度浮现出让人觉得格外亲切的笑意,他温和道。
“我虽然是个瞎子,但却能听到各个地方传来的声音。”
“小友的气息隐匿得很好,只是你隐匿的位置,所有细微的声响都消失不见,我自然就猜到了那里藏着人。”
没等江载月再问,盲眼男人就主动答道。
“小友还想问我怎么猜到你是女子的吧——其实,这也只是我的一种猜测。小血不会主动靠近心怀杂念的男弟子。她若是与人交好到足以托付灵虫骨巢,应该也只会是宗门里的女弟子。”
这位卢阁主的态度实在是太好,以至于江载月看见他还没有发现竹杖已经消散不见,手上下意识往旁边摸索寻找竹杖的动作,甚至觉得有点不忍。
她好心地提醒了一句,“卢阁主,您的棍子,刚刚好像变成了一条条虫子,跑进土里了。”
“那不是虫子,”卢阁主温和得如同教导学生的老师般,耐心讲解道,“那是我养的白竹小蛇,它们平日里比较胆小,稍微受到些惊吓,就会消失不见。它们现在应该已经回到竹林里去了,别看它们那么小,平日里也只有它们愿意乖乖待在我这个瞎子身边。”
卢阁主的态度格外温和,江载月也渐渐放开胆子问道。
“您刚刚说,那些灵虫骨巢很重要,只有交给您养着才可以吗?可是姚谷主只告诉我,让我喂禽类血肉给它们就行了……”
卢阁主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神态并不像严厉责备学生的师长,却会让人由衷生出一种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的不安感。
“小血将灵虫骨巢交给你的时候,她自身的情况应该也很紧急吧?”
江载月想了想姚谷主那时候的神态,觉得那时候的她说一句是心如死灰也不过分。
“姚谷主说,她要闭谷一段时间……”
至于接下来的如果她再失控,找修人道的修士杀了她之类的话,江载月想了想,最终没有说出口。
但卢阁主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她本就是一个有些执拗的孩子,爱一个人的时候,即便眼前有千难万险,也不会有半分迟疑。而她决心恨一个人的时候,即便是从前与那人有再多的恩情,也能做到一笔勾销,从此不再往来。”
江载月感觉卢阁主这番话像是意有所指一样。
“卢阁主,您是说,姚谷主因为恨你,才不打算把灵虫骨巢托付给你的吗?灵虫骨巢有重要到那个程度吗?当年您和姚谷主之间都发生了什么?”
“这些,都说来话长了,如果你不介意,不妨来我的白竹阁里喝杯茶,我再慢慢告诉你吧。”
江载月刚要一口答应下来,然而她脚步一顿,突然感觉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宗规里每个长老的洞府都有不同的规矩。
可是白竹阁卢阁主的规矩是什么?她怎么都不记得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江载月脊背上的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而感觉到了江载月的犹疑,卢阁主有些讶异,但似乎又明白了什么,他带着浅淡笑意地温和问道。
“小友是不是忘记了宗规里白竹阁的规矩,所以不敢来我的洞府了。”
不是,这人是不是自带读心术啊?他怎么知道她刚刚在想什么?
江载月快要怀疑两人之中,瞎的那一个其实是她自己。
她没有出声,盲眼男人的眼睛隔着一层白布,却仿佛看到了她脸上的神情。
“眼盲之人,难免要多揣摩旁人的心思,不灵敏些,我只怕也难以活到现在。至于小友为何会不记得我的规矩,这件事其实也与我的异魔有关。”
听到这句话,江载月后退几步,想要和盲眼男人拉开点距离。
卢阁主有些好笑,温声制止她道。
“小友不必害怕,我的异魔并不是让人失去记忆,只是会让人在面对我的时候,更加容易放下那些不必要的警惕,恐惧之情。若是小友不信,我这里也有一本宗规,小友可以自行翻阅。”
江载月自然没有傻到直接翻看卢阁主给她的宗规。
“阁主,我回去后会好好翻看宗规,如果我确定您刚刚说的没有骗我,之后我会将灵虫骨巢送给您的。”
卢阁主像是猜到了这个结果,他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失望之色,只是殷切地叮嘱道。
“小友,灵虫骨巢至关重要,如果没了骨巢中的阴阳双虫,灵庄内的灵植难以生长,我也难以炼出保持灵台清明的丹药,不仅是宗内诸多弟子,就连宗内的长老,甚至是——那一位,”
卢阁主的声音低了低,像是触及了根本不能提起的禁忌,他轻声道,“若是他们失控的异魔逃出了宗外,那时只怕天下苍生都要遭逢大祸。”
谁是“那一位”?江载月有点迷茫。
听着卢阁主格外沉重的语气,江载月简直有一种自己再晚将灵虫骨巢交出去一秒,又可能成为整个世界的罪人的沉重感。
然而一想到这是卢阁主的异魔影响情绪的能力,江载月镇定下来,她牢牢将雪白腕足按在她耳边,感觉这样能让卢阁主的声音对她的影响降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