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仙火”操纵的范围控制在了江家子弟内, 为了防止再发生被抓住马脚的类似之事,刘常火刻意藏在了无人注意的暗处,私下窥探并掌握每个新生江家婴孩的资质。
若是有那种修炼资质格外突出, 或是表现出了异常坚定的心智,可能会被十大宗门收入门下, 或是可能成长到威胁他的子弟出现, 他就会暗中下手,让那些子弟悄无声息地死于“意外”中。
刘常火不在乎江家的未来, 反正江家又不是他真正的家族,哪怕是真的跌出了修仙世家排列, 只要他能安全无虞地继续掌控江家, 他何必在乎需要死上多少人?
刘常火就这么成了江家真正的幕后掌控者,百年的时间足以让他将一个兴旺的修仙世家,变成一个畸形扭曲,上下一层层彼此压迫憎恨的畸形怪物。
而那些知道了真相,还活到了现在的江家人, 心性几乎都是软弱不堪的废物, 在百年时光中,他们已经习惯了不去反抗刘常火,转而将怒火宣泄在比他们更弱小的江家子弟身上。
就这样, 一个百年前还人才济济, 兴旺繁盛的修仙世家, 在一个异魔和一群蛀虫的啃食下,变成了族外排名末尾,族内人人互相欺压,弱肉强食的扭曲蛊巢。
看完了刘常火全部的记忆,江载月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荒唐。
刘常火的异魔能力并不算有多强悍。与她见过的观星宗长老相比, 这种所谓的“仙火”灼烧神魂,从而让人在痛楚的折磨下本能听从异魔控制者命令的异魔,如果放在观星宗,或许连普通弟子都打赢不了几个,就会被更强的弟子揍到从此只敢躲在洞府里的程度。
可是就是这样的异魔,就能够悄无声息地蛀空一个修仙世家的根基,让江家变成如今这般人人如蛊,供刘常火一人取乐的斗兽场。
而观星宗内,拥有刘常火这般异魔的弟子,又何止百人,如果宗主飞升后,她管束不好他们,让这群弟子跑到了人间,这世间又会变成怎样的一片炼狱?
如果说原本想着自己当上观星宗的宗主,江载月只有一种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的惊喜感,那么现在,她感觉到肩头坠上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她真的能像宗主一样,百年如一日地看守好观星宗,守卫这份难得的太平吗?
“月月,在想什么?”
看着少女陷入了许久的沉默,祝烛星忍不住来到她的身边,雪白腕足慢慢圈揽住她的腰身。
江载月干脆利落地将跪倒在地的刘常火送进了镜灯里,她的触手一动,吞下了那团万恶之源的族纹火焰,方才看向宗主。
她认真问道,“宗主,你是怎么忍受百年如一日的孤寂,一直守卫着观星宗与凡间的和平?”
“孤寂?”
祝烛星温吞柔和地念着这个陌生的词语。
“月月,其实,我从前不曾觉得孤单。”
“至于守卫观星宗,只要清醒的时候,挑几个异魔吃,饿了的时候,也在宗内挑几个异魔吃,观星宗就会一直很太平。”
“还有人间,只要让界膜吃不掉我,有界膜挡着,观星宗里的异魔跑不出去,人间也会很太平。”
听着宗主朴实无华,只需要吃得够多,就没人敢闹事的维护和平之法,江载月的神态从一开始聚精会神地准备做笔记的认真,慢慢变得面无表情。
她真傻,真的,怎么会觉得宗主能说出什么有借鉴意义的处理办法呢?
以宗主的实力,他只要把不听话的都吃了,所有麻烦就都不存在了。
这可能就是大佬大道至简的处事手段吧。
简而言之,这种方法对她没有半点参考的价值。
“好了宗主你回去吧,我没有什么想问的了。”
然而祝烛星这次却没有乖乖听她的话回去,雪白的腕足慢慢抚上少女微凉的脸颊,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温吞,带着淡淡的不解。
“月月,我从前确实不觉得孤寂,但是遇见你之后,每一次离开你,都会很难过。”
他引领着江载月的触手,按上他胸膛,江载月感觉到了宗主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闷跳动的力道。
“就像它应该长在你身上一样。它想让我,把它还给你。”
宗主的眉眼冰冷漆黑,他苍白的面容不带多少血色,如同一尊被雕刻得过于精细,也过于无情无欲,不沾染任何世俗红尘的仙佛雕像。
然而这一刻,他定定看着她,按住她手的腕足继续往内用力,就像是想要让她将他胸膛里那颗怪异跳动,莫名难过的心脏取走。
江载月没有忘记,上次宗主主动让她取走心脏的那些话,虽然知道人族的心脏对宗主来说可能没有什么作用,或许随时都能再长出一个新的,可是这一刻,江载月却从宗主微微垂下的低落眉眼中,也仿佛感觉到了透明触手泛上的怪异的,被宗主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牵扯着的,如同细丝般传来的细密疼痛。
“不准拿出来给我。”
她的透明触手轻轻打了打宗主的雪白腕足,少女雪白的面容慢慢凑近祝烛星苍白的脸,她仰头亲了亲祝烛星冷淡绷直的唇瓣,再隔着衣袍,轻轻亲了亲他一下又一下跳动得格外强烈的胸膛心跳。
“让它待在本来的地方。”
“现在它还难过吗?”
祝烛星认真地感知着那颗自己那颗古怪的心脏,在少女刚刚柔和的亲吻与此刻温热的气息包裹中,它似乎再度温顺地安静了下来,如同被人握住的,慢慢融化开来的一块坚冰。
“……不难过了。”
江载月算是看出来了,宗主因为十天后的飞升,对她的分离焦虑症更加严重了。
不过没关系,只是十天而已。
她都演了那么多年的戏,现在不过是在这十天里,表演出一个最完美不过的道侣,然后让宗主高高兴兴地飞升,她也能高高兴兴地继承他的宗门。这么简单的小问题,难不倒她。
忽略着心中的一些怪异情绪,江载月自然不过地用自己的手牵起宗主骨节分明的十指。
“那宗主就这样一直跟着我,这样就不会难过了,好不好?”
祝烛星看向少女牵起她的柔软指节,仿佛又从一尊无情无欲的冰冷神像,变成了她熟悉的温吞无害的宗主。
“好。”
“我一直陪着月月。”
江载月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
她想要迁移并重建江家的坟墓。
这件事听上去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但是在看见刘常火的记忆里,那些死于亲近之人的暗算之中,还有不愿与刘常火沆瀣一气,死在刀剑之下,一张张宁死不屈的面容,江载月的脑中在一瞬间忍不住生出一个这样的念头。
如果没有刘常火,如果她是生存在这样一些人作为族中脊梁的江家,她的娘亲嫁的人或许就不会是江父,也不会耗尽心力,重病而亡。
可是这种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些被遗弃在在无人之地,或是只剩一座无名坟包的尸骨带回来,和她娘亲的坟墓一起,都迁到云池宫里。
凡间流窜的异魔很多,她不愿意在哪一天,看到异魔驱使她亲人尸骨,甚至会毁掉她亲人尸骨,所以她想要将认定的江家人的坟墓,最主要是她娘亲的坟墓迁移到云池宫里,迁到她日后能去拜祭的地方。
她在这个世界上的支点不多,给予了她前一世极少得到过的温柔母爱的生母,是她必须要从江家带走的最重要之物。
江载月最后能够找到的尸骨和坟墓并不多,许多与刘常火对抗的江家人,别说是一座坟墓,就连名字都完全抹除,甚至连一根尸骨都寻不到。
她只能找到一颗巨石,磨成墓碑的样子,将记忆中那些默默死去的江家人的名字写了上去,变成一座合碑,放进了云池宫的一处寂静之地。至于她娘亲的坟墓,则是迁移到了不远处的一块靠着水域的宁静小山头。
山头的阳光和花景很好,江载月还记得她娘亲说过的,她过去在家中,就喜欢这么一片小花圃。
江载月全程亲力亲为,没有让祝烛星动手。
宗主一直安静地站在她的身侧,听江载月对着墓碑,慢慢开口。
“娘亲,我现在过得很好,也找到了想一直留下的地方,所以我帮你搬家了,我想让你也留在我觉得很好的地方。”
江载月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比如说让江母无聊的时候可以找附近的邻居聊聊,如果他们态度不好,她就把他们迁走之类的话,可是微风轻轻拂过杨柳,她眼前陡然浮现出了病弱的苍白女人,温柔地抱着她,一下又一下轻轻拍打哄她入睡的场景,她突然不想再开口,只想安静地再陪她一会儿。
少女脸上安静滑落下一点泪水,祝烛星的雪白腕足动了动,接住了两颗透明泪珠,腕足因着泪珠的重量颤了颤。
祝烛星,忽然很难过。
比江载月没有看着他,比听到月月不和他一起飞升的时候,更加难过。
就像是他陌生的身体受了比濒死更严重的伤,心脏空洞着流出血水,但始终找不到堵上那块空洞的办法。
江载月还保持着站着看向墓碑的姿态,她身边的祝烛星,下一刻却朝着墓碑,笔直地跪了下来。
“娘亲,我是祝烛星,是月月的道侣。”
听宗主这么一喊,江载月原本沉重的心情突然有些许呆愣。
等等,她娘认识宗主吗?
宗主怎么就这么自来熟地跟着她一起喊娘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