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热难消,云海翻涌,蝉鸣声不断。
阮雾的车停在露天停车场,阳光曝晒,车内温度如烤炉般滚烫。她钻进车里,潮热的脑海想要以此方式烘干,但她一挑眸,看见正对面的车位里,停着辆熟悉的车。
陈疆册的车开来开去就那几个牌子,即便是豪车遍地的南城,他私底下常开的车也很少遇到同款。遑论是连号的数字“9”车牌。
秾艳夕阳直射进挡风玻璃,里面空无一人。
阮雾没时间去想他跑哪儿去了,她只想离开有他在的世界。
逃避很可耻,逃避也意味着心虚。
可谁活在世界上没有做过一件亏心事?
车厢内冷气调至最大,凉风瑟瑟,扰动她的心绪。
阮雾没有犹豫地按下启动按钮,发动机轰鸣。
陈疆册站在八楼办公室里,俯身往下望,将一切尽收于眼底。
载着她的那辆白色奔驰,迅捷地驶离创意园。
他站在落地窗旁,沉默了数十秒。
刘白在南城有五家分公司,她不常来这里。
办公室门被人蹑手蹑脚地推开。夕阳欲颓的傍晚时分,室内光线微薄,透过落地窗,陈疆册看见了来人鬼鬼祟祟的身影。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他先声夺人。
给陈颂宜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是我?”
“窗户。”陈疆册说。
陈颂宜撇撇嘴,她走到柜子边,刘白虽年过六十,但某些方面跟年轻人没差。她喜欢买盲盒,有一柜子的泡泡玛特。sp12大系列,陈颂宜上次来的时候,发现刘白收集了十个系列,这次来,她意外地发现,她伯母居然收集到了十二个系列。
“伯母真的好少女心啊。”她感慨。
“少女心需要金钱的支撑。”陈疆册语气薄凉,尽显商人本色。
陈颂宜瞪他:“你非要这么扫兴吗?谈兴趣的时候,能别谈钱吗?”
陈疆册哂然一笑。
他瞥她一眼,“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陈颂宜说:“我在楼下停车场看到你的车了,但你不在车里,我就想,你可能来伯母这儿了。没想到还真是。”
“来找我干什么?”陈疆册赶她的意味明显,“下班没事就回家待着,要不和朋友玩儿去,卡里没钱了吗?不应该啊,你用的是我的副卡,不限额。”
“钱钱钱就知道钱,怪不得被绵绵姐赶走。”陈颂宜说,“那些男的都知道送花给绵绵姐,你倒好,空手来找她,再不济,用支票做成玫瑰花,送绵绵姐一束支票花,你觉得怎么样?既浪漫,又经济实惠。”
“是挺实惠的。”陈疆册凉声冷笑。
送支票确实也……不实惠哈。
陈颂宜干巴巴地笑了笑,她忽地凑到陈疆册面前,神秘兮兮地说:“哥,你和绵绵姐到底聊了什么啊?她怎么突然回家了?”
“回什么家?什么时候回家?她和你说的?”
三个问句,一句比一句声调高,情绪起伏明显。
陈颂宜身为阮雾的助理,自然对她的行程了若指掌。
阮雾提早放假,必然会和陈颂宜说一声,方便后续工作沟通。得到阮雾放假的消息,陈颂宜连工作室聚餐都不参加,就来和陈疆册汇报了。她自问妹妹做到这份上,仁至义尽。
只不过,她没想到陈疆册的反应这么大,“就……刚刚啊,她说她很久没回家了,想提早放端午,所以一下班,她就开车走了。哎哥,你去哪儿——”
话说到一半,陈疆册起身往外走,脚下生风。
陈颂宜小跑着跟上去,“你要去找绵绵姐吗?”
陈疆册眉间攒着薄怒,“天气预报,今晚有暴雨,她一个人开车上高速,怎么想的?”
就算要躲他,至于急于一时吗?
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他不过说了一句追她而已,又不是变态跟踪狂,每天死缠着她。
进电梯,到出电梯,统共不过一分钟的时间。
外面的世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夏日天气多变,上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乌云暴雨。
潮热的盛夏傍晚,雨水滂沱,霓虹被雨水淋湿,模糊在雨雾里。
来势凶猛的雨淋湿这座城,陈颂宜迟疑着,不敢闯进雨里。她撇头望向陈疆册,他眼里似有片难散的阴天。
等不到落雨,也等不到天晴,像他和阮雾的关系。
“我妈办公室里应该有伞,你上去拿。”陈疆册口吻淡然,叮嘱着她,“要是雨太大,你不敢开车,就给我司机打电话,他会过来接你。”
“那你呢?”陈颂宜问。
陈疆册说:“我去找阮雾。”
话音落下,他提步,拨开雨幕,跑进雨里。
背影都透着紧张和匆忙。
即便亲眼目睹,陈颂宜其实还是不太信。
在这个虚荣和浮华缔造的圈子里,有几分真心和真爱呢?亲兄妹都能为家产争个你死我活,夫妻更都是些表面恩爱,私底下各玩各的。
没有人会认真地谈一段恋爱,因为知道,最后的结局,必然是和合适的人联姻。
陈疆册他……认真的吗?
他爸妈会同意吗?
爷爷呢?爷爷那关,可不好过。
前路崎岖艰难。
-
深黑色的天,雨雾像要溶解这座城。
阮雾在南城待了六年,习惯了这座城市的气候。南方城市雨水繁多,回南天,梅雨季,以及每年夏天都会席卷而来的台风,秋冬天的连绵冷雨。一落雨,这座城市像极了文人笔下,烟雨靡靡的江南。
她住的地方毗邻小河直街,极具江南水乡的韵味。
可这种暴雨天,又有几个游客会去那儿欣赏夜雨呢?
阮雾驱车驶离小区,朦胧的雨雾里,她其实是犹豫过的,真的要在这个关头走吗?
可是车子没有任何停歇,往归家的路驶去。
无休止的暴雨声里,车厢内尤为静谧,显得手机来电声,突兀且刺耳。
是未知来电。
做这行久了,未知来电包括但不限于合作伙伴、未来的合作伙伴。总归都是能建立起利益关系的。
所以阮雾接电话的时候,语气很友善,“你好。”
一个红灯,车辆缓缓地在白线内停下。
盘旋在车厢内的男声,低沉,又熟悉:“往左看。”
阮雾愣了愣,身体先于大脑运转,往左看去。
陈疆册的副驾车窗已经降了下来,隔着一扇雨滴满窗的车窗,他们在迷离的霓虹雨雾中对视。
滑落的雨幕里,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唯独那双眼,眼里映着黑曜石的光。
目光灼灼,像是片汪洋,吞噬了所有的情欲。
他双唇翕动,声音离得很远,也近在耳畔,“前面路口,靠边停车,我们聊聊。”
雨刮器频繁工作,暗沉的声响,犹如倒计时的钟声。
在她犹豫的时间里,信号灯由红转绿,身后等待的车,喇叭声此起彼伏。催促着她做决定。
阮雾踩下油门,不需要往左边看,她都能察觉到,他的车始终与她并行。
过路口,前面有个显眼的公交车站。
阮雾没有回陈疆册一个字,却还是将车停在了虚线的待停区域里。人被情感操控,真不是件好事。
陈疆册的车停在她车的前面,双闪在雨幕里泛着黄色的光。一闪一闪,带动她心跳频率。
他没有撑伞,迳直走向她车的副驾驶。
“卡——”声细微,车门解锁。
他轻松地打开车门,坐了进来。被雨淋湿的身体,好似带了一阵凛冽凉意,蔓延至整个车厢。阮雾莫名有些冷,身上起了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夜色幽幽暗暗,远处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是轰鸣雷声。
他们并排坐着,望向同一场下雨,心里却很有默契地,想起了那年冬天,在天竺寺外的那场初雪。
那年之后,南城再没下过雪。
他们也再没见过。
阮雾没有看他,只是望着雨水斑驳的挡风玻璃,声音很低,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么大的雨,你要上高速?”陈疆册都记不得自己上一次发火是什么时候,哪怕被她甩了,他也只有怨气,没有怒意。
他是真的怒了:“就算要躲我,也没必要赶着今天回去,就不能等雨停了再走吗?”
阮雾下意识否认:“不是躲你,我和我爸妈说好了,我今天回家。”
陈疆册发现自己真的拿她没办法。
他阖了阖眼,无奈地漾起抹笑,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
“你的车技,我不放心。”
“我放心。”
“那你让我怎么办?”陈疆册沉冷的嗓,声线无起伏,正因如此,每个字音都如同从天降落的冰凉雨丝,携着凉风,无尽的压迫感,倾泻而来,“你要让我担惊受怕一整晚,然后差人在高速路口候着你的车,看你是不是平安到家吗?”
“阮雾,我没你那么心狠,能置自己的生死不顾。这么大的雨,二环都没几辆车,你还要上高速。你有几条命,够你这么玩儿的?”
阮雾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晚辈,面对长辈的指责,说不出任何有理有据的反驳。
她咬了咬唇,自以为很有道理地反问了一句:“我们是什么关系,你这么管着我?”
陈疆册吃过“前男友”的亏了,万万不敢提起“前男友”这三字。
前男友几乎是她的雷区,毕竟有个初恋前男友摆在这儿。
他索性心一横,学着她的冷漠,吊儿郎当地说,“炮友,床伴,这关系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