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超过你这枚绝世碧玺的价值吗?”荀久挑眉。
以当世稀缺的无价之宝换取一支成本价几十两银子的青玉簪,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这枚碧玺是假的。
第二,这支青玉簪对他来说的确意义重大,或者说,即将被他送礼的那个人对他来说胜过这世间一切珍宝,哪怕这块珍宝无价。
荀久对碧玺研究不多,一时之间也无法确定真假,只得笑问:“我如何确定公子这枚碧玺是否为真?”
对方微微一笑,“姑娘大可找个懂行的人鉴定一下,若有任何虚假,随时欢迎你来魏国找姜易初。”
这句变相自我介绍的话,让荀久再一次怔住,也让周围群众再一次惊叹。
姜易初,魏国丞相兼柱国大将军,魏国先王和先王后十二年前一夜之间无端暴毙以后,五岁世子继位,当时的丞相姜宥成了新王身边最得力的辅政大臣,六年后因为身体原因提前退位给长子姜易初。
姜易初不仅品貌非凡,还拥有一身逸群之才,不过短短数年便成了新王的左膀右臂,魏国之栋梁。
此次魏国丞相入京朝贺的消息早在几日前于巷陌间不胫而走。
却无人想得到竟然会在西城见到这位传闻中与秦王比肩的大人物。
如果他真的是魏国丞相姜易初,那么他手里的蓝色碧玺就不可能有假。
荀久上下打量了此人一眼,见他言谈举止间神采飞扬,锋芒内敛,温润如玉,她心中觉得能拥有此等品貌的恐怕也只有姜易初本人了。
以一支价值几十两银子的青玉簪换取一枚当世的无价之宝,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儿荀久向来很乐意。
微微一笑,她伸手从他掌心将那枚蓝色碧玺拿过来,顺便将自己手里的青玉簪递给他。
姜易初缓缓接过,柔声道谢以后转身要走。
“等等!”荀久突然唤住他。
姜易初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微笑,“姑娘还有何指教?”
荀久指了指他手中的东西,问:“请问姜丞相这支青玉簪可是准备送给女子的?”
这个话题比较敏感,关系到姜易初是否已经有心上人的问题。
是以,荀久才刚问完,无数年轻女子便双眼冒着红心直勾勾看过来,都希望姜易初的目光能在她们身上停留片刻。
姜易初看了荀久一眼,面上绽开清浅笑容,却未答话。
荀久是过来人,一看便了然他那支青玉簪定是准备送给女子的。
浅浅一笑,荀久道:“既然如此,小女子可为姜丞相再挑选两样配饰,与你手中的青玉簪搭成一套,这样佩戴起来会比较赏心悦目。”
姜易初愣了愣,随即轻轻颔首,“有劳姑娘。”
这四个字就等于间接承认了他心中有人。
荀久仿佛听到了外面年轻女子们心哗啦啦碎一地的声音。
“应该的。”荀久一笑过后转身往柜台边挑选了一支碧玉瓒凤钗、一支海棠滴翠珍珠步摇、烧蓝镶金花钿、一对深海珍珠耳环以及一条雪贝项链。
招桐反应快,极其自来熟地干起了藏宝轩伙计的活,一一将这几样东西打包用缎带封好。
荀久将打好包的礼物送到姜易初手里时,他面色有些尴尬,低声道:“抱歉,我身上没带这么多银子。”
“无需银子。”荀久笑道:“就当是相识一场,小女子送给姜丞相的见面礼。”
“那就……多谢姑娘了。”他再度浅浅一笑,让人一见便如同饮了百年陈酒佳酿,连心脏都是酥醉的。
姜易初走后,掌柜才回过神来,立即意识到刚才荀久拿了他几样店内最贵的首饰。
原想发怒,但一想到荀久手中有一枚蓝色碧玺,他立即放低了姿态,换上笑意盈盈的嘴脸,“久姑娘楼上请,久姑娘累不累?久姑娘渴不渴?包厢内有专人伺候,哎,您小心脚下,当心磕着碰着……”
原本一场剑拔弩张的竞价大赛,因为魏国丞相姜易初的到来,带走了青玉簪,带来了蓝色碧玺。
掌柜早就忘了方才自己轻蔑挥手赶人的情形,双眼盯着荀久手里的碧玺直冒光。
季芷儿更没想到好端端的中途会杀出个姜易初来,这下可好,荀久手指头没砍到,反倒将她供成了祖宗。
这口气,季芷儿自然不服。
霍然起身,季芷儿对着即将上楼的荀久厉声大喝:“荀久,中途搬救兵算什么本事?有种的,你掏出银子来给本姑娘看看!”
荀久鄙夷地瞅了一眼旁边换脸献殷勤的掌柜,再笑意款款地转过身来看着季芷儿,“我还以为有了这么一段插曲,四姑娘会识趣些夹着尾巴赶紧离开,却原来是我误会了,四姑娘原本就眼巴巴等着给我做洗脚丫头呢!”
“狐狸精!你再敢多一句嘴,信不信本姑娘亲自砍了你的手指!”季芷儿怒火中烧,她如今也顾不得什么竞价不竞价的了,只想冲上去撕碎荀久那副淡然自若的嘴脸。
荀久轻倚在旋梯扶手上,笑看着季芷儿,“四姑娘想要砍我的手指,完全可以,前提是你得先竞价赢得了我。”
季芷儿横眉竖目,大怒:“你中途让人送来碧玺,破坏规则,不算!”
荀久挑挑眉,“我不用这枚碧玺。”
见季芷儿皱眉,她又道:“方才四姑娘说你那串祖母绿价值万金,那我如今开价两万金,你可敢再加?”
“青玉簪已经不在了,如今竞价还有什么意思?”季芷儿的丫鬟见自家主子把御赐的祖母绿都拿出来,心知四姑娘这次是玩大了,倘若再不收敛的话,待会儿说不定她能把都统府的宅邸都给押上来。
“这件事情,原本就不是为了一支青玉簪而争。”荀久慢声道:“是你们家姑娘看不惯我想借机打压我而已。”
季芷儿已经气红了眼,一把推开婢女,死死瞪着荀久,“把你的两万金等价物拿出来!否则便是作假,按照规矩,我照样有权利剁你一根手指!”
荀久对商义点点头。
商义仰起下巴,轻蔑地扫了季芷儿一眼,“四姑娘还是好好想想接下来的两个月如何做久姑娘身边的狗,每日伺候她洗脚罢!”
说罢,他从怀里将藏宝轩的地契和各种转让文书一一拿出来摊开在柜台,上面转让方郭老板、经手人秦王、受让方荀久三个人的大名以及管理户籍的大司徒府衙印鉴直接闪瞎围观群众的眼。
爬楼爬到一半的掌柜笑意顿时僵在脸上,一个没站稳咕噜噜滚了下来,直摔得鼻青脸肿。
捂着两管鼻血,他连滚带爬到柜台边,将转让文书看了又看,终于确定了这家铺子的新老板就是此刻站在店内的荀久之后,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周身死气沉沉。
相较于姜易初的突然出现,季芷儿显然更接受不了柜台上那张转让文书和地契,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身形颤颤,几欲倒下,婢女立即扶住她。
季芷儿伸手捂住胸口,那里像被一团火焰燃烧。
她原本以为荀久只不过是仗着与秦王有些关系才敢在她面前这么肆无忌惮,却万万没想到秦王竟然早已经亲自经办将这间名店转让给了荀久!
什么与她看中了同一支青玉簪,什么没钱买但会喊价,什么中途不用拿银子结果出来有等价物就行。
这铺子本就是荀久的,她因何要与自己这般争执?
季芷儿牙齿哆嗦,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荀久为了看她笑话羞辱她而设下的局。
荀久见她气得全身颤抖说不出话,终于露出一抹大胜过后的笑容,顺便手指一勾,“季丫鬟,把祖母绿给本姑娘拿过来,那可是上等御赐品,不能随便乱放,哎,过两日等我重新装潢好店铺还能与碧玺并排成为镇店之宝呢!”
季芷儿捏紧拳头,修长的指甲嵌入掌心,抬头看了看荀久,又看了看外面早就惊呆的百姓,迅速拿起祖母绿,也不管身后的丫鬟,她拼命推开人群冲出了藏宝轩。
商义眼眸一动,不过转瞬便如一阵风般掠过人群直直挡在季芷儿面前,“四姑娘……哦不,季丫鬟这是准备做什么?你家主子可还在里头候着,哪有丫鬟先走之理?”
商义说完,顺手摘了玉兰树上的叶子微施内力朝着季芷儿一掷。
季芷儿承受不住这力道,全身穴道像被下了麻药一般,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你……”季芷儿再顾不得什么形象,赤红着双眼手指颤颤指着商义,“你们一个个欺人太甚,若是让我爷爷知道了,你们全都给我去死!”
“四姑娘……”荀久轻移步子,缓缓走出,嘴角笑意加深,却满是森然寒凉之意。
在季芷儿跟前停下脚步,荀久微微俯身,食指轻轻勾住她的下巴,“不是说好了给我做两个月的洗脚丫头的吗?怎么,这还没开始,就想家了?”
季芷儿恨恨咬着牙,被商义点了软麻穴,浑身使不上力道,扬起来准备打荀久的那只胳膊才到一半就无力垂了下去,“你……荀久,你不得好死!”
荀久冷然一笑,“我得不得好死不是你说了算,可你今日能不能安然走出藏宝轩,却是我说了算。”
季芷儿闻言脸色瞬变,牙齿打颤,“你……你想做什么?”
荀久直起身子,冲刚才那几个壮汉招招手,待人过来后漫不经心道:“按照之前说好的竞价规则,四姑娘输了要给我当两个月的洗脚丫头,可她实在恋家,想今日就回去,那就麻烦各位送四姑娘回去。”
一个“送”字音调拉得意味深长。
那几个壮汉跟了掌柜这么久,自然也是极会看风头的,眼下这情况,不用说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这位藏宝轩的新老板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为首的壮汉打了个手势,他身后的那几个壮汉立即过来,二话不说就将季芷儿拖到刚才给荀久准备的石墩边,拉出她的小手便往上面一放。
为首的壮汉拿着菜刀一步步过来,寒凉的银光以及锋利的刀刃让季芷儿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她大叫着挣扎,却无奈全身无力,又被壮汉们扣押着,无法松动半分。
她嘴里大骂:“荀久,你若敢动我分毫,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荀久勾唇看着季芷儿,“我很期待你在断了一根手指以后还有多大的力气能让我生不如死。”
“你……放了我,快放开我!”
看到这样的发狂发癫的季芷儿,周围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说话,毕竟刚才的竞价规则是她自己答应的,输了自当要付出代价。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荀久除了是藏宝轩的新老板之外,竟还有这般凉薄的一面,动起手来绝不手软。
此刻茕茕孑立于萧瑟秋风中的女子,似乎脱离了巷陌间流传的那些“惑世妖姬、杀人犯之女、狐狸精”等不堪入目的形象,连天上的太阳都激不起她周身一丁点儿暖意,原本天生妩媚的桃花眼,也在这一刻盛了两潭冰霜。
“动手!”荀久手一挥,冷冽杀意迸现。
手拿菜刀的壮汉粗壮的手臂一扬,菜刀在空中划过一抹寒冷亮色,快得带动风都发出呼啸声。
季芷儿面如死灰,眼泪稀里哗啦往下落,哭声高喊,“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银子,祖母绿,还是别的,只要你放过我,我全都给你!”
不等她喊完,只听咔擦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剁碎了。
“啊——”
季芷儿还未来得及看清楚自己哪个手指被跺,撕心裂肺的喊声过后两眼一闭便晕厥了过去,她的婢女跪在一旁哭喊,“久姑娘,放过我们家四姑娘罢,她年岁尚小,况且从小娇生惯养,难免说错话冲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还请看在二少的面子上放过四姑娘这一回罢,奴婢给您叩头了。”
说罢,那婢女对准荀久的方向不由分说就一个劲儿地往地上叩头,直磕得额头青紫一片,血珠子往外冒。
掌柜勉强恢复过来,赶紧殷勤地将软椅搬过来放在荀久身后,低眉顺眼,“久姑娘,您请坐。”
荀久顺势坐在软椅上,并没有开口让季芷儿的丫鬟起来,只凉声道:“竞价规则是你们家姑娘自己定的,当时这么多人在场,她答应得好好的,倘若输了便给我做两个月的洗脚丫头,可是很遗憾,她输了想耍赖,那我为了维护自己的权益,采取一些合法手段,似乎不叫‘为难’?”
“久姑娘说得是。”丫鬟继续叩头,语带哭腔,“都是奴婢的错,没有看管好四姑娘才会惹出这祸端,她已经付出了应有的代价,求求久姑娘放了她罢。”
荀久不再理那丫鬟,懒懒往旁边一瞥,季芷儿还在昏迷当中,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的确是吓得不轻。
“弄醒她!”荀久对着招桐吩咐。
招桐早就想收拾季芷儿了,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她赶紧跑去后院打了一桶水来,不由分说便往季芷儿头上倒下去。
不多一会儿,季芷儿手指先动了动。
“咳……咳咳……”喷出一口水以后,她悠悠转醒,当看清坐在藏宝轩大门口居高临下看着她的荀久时,季芷儿才猛然反应过来刚才发生的一切,她迅速直起身子伸出两手一看。
幸好……十个手指都还在。
大松一口气,季芷儿眼尾瞥见了自家丫鬟额头上因为磕头渗出血珠,又想到刚才那壮汉菜刀挥下来的时候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死亡的即将来临。
那种恐惧,她将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