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久赶紧翻了个大白眼,“说不准哦,万一你还真是我三千分之一呢!”
“那也是五百年前的事了。”扶笙提醒她,“如今是五百年后,女帝天下,你只是我的唯一,我也只是你的仅此一个,并没有什么后宫,也没有什么女王。”
这句话,荀久听得颇为受用,轻哼一声,“总算说了句中听的。”
扶笙沉吟,好久才道:“你方才问我,吃不吃醋,实际上,得知你和郁银宸的命运捆绑在一起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是嫉妒的,我宁愿与你捆绑命运的人是我,这样的话,我就能和你生生世世纠缠,无论如何轮回,我都能找得到你,只可惜……当初救了你的人是他,而并非我。”
荀久面露疑惑,“阿笙,你说,你当真是五百年前的扶言之吗?”
扶笙摇摇头,他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尤其是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在灵山幻阵里看见郁银宸抱着仅剩一口气的凤息去往邀月宫,扶笙就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掐死扶言之。
若不是他晚了一步,女王不会死,郁银宸也不会因此和女王的命运捆绑在一起,生生世世纠缠不清。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你,那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呢?”荀久又问:“为何在最后关头出现了这么大的乌龙?”
扶笙道:“梵胤说了,那些回忆,等你去岷国的时候就能全部回想起来。”
“嗯。”荀久应声,她的确是对五百年前的事很好奇,可终究是急不来,更何况这一世她已经和阿笙在一起了,实际上五百年前发生了什么,一点都不重要。
扶笙看着荀久,映了她的容颜和烟火的眸底里慢慢浮现迷离之色,“久久,能否答应我,倘若你恢复记忆,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发现五百年前扶言之利用了你或者说对你并非真心,而郁银宸对你才是真爱,你能否不要把那些恨,不要把那些情绪带到这一世,带到我身上来?扶言之是扶言之,我是我,我是扶笙,扶言之有过再多的错,那也是上一世的事情,你不能将我和他一概而论。”
“傻瓜!”荀久伸出手指捏他的脸,憋不住笑了出来,“五百年前爱上扶言之的那个人是凤息,又不是我,我怎么可能会把两世的记忆混为一谈,你方才不也说了,上一世是上一世,这一世是这一世,上一世如何,早就在凤息死的那一瞬烟消云散了,这一世,没有女王,没有南岷古国,我也不是凤息,我只是荀久,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荀久。”
扶笙看向远处依旧在盛开的绚烂烟花,缓缓问她:“久久,你所在的那个世界是怎样的?”
“你真想知道?”荀久眼珠子转了转。
“与这里有什么不同吗?”扶笙收回目光,看向她。
“很大的不同。”荀久认真道:“在我们那里,没有这里的等级森严,没有帝王专制,更不会有一人获罪连坐九族的说法,男女恋爱自由,没有那么多束缚。出门的话,有很多代步工具,然后女人和男人一样都要上班赚钱,并不是等在深闺待嫁。”
荀久说的这些,在扶笙看来简直匪夷所思,他愕然了一会,问她:“在你们那里,真有这么好?”
“不好。”荀久笑着摇摇头。
“为何?”
“因为没有你。”荀久认真道:“那个时代,快餐式恋爱太多,谁也不是谁的谁,谁也不会因为没了对方便痛到撕心裂肺活不下去,所以,很少有人会付出真心去对待对方,大不了一拍两散,各奔东西,重新再找。”
扶笙脸上惊讶更甚,“还能这样?”
“嗯。”荀久道:“恋爱自由嘛,所以在我们那里,你这种属于绝世好男人了,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
难得听到荀久这么夸赞自己,扶笙面上露出一抹自豪的笑意,“原来我在你心里评价这么高。”
荀久咳了两声,“还算过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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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长缨大街尽头。
唐伴雪站在街头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才终于等到缓缓而来的徵义,他已经换下绅士服,着玄色衣袍,外罩同色披风,难得的没戴帷帽,俊逸的容颜在炫彩斑斓的烟火下终于有了一丝生动的气息。
唐伴雪看着他,神色微微凝滞了一下,尔后搓了搓冻僵的手,小脸因为受冷而有些僵硬,“你来了?”
徵义“嗯”了一声,再没多余的话,迅速将身上的玄色披风取下来披在她身上。
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温暖,唐伴雪愣了一下,几乎是不敢置信地回望着徵义,“你……”
“让你久等。”徵义永远都是简短而有重点的话语,只不过面上极少有表情。
唐伴雪身上穿的还是伴娘的那套礼服,袖子不够宽大,无法拢进去取暖,只能缩进披风里,意图得到点点温暖。
对于徵义的到来,她有些意外,“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来。”
“说好了要给你赔罪的。”徵义难得的一句话讲这么长,反倒让唐伴雪有些不适应。
顿了顿,她问:“你真的是来给我赔礼道歉的吗?”
“嗯。”徵义轻轻颔首,“再过三天,等王妃回门以后,我就要跟着殿下他们回岷国,很可能……以后再也不回来了,所以,如果今天晚上不出来,我就再也没机会跟你道歉。”
唐伴雪面上一惊,“你要跟着秦王去岷国?呃不对,你说的是……回岷国?”
“是。”徵义毫不避讳,淡淡应声,“我是岷国人。”
这个解释,委实让唐伴雪惊到了,好半天都没有反应。
徵义抬目看了看前方,低声道:“去找个茶馆坐一坐吧,外面天冷,我担心你身子会受不住。”
唐伴雪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转眸便对上徵义幽沉流转的眼睛,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仿佛只是在完成任务,不带任何一丝情绪。
她险些以为他是在关心她的那种想法顷刻破灭,默默抬步跟上徵义去了就近的一家茶馆。
两人坐下之后,店小二立即上了一壶热茶,唐伴雪到现在还没吃饭,顺带点了一笼小笼包。
点完之后,唐伴雪看向徵义,“你要吃什么?”
“我不需要,喝茶就行。”徵义摇摇头。
“嗯。”唐伴雪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这才问,“你方才说自己是岷国人?”
徵义微微颔首。
“这有什么关系?”唐伴雪不解,“不管你是岷国人还是齐国人亦或者是楚国人,你始终都是秦王身边的护卫不是么,为何要说走了就不再回来?”
徵义抬起眼帘,认真看着唐伴雪,幽沉的眼眸中破碎出一抹思忆的光,“你说得对,我是殿下身边的护卫,可我也是肩负血海深仇的岷国龙骑将军府嫡次子,亦是……”
话到这里,徵义垂下了头,神色黯然至极。
唐伴雪心头一紧,想了一瞬,低声道:“你曾说要补偿我,那么,可否与我分享你的过去?”
徵义缓缓抬起头来,眸光定在她稚嫩的小脸上。
“就当是你早上轻薄了我的补偿。”唐伴雪将剩下的半句话补充完。
徵义抿了抿唇,最后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道:“我本名叫禹舒阳,乃岷国龙骑将军府嫡次子,十年前,我还在岷国的时候,有一次无意中听到爹娘在书房密谈,知道了自己原来并非爹娘亲生,而且他们当年之所以收养还在襁褓中的我,是想利用我去代替他们真正的儿子。”
徵义陷入了长久的回忆。
岷国北境有鬼蜮森林,里面猛兽凶残,常常会趁人不备出来伤害到附近百姓,为此,岷国律令上有一条,每一户人家都必须出一子于十四岁开始去北境守护鬼蜮森林。
当然,这是好听的说法,直白了讲,就是每家都必须出一个男丁去北境与猛兽搏斗,防止猛兽冲出森林伤害到百姓。
基本上,去了北境鬼蜮森林的人就没有活着回来的。
龙骑将军为了让自己的亲生儿子躲过这一劫,便收养了被遗弃于襁褓中的他,十四岁那年,也就是十年前,龙骑将军在书房与将军夫人商议关于让他去北境鬼蜮森林的事,被他无意中听到了。
他没想到自己一向敬重的爹娘竟然不是亲生,这也就算了,爹娘竟然一直以来都是在利用他,利用了十四年,那些所谓的对他好,教他习武,将他当成亲生儿子一般对待,不过是心中存了不忍,想让他在去鬼蜮森林的时候多活几日而已。
他愤然推门而入,红着眼质问爹娘,爹娘无话可说,他当夜便带着十足的愤怒冲出了门,在千秋湖边练了一夜的剑,等回去的时候,将军府内血流成河,爹娘遭人惨杀,阖府上下几乎被屠尽,侥幸存活下来的管家去报了案,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这个将军府公子知晓自己身份时与龙骑将军和将军夫人大吵一架过后不甘心,所以才一怒之下杀了所有人。
龙骑将军府一夜之间惨遭屠杀,这在岷国是大案,当即便惊动了岷王,派了宫里的精锐兵卫全国逮捕他。
后来他一直逃,在他以为自己即将筋疲力竭而死亡的前一刻,遇到了秦王扶笙。
后来的后来,他便来了燕京,成了秦王府的第四个护卫。
秦王府的五大护卫,虽然平素里大家不会谈及过去,但个个都很清楚,他们五个人,每个人都有着难以释怀的过去,也正是因为如此,秦王才会想办法将他们聚在一起,为的就是有一天将他们磨砺成一柄锋锐的宝剑,一柄能直接刺穿诸侯国心脏的宝剑。
唐伴雪全程安静地听完他这些惊心动魄又不可思议的过往,终于在徵义的声音停止之后露出了愤怒的表情。
“岷王都不会查一查就直接冤枉好人的么!”
徵义苦笑一声,“当时我和爹娘大吵以及愤怒跑出去的样子,所有人都看见了,后来碰巧就在当夜,整个将军府的人都被杀了,这么多的巧合,换做是我,我都会怀疑真相就是我自己亲手杀了那么多人泄愤。”
唐伴雪情绪波动,咬着牙一拳捶打在桌子上,原本肚子饿着,可现在听闻徵义说了他的过往以后,她半分食欲也没有了,只有满腔的愤怒,怒到想杀人。
她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究竟是在怎样艰难的条件下躲避重兵的层层搜捕,又是怎样拖着奄奄一息的身子一步步逃出来。
徵义看她一眼,继续道:“方才殿下单独把我叫到一旁,让我这一次跟着回岷国,为我翻案。”
唐伴雪眼神软了下来,神情紧张地看着徵义,“所以,你回去以后便会彻底摘下帷帽做回禹舒阳,而我认识的那个整天把自己禁锢在帷帽世界里的徵义,将会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世上是吗?”
徵义抿着唇瓣。
唐伴雪鼻尖有些酸,“我现在才知,你之所以喜欢戴着帷帽,是因为你当年在躲避追杀的时候不得不戴上这东西遮挡面容,我无法想象你当年有多么艰难,可我知道,一向不喜欢说话的你今夜能把这些告诉我,说明你把我当成了倾诉对象,我很高兴。”
徵义微微一愣。
唐伴雪微笑,随即别开眼睛,她是个心性开朗的人,向来不喜欢这种僵硬到伤感的气氛。
也不知为何,之前面对徵义的时候,她恨不能用尽这世上所有的办法惹他说话,惹他生气,惹他变幻出千百种表情。
可今夜听到他这番话以后,她反而希望他永远是徵义,永远将自己禁锢在一顶帷帽里,永远那么沉默寡言。而不是做回肩负血海深仇的禹舒阳。
徵义方才的这番话,寓意着他今后再也不会禁锢自己,再也不会做回那个沉闷的徵义。寓意着唐伴雪认识的徵义将会在今夜彻彻底底不见。
更寓意着……今后他们再也不会相见。
拿起小笼包往嘴里塞,再顺便给自己灌了一大杯茶。唐伴雪努力眨着眼睛,不想让自己鼻尖的酸涩转移到眼眶,然后汇聚成那种她从来最不屑的离人眼泪。
徵义一直没说话,他虽然木讷,却也看得出来唐伴雪当下心情很不好。虽然……他不懂她为何心情不好。
吃了半天,唐伴雪忽然觉得无趣,烦闷地道:“这地方没酒,实在太过沉闷,走,我们去酒馆。”
徵义抿唇看着她,“去酒馆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喝酒啊!”唐伴雪强自镇定,翻了个白眼,“你都要走的人了,饯别宴没有也就算了,请我喝酒应该不难吧?”
“你还这么小,喝酒伤身。”徵义面露无奈。
“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喝酒不伤身?”唐伴雪认真偏头看着他,这一刻像个天真求知的孩子。
徵义答不上来。
唐伴雪也不等他答,直接拉着徵义的胳膊就往外面跑。
徵义赶紧掏了两角碎银扔回桌子上。
出了茶馆,外面的烟火还在继续,光华璀璨照亮了寒冷寂静的冬夜,整个燕京城的百姓都在惊喜欢呼。
毕竟这样的大日子从来没有过,秦王对秦王妃可谓是上了一万个心,怎么唯美怎么来。
拢了拢肩上披着的徵义的披风,唐伴雪忽然觉得没有之前那么温暖了,反而渗透着一股子冷意。
徵义任由她拉着胳膊,也没有出言反驳,他只是觉得这个小女孩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凄清感,她似乎很难过,而他……不想看见她难过。
眼看着酒馆将近,徵义终于甩脱唐伴雪的手,稍稍皱了眉,声音沉肃,“你不能喝酒。”
“你是在关心我?”唐伴雪抬起眸。
她比徵义个头小,看他的时候都需要仰起小脸。
这时,一簇烟火升上天空,不过片刻便幻化出五彩斑斓的颜色,尔后化为漫天流星雨,光华映照在唐伴雪白皙娇俏的小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感。
徵义有些出神,待烟火散下去以后赶紧拉回神智,“我是担心待会儿你醉了没人送你回去。”